甘璐的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恢復了平靜。
尚修文與馮以安忙於處理晚報報道後的負面影響,他們不斷四處公關的同時,也接到通知,接連到省市相關部門開了幾場建築市場鋼筋質量分析會議、建築安全工作動員會議、經銷商行業自律會議,不一而足。這些會尚修文偶爾出席,多半推給馮以安去開,而他更多的時候則是開車頻繁往來於省城與J市之間,不同於過去最多隻待一兩天,他現在經常一去就是好幾天才回。
他告訴甘璐,最近不光本省,國家對於民營鋼鐵公司的監管也在加強,不斷有新的政策出臺,涉及信貸、銷售及環境評估等多個方面,加之近階段國際與國內鐵礦石價格起伏不定,他舅舅要求他經常過去商量企業的經營和銷售決策。
他頭一次這麼詳細地向她解釋自己的工作,甘璐雖然不大理解為什麼尚修文只是做著代理商,並沒有在旭昇任職,卻需要參與旭昇的決策,但肯定不會再提出疑問了。
尚修文不在家裡,晚上只有甘璐與吳麗君一塊吃飯。家中氣氛固然沉悶,吳麗君最近更是時時流露出煩躁之意,甘璐婉轉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卻沉下臉:“我沒事,你們年輕人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甘璐想,好吧,那就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好了。接近學期結束,她自己的事還真是不少。
多年以來,師大附中的高考升學率一直保持著驕人的數據,對外宣傳時根本不會特意強調,最多說說有多少學生被國內外名校提前錄取,有多少600分以上考生,哪幾個學生在哪門學科國際競賽中載譽歸來……
然而今年高考,市一中在一個指標上突然爆冷,某個班41名學生全部考了600分以上,在本省理科成績前三名中佔了兩席,並且另一個班還出了一名市文科狀元,經一向重視高考成績的本地報紙宣傳,外地媒體轉載,一時名聲大噪。反觀師大附中,只有一個學生名列省內理科總分第二名,儘管整體成績依舊很好,但是卻沒有特別突出搶眼的表現。
學校領導居安思危的意識十分強烈,新學期沒開始,已經開始高考質量分析和工作部署。召集高中部教師開會時,校長講話的語氣很嚴厲:“眼下看一中整體成績還遠不及我們學校,但人家的勢頭已經放在這裡了。大家要想想看,我們學校有面向全省範圍招生的名額,一中只能對本市招生,從生源質量上講,我們並不在一個起跑線上,如果還考不過人家,所有的老師都應該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和效率。”
待到校長要求踴躍發言獻計獻策時,才帶完畢業班的一個老師忍不住發牢騷了,他控訴現在的學生實在太難管,以前只需要一心抓學習,現在還得管風紀管早戀管青春期的躁動,而據他了解,一中有一套完備的教師考核制度不說,並且效仿大學,每個年級配備輔導員,負責協助各班班主任加強對學生的管理,他尤其強調:“並不是所有的責任都應該班主任來扛,教學負擔這麼重的情況下,我們就是扛得英年早逝,也有心無力。”
他放完炮後,其他班主任老師也紛紛跟進,到最後幾乎眾口一詞地強調勞累辛苦與力不從心,主科老師也不甘人後,跟著叫苦不迭,只剩副科老師不得不淡定地旁觀著。
校長早就聽習慣了此類抱怨,待大家發洩得差不多了,拉回正題,提醒大家,師大附中的教師待遇在省內居於前列,而且學校正不斷做出努力,改進大家的工作環境,免除一線老師的後顧之憂,為了學校的榮譽以及發展,大家還是應該拿出奉獻精神,群策群力,一起努力保持師大附中的領先優勢。
到開學時,學校拿出了一個針對學生風紀的德育學分制度管理辦法,加強對於學生行為的監管,要求十分細緻,除了儀表著裝方面外,私自出校購物、校內打手機、玩MP3、MP4、PSP等行為全在禁止之列,試運行一段時間後,班主任全都紛紛抱怨時間精力不濟。
校長開辦公會研究之後許諾,校方會在下學期結束後也招聘一批專職的教學管理人員,而眼下班主任可以豁免,所有副科老師在正常的備課上課以外,都要排班進行校風督察。
甘璐每週有兩天必須掛上臂章參與不同時段的校內巡查不說,還加了一天照管晚自習。副科老師全都抱怨不休,她一樣心煩,可是知道反對也沒用,也就懶得說什麼了。
這天下著綿綿細雨,下午兩節課後,甘璐撐著傘做例行的巡視。走到桂樹林後,卻見窄窄一條過道的盡頭拐角處那邊有三個學生聚在一起,似在竊竊私語,課間休息時間也無須管得那麼嚴厲。她正準備拐彎,卻驀地發現幾個人之間有淡青色煙霧嫋嫋升起,不禁著實吃了一驚。
抽菸自然在哪個學校都是嚴禁的行為,她倒真不相信這幾個孩子有這麼大膽子公然在校內嘗試。沒等她走近,他們已經警覺,慌亂地扔下煙用腳死死踩住。
“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我們在聊天,老師。”
“把腳移開。”
幾個孩子都沒動。
甘璐皺眉:“不敢給我看,想來你們也知道這種行為不對。現在跟我回辦公室,把班級和姓名告訴我。”
兩個孩子哭喪著臉討饒:“老師,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們真的再不敢了。”
甘璐最怕學生擺出可憐相,可是打下手機之類的小錯如果是初次被抓住,她不介意訓誡一下放走,抽菸卻實在不能姑息:“你們在哪兒買的煙?”
一個略微瘦小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說:“家裡……家裡帶來的。”
“那隻能請你爸爸到學校來一趟了。”
他連忙改口:“是我自己在外面小商店買的。”
“買的嗎?那你得跟教務處講清楚,是哪家商店這麼大膽賣煙給未成年人。”
另一個個子高高的粗壯男孩氣哼哼地說:“不用問他們了,是我一個人帶來的,跟他們沒關係,我已經被扣了40個德育學分了,你直接開除我好了。”
甘璐不免詫異,她以前教書的文華中學有不少調皮學生,頂撞老師不在話下,但師大附中的學生一般都還對老師保留著懼怕:“該怎麼處分你由學校決定,我不贊成隨便開除學生。走吧。”
另兩個孩子猶豫著正要跟她走,那男孩卻狠狠瞪著她,突然一把推開她,轉身就跑。過道狹窄,甘璐猝不及防,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她右手撐著傘,只能本能地用左手撐地,還是跌坐到了路邊。另兩個學生給嚇呆了,看看跑遠的男孩,又看看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璐的傘歪到一邊,密集的細雨迎面打來,身下一涼,原來路邊是一個淺淺的小水窪,衣服頓時給沁溼了,她對這個過分孩子氣的舉動不免又好氣又好笑,試著想撐著站起來,卻驟然感覺一陣疼痛,她抬手一看,左手掌被地面挫出一大片暗紅色血痕,火辣辣地刺痛,手腕腫脹起來,不禁吃了一驚,只得丟開傘,用右手支撐身體站了起來。一個學生拾起傘交到她手裡,嚇得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們兩個跟我走。”
甘璐囑咐兩個學生直接去政教處報到,向主任講明情況,然後悄悄進辦公室,可是她頭髮衣服半溼,拖泥帶水的狼狽模樣仍然一下驚動了大家,先是同一個教研組的老師圍過來問長問短,然後別的老師也聚集過來,大家心有慼慼,感嘆現在的學生簡直無法無天,齊聲聲討學校的值勤安排。
甘璐自然知道他們的義憤填膺多少有點借題發揮的味道,她手掌的皮外傷倒不要緊,可是活動手腕,只覺疼痛加劇,無心參與這種討論,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校醫室,校醫檢查了一下,不能確定有沒有骨折,建議最好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
教導主任和三個學生的班主任也接到通知趕了過來了解情況,教導主任連忙安排車子,讓同一個教研室教政治的王老師陪她去了醫院。
司機直接送甘璐去本市一家大醫院,裡面人多得要命,每一個環節都要大排長龍,好容易拍了片子,坐在外面等結果,甘璐與王老師閒聊打發時間,王老師和她差不多大,性格頗為活躍,一直與同事發著短信交換消息,一邊報告給她聽:“那個推你的學生找到了,是初二(4)班的沈思睿,已經通知他家長了。”
“讀初二就長那麼高了,我還當他是高中生呢。”
“這小孩我知道,家裡挺有錢,我看到過他家司機開著奔馳送他來上學。唉,我們學校初中的生源質量遠沒高中好,這種人家的小孩最難管教了。”
甘璐也教過初中歷史,當然知道王老師說的是實情。本地小學升初中從政策上講,是不許考試招生而且嚴禁擇校的,師大附中是少數的例外,可以進行自主招生考試,但考試政策遠沒有中考嚴格,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有門道的家長會各顯神通,找各級領導批條子進來,想來這個沈思睿就是這樣進的師大附中。
“不知道要怎麼處分他,居然敢打老師,你猜會不會開除他?”
甘璐倒沒怎麼惱怒,畢竟只是一個半大孩子沒經過大腦的魯莽舉動罷了:“不至於吧,也不算打啦,只是推了一下而已,說不上存心要弄傷我。”
“那也不能太姑息了,不然以後更難管住他們。哎,你不通知你老公過來嗎?”
“他剛去出差了,現在通知他也沒用。”
話是這麼說,她的手機響起,正好是尚修文打來的,問她下班沒有,她頓時扁了嘴:“我受傷了,在醫院呢。”
尚修文吃驚地追問:“怎麼回事,要不要緊?”
看到旁邊王老師做的鬼臉,甘璐察覺到自己居然有點眼眶潮溼,鼻子發酸,不免自嘲地回了個笑,想,撒嬌似乎要的正是他的這份緊張:“沒事啊,被個學生不小心撞倒了,手腕扭了,現在正在醫院等拍片子的結果。”
尚修文叮囑她拿到結果馬上通知他:“我儘量快點把這邊的事處理完趕回來。”
“不用趕,我沒事的,有同事在這陪我呢,別擔心。”
放下手機,王老師笑道:“你老公很體貼啊。”
甘璐正要說話,一個清脆的女聲問:“請問你是甘老師嗎?”
她們抬頭一看,面前站了一男一女,甘璐頓時一臉驚訝,那正看著她的高大男人,居然是她的前男友聶謙,而他身邊的女孩子生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妝容明豔,衣著時髦,個子高挑得如同模特,正一臉殷切地看過來。
甘璐剛一點頭,那女孩子連忙說:“甘老師,沈思睿肯定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而且願意承擔你的醫藥費和營養費。”
甘璐還沒說話,王老師先惱火了:“小姐,你是沈思睿的誰呀,道歉似乎也不是這個道法,一開口就拿營養費什麼的堵人的嘴。”
“我不是這個意思呀,”那女孩子瞪大眼睛,一臉無辜,“我看甘老師好好坐在這裡跟你聊天,應該沒什麼事了嘛,那就不用計較了,給沈思睿一個機會……”
聶謙打斷了她:“不好意思,讓甘老師受傷了,我們真的很抱歉。她是沈思睿的姐姐沈小娜,沈思睿的父母眼下都在外地出差,只能由她出面處理。我們過來,是特意來看看甘老師的傷勢,希望不要有什麼大礙。”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沈小娜乖乖站在一邊不吭聲了。甘璐看他公事公辦的口氣,當然也禮貌地說:“謝謝你們特意趕過來,我在等拍片結果,應該馬上出來了。”
王老師起身去拿檢查結果,沈小娜走開一點打電話,似乎正向她媽媽報告情況,口氣十分不耐煩。聶謙坐到甘璐身邊,一言不發地拿起她的手檢視,她連忙伸右手撥開他,笑道:“喂喂,我們還是像剛才那樣裝不認識的好。”
聶謙也笑了:“我是怕你同事回去講你閒話,妨礙這件事的處理。疼不疼?”
甘璐老實點頭:“疼,希望不是骨折就好。你怎麼來了?”
“沈思睿的爸爸是我現在的老闆沈家興,老闆夫婦分別去兩個地方出差了,一定讓我陪他們女兒來處理這件事。這小孩不是頭次惹禍了,長了個大人身材,智商還停留在兒童階段,可真是欠一通好揍。”
沈小娜打完電話走過來,馬上附和著說:“對對,我剛跟我媽說要好好揍他一頓,甘老師你千萬別跟他計較啊。”
“我不建議任何形式的體罰。”甘璐只能以標準的老師的架勢說。
拿到檢查結果走回來的王老師接上一句:“不用說揍,家長不溺愛縱容孩子,我們當老師的就要謝天謝地了。”她將結果遞給甘璐,“還好,應該沒骨折,趕緊進去找醫生看看。”
醫生的診斷結果是腕關節屈肌腱損傷,外敷了活血藥物包紮後,醫生開了內服藥,交代了注意事項。幾個人出了醫院,雨已經停了,天色暗了下來,聶謙先開了口:“時間不早了,我看這樣吧,我送甘老師回去,不用再麻煩王老師了,沈小姐你自己先回家好了。”
“好啊好啊,那我先走了。”沈小娜忙不迭地點頭,王老師自然也歡迎這個不佔用她下班時間的安排,道了再見,去找學校的司機一塊回去。
甘璐與聶謙一塊走向他停車的地方,一邊接著尚修文打來的電話:“沒事的,沒有骨折,過幾天換藥就行了,不用擔心,你放心把你的事辦完再回來。”
尚修文叮囑她不要大意:“回頭我跟媽打個電話,讓她安排鐘點工每天多來一個小時做家務,你千萬別逞強。”
她答應著,瞥見聶謙替她拉開了車門,連忙說:“好了,我回頭再給你電話。”她坐上車,右手拉過安全帶找左側的搭扣,聶謙接過去,利落地替她繫上,發動了車子。
“其實不用特意送我的,我不會為難沈思睿,你們直接跟學校那邊做工作就好。”
聶謙微微一哂:“你當我來跟你公關的嗎?我才不管學校怎麼處理那光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傻孩子,也許直接開除他,給他一個教訓更好。你就沒想到我是聽到受傷的老師姓甘才過來的嗎?”
甘璐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訕訕一笑:“現在不可能隨便開除學生,最多是個處分吧,以後表現得好還能撤銷。”
聶謙顯然根本不在意沈思睿背上處分會怎麼樣:“我也正好有事找你。”
“什麼事?”
“前幾天我去市裡開一個建築安全會議,碰上過你先生,才知道他是做哪行的。你應該也看了報紙吧?”
“看過了,他公司的情況並不嚴重啊,處理決定不是已經出來了嗎?”
聶謙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說:“偽劣建材跟型號不合乎標準很明顯是兩個性質的問題,寫那篇稿子的記者不是頭一次跑新聞的新人,更不要說稿件拿回去還有編輯審查,居然會把安達牽扯了進去。你先生如果不笨的話,應該心裡有數,這件事沒表面上看得那麼簡單。”
甘璐清楚記得,那天在安達辦公室,馮以安也講過類似的話,但尚修文後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已經處理好了。她不禁困惑,遲疑一下說:“我一向不太過問他工作上的事,很嚴重嗎?”
“眼下沒什麼,但透露出的信號並不好。你自己得留心,不要老是以為事不關己,就完全不過問。”
甘璐有點吃驚,又有點鬱悶:“我沒那麼離譜吧,我自己的老公,怎麼可能會覺得跟自己沒關係不用過問,我只是不想去逼問他沒打算告訴我的事情。”
“以前你不也是這麼對我的嗎?”
甘璐簡直搞不清他說的是什麼,茫然看著他。
“你從來沒問過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我決定去深圳工作,你也沒問過為什麼不事先跟你商量。”
“很明顯,你那會兒沒打算跟我商量,沒把我考慮進你的計劃裡面,我還有什麼可問的。”甘璐不理解話題怎麼轉移到這上面,扶住隱隱作痛的左手腕,煩惱地說,“我們還是關心當下比較好,你講得這麼隱晦,我沒理解錯的話,就是修文的公司有麻煩,而這麻煩可能不止於公司,對不對?”
“我沒故意吊你胃口的意思,眼下房地產業內有一些傳言,但畢竟只是一點含糊的傳言,除非你家先生招惹了你不知道的仇家,不然我也不大相信對付安達這麼一間小貿易代理公司需要費那麼大周折。不過你放心,有消息我會馬上告訴你。”聶謙直視前方,並沒看她,卻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淡淡地說,“尚修文惹上什麼是非,並不關我的事,但我不希望你有事。”
聶謙的語氣是一向的冷淡,甚至都沒看著甘璐,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停了一會兒,她悶悶地說:“謝謝。”
她能聽出聶謙對她的關切,但她如果去問為什麼,未免接近於調情了。而且此時佔據她思維的,自然是他剛才透露的消息。
聶謙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響起單調的鈴音,他拿起來接聽,“嗯”了幾聲後,突然聲調更加放冷:“沈小姐,我受聘擔任信和地產總經理,職責十分清晰,只對地產公司的運作和沈董事長負責,今天參與處理你的家事已經是例外了,恐怕你得自己去管教令弟。”
他“啪”地一下將手機丟回儀表盤,車子一個轉彎,手機滑開撞到前擋風玻璃上,甘璐欠身將手機拿下來放入手機座:“她畢竟是你老闆的女兒,你還是客氣一點吧。”
“她說她有約會,希望我跟她弟弟談一下,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嗎?”
甘璐好笑,當然,以聶謙的性格會答應才怪,這位沈小姐大約沒撞過他的牆:“你可以好好說嘛。”
“我一客氣,她越發打蛇隨棍上,改天該叫我去代開家長會了。我可沒空管教那個調皮孩子。”聶謙恢復了平靜,很客觀地說,“待在這種民營企業,如果沒自己的立場,簡直沒法工作。”
“那你為什麼會從深圳回來?”甘璐對聶謙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他大學畢業後就去了深圳一家上市地產公司鴻遠集團,從銷售做起,入行不久就策劃了幾個樓盤銷售,業績可觀,一路升職,由營銷策劃做到某地分公司銷售總監,職業生涯走得十分順暢,在業內小有名氣,可說是前途無量。那天她和錢佳西談起他回來做一個區域內發展的民營地產公司的執行總經理,錢佳西連說這是個不可思議的選擇。
聶謙瞟了她一眼:“你總算問了我一下為什麼了。”
甘璐不免失笑搖頭:“男人啊,你追著他問,他會嫌煩;你不問,他會嫌你漠視他,總之女人怎麼樣都可能是錯。”
“這是你的婚姻教給你的真理嗎?”
“只是一點小感觸,還沒上升到真理的程度吧。”
聶謙也笑了:“老沈的項目出了點問題,急於請人做重新定位,這個工作很有挑戰性,他給的待遇也足夠吸引我。而且……”他眉峰一揚,突然帶了一點調侃,“我還想體會一下衣錦還鄉的感覺,當然,我這個樣子出現在你面前,似乎確實還不夠分量驚到你。”
甘璐啞然,怔了一會兒才說:“你竟然是記恨我,希望看到我為過去的選擇後悔嗎?”
“信不信由你,很長時間我都沒法釋然,憋著一口氣拼命工作,希望某天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多少感到後悔。這念頭是不是很幼稚?”
甘璐懷疑地看著他,他神態坦然篤定,實在不像一個自認幼稚的人:“好吧,你也勾起我幼稚的念頭了。我只能說我很榮幸,對女人來講,能被優秀的前男友哪怕是記恨,也好過淡忘。”
聶謙似乎被逗樂了,嘴角向上挑了一下正要說話,甘璐卻毫不停頓地說:“不過,我覺得分手的時候我說得很清楚了,我毫不懷疑你會成功,哪怕有一天你踩著五彩祥雲突然降落到我面前,我大概都不會吃驚。”
“當然更不會後悔了。”聶謙悵然若失,停了一會兒,搖搖頭,“我知道,璐璐,就算我比尚修文再成功,也不是你想要的,這一點,回來碰到你的那天,我倒是突然想清楚了。”
甘璐鬆一口氣,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我到了,謝謝。”
聶謙將車停到了她家樓下,傾身過來替她解開安全帶,然後跳下車,大步轉過車頭替她開門,等她下來,再將後座上放的藥物遞給她:“注意大夫說的換藥時間,左手不要用力或者隨意活動。”
甘璐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將裝藥的袋子放到車頂,俯身從車裡拿起他的手機,將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存好:“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聶謙接過手機,笑了:“你要小心,璐璐,我打你的電話,也許是通報一個壞消息。”
“放心,我不會對你實行花剌子模國王的規矩,把通報壞消息的使者送去喂老虎。”甘璐重新拎起藥,“再見,開車小心。”
她轉身準備進大廈,卻發現婆婆吳麗君從旁邊停放的一輛黑色帕薩特上下來,那正是每天接送她的專車。甘璐停步跟她打招呼:“媽,您下班了。”
吳麗君點點頭,目光從聶謙身上一掃而過,照例保持著不動聲色的表情,從他身邊走過,再皺眉看甘璐沾著泥水痕跡的衣服:“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不小心摔的。”
吳麗君沒再說什麼,兩個人一塊上了樓。
第二天就是週五,甘璐發現她沒有臨近週末的放鬆感,倒是一整天都得應付頭天意外事件給她帶來的麻煩。
同事們問長問短,她當然只能配合地一一回答,謝謝他們的關心。到了下午第二節課後,另兩個參與抽菸的學生分別在他們班主任的押送下過來跟她做檢討,她只得一臉嚴肅地聽著,待學生走後,又得應付同一個教研室裡繼續就此事發牢騷的副課老師。
鬱悶了一天,錢佳西打來電話約甘璐晚上一塊吃飯,然後去逛商場,她馬上一口答應下來,算是給自己放鬆透口氣。
兩個人碰面後,看到她的傷,再聽了她講受傷的過程和師大附中的規章制度,錢佳西不厚道地大笑了:“沒想到現在的學生這麼生猛,居然可以跟老師動粗了,這應該算工傷吧?”
“你別誇張好不好,那小孩是失手,沒到動粗那麼嚴重。話說回來,我也覺得學校的制度過分嚴格,反而會激起學生的逆反情緒。”
“幸好我沒生在這個城市,不然讀你們這種中學,豈不像是蹲監獄的囚犯?”
“據說這套制度有些還是向一中取經來的,可是我讀一中的時候管得嚴歸嚴,也沒這麼厲害啊。第一次揪出一個打手機的學生,給他扣德育學分的時候,真是下不了手。”
“其實我倒蠻想過過這個癮。你知不知道,當年拿到師大的錄取通知書,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我以後也能拿粉筆頭砸開小差的學生了。想想看,以前總被老師管頭管腳的,如果能名正言順地管管人多有趣。”
甘璐哭笑不得:“這想法有夠變態的,幸虧你不是老師,不然為著開心得荼毒多少學生的幼小心靈。”
兩個人逛的是一家高檔商場,裡面雲集了落戶本城的國際一線品牌,環境清靜,聽不到促銷小姐的高聲促銷,只有背景音樂輕輕流淌;沒有顧客的人頭湧動,往來客人步態隨意從容。錢佳西一向是品牌與時尚的忠實擁躉,沒事最愛來這裡逛。
這裡面的價格每每都讓甘璐看得驚訝,她一向並不怎麼看名牌,差不多所有的品牌知識都來自於錢佳西。學校老師的衣著講究的是莊重得體,款式普遍樸素保守,偶爾有年輕老師打扮比較出位的,不是引來副校長的談話,就是招來同事側目。她從第一天上班時就乖乖從眾,錢佳西看過她的衣服之後,老實不客氣地說:“要天天逼我穿這個,我會更年期提前的。”她大笑,不過還是堅持穩重的著裝,只在出去玩時才穿得休閒活潑一點兒。
她們站在Burberry專櫃前,錢佳西看中了一個錢夾,甘璐對價格很不以為然:“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必要拿出月薪的三分之一買一個錢夾。”
“我就是喜歡嘛。你難道不知道強烈地喜歡是怎麼回事嗎?我要是喜歡上了某樣東西卻不買回去,就肯定會不停惦記著,越惦記越覺得這個東西好,於是越發放不下,非得買到手了才覺得開心。”
“幸好你沒喜歡遊艇跟私人飛機。”
“那些我也喜歡,不過離我生活太遙遠了,成不了誘惑。眼前刷下卡就能得到的滿足為什麼要放棄?你難道不覺得,這就和喜歡一個男人一樣,克服慾望的最好辦法就是滿足慾望,滿足以後就不至於被慾望折磨了。”
甘璐向來佩服錢佳西的坦白:“我為什麼覺得滿足慾望後不免會失望,還不如有個慾望保留著更有意思一些。”
錢佳西嗤之以鼻:“這是典型悶騷型的邏輯,你結婚以後,悶騷的程度居然又加強了。”
錢佳西拿了單子去付賬,甘璐倚著櫃檯掃視著裡面一個個安靜躺著的錢夾,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我十九歲時,第一次到香港中環的置地廣場,和你一樣,對於價格的驚詫蓋過了對於琳琅滿目的迷惑。”
甘璐轉身,站在她面前的是賀靜宜,她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看不出牌子的黑色V領上衣加牛仔褲,越發襯得皮膚雪白,手裡拎著只小小的銀灰色手袋,通身上下,除了綰著的髮髻露出耳朵上的鑽石耳墜和腕上一隻鑽表,一點其他飾品也沒戴,看上去卻有一種逼人的奢華之氣,與周圍環境十分搭調。
甘璐想,竟然會對著自己憶及往昔歲月,倒是一個奇怪的選擇,她微微一笑:“我不認為你十九歲時的感受會和我現在相同。”
賀靜宜也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說得也對,那次我不是陪女友購物,遞給我信用卡讓我隨便刷的是男朋友,我們的感覺的確應該很不一樣。”
甘璐不知道她在一邊觀察了自己多久,不免皺眉,又有點好笑:“我不會去推測那位慷慨的男友是誰,也不打算採訪你,是不是從那次以後,你就對所有價格都能保持泰然了?”
“呵呵,你這麼鎮定,不錯,看來修文終於選到了一個能讓他那位苛刻的母親感到滿意的妻子。”賀靜宜輕飄飄地說。
甘璐嘴角笑意加深:“我似乎聽出了一點兒暗示的意味,不過我決定忽略。”
賀靜宜沒料到她是這麼個回答,突然話鋒一轉,“你戴的珍珠耳釘很漂亮,很配你的臉形氣質。”
“修文送的結婚兩週年禮物,我也很喜歡。”
“你們結婚已經兩年了嗎?恭喜。不過兩週年才買一個御本木入門級的珍珠耳釘,看來修文比我記得的行事要謹慎多了。”
甘璐本來對耳釘的牌子毫無概念,只是今天戴出來,被錢佳西一眼看到,還摘下來細看過。錢佳西既對時尚有興趣,又在電視臺工作,耳濡目染下十分識貨,告訴她這是日本御本木出品,單粒白色珍珠應該是淡水養殖,價格說不上驚人,也絕不便宜,而且目前在本地並沒有專櫃。她想了想:“上個月修文去上海出差,可能是那會兒買的。”
錢佳西誇獎:“他品位不錯,不過最難得是有心。”
是呀,最難得是有心,而且提前一個月就記得去買,應該不是手機備忘的提醒,這樣一想,甘璐心裡自然暖洋洋的。現在被賀靜宜這麼一說,她不能不有點怒意,只努力保持著鎮定與禮貌:“賀小姐,我不習慣與一個陌生人討論她的前男友,更不準備與陌生人談論我的老公。看到你現在仍然完整保持著十九歲時的心態,我由衷為你感到開心。再見。”
賀靜宜嘴角掛著一個譏誚的笑:“尚太太,你口才不錯,不過見識就未免差了一點兒。你居然不覺得奇怪,十年前尚修文的座駕就是寶馬越野車,還能隨時帶女友飛去香港和歐洲購物。現在卻開一輛半舊寶來,打理一間小小的貿易公司,讓妻子看到稍好一點兒的品牌,就覺得是奢侈品,不能隨意問津。我要猜得沒錯的話,你對他過去的生活一無所知,對他從以前到現在的經濟狀況變化似乎也沒什麼概念吧。”
“看來你很喜歡揣測,賀小姐,一般對別人的生活有超乎尋常的好奇,才會費神這樣猜想。”甘璐保持著平穩的姿態,含笑說道。
“那麼你對我這份好奇有什麼猜想呢?”
“我喜歡的是基於事實上的推理,根據我這份推理,我無須理會無關人士的好奇。”
賀靜宜大笑,她的面孔原本就不是那種標準的美麗,一笑之下,表情更加生動,頗有幾分炫目的嬌豔:“有趣,修文的選擇比我想象得有趣。”
沒等甘璐說什麼,錢佳西恰好走回來,她將單子遞給銷售,詫異地與賀靜宜打招呼:“賀小姐,你好。”
“真巧,在這兒碰到你了,錢小姐,上次節目做得很成功,希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我先走一步了,再見。”賀靜宜臉上笑意盈盈,目光卻不帶絲毫溫度,如寒星般掃過甘璐,對兩個人點一下頭,飄然而去。
錢佳西不可思議地驚叫了一聲:“賀靜宜居然是尚修文的前女友嗎?尚修文的豔福可實在不淺,看不出他能泡到這麼出色的女朋友。”
甘璐狠狠瞪她一眼,她連忙狗腿地賠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呀。璐璐你跟她不同類型,不過一點不比她差。”
“你少解釋了,越描越黑。”甘璐無可奈何地說,此時兩個人正坐在商場樓下的咖啡館休息,各叫了一杯咖啡喝著。
錢佳西完全沒當回事,呵呵直笑:“難怪上次在J市看到她跟尚修文的樣子很有點……不同於普通關係,你要當心啊璐璐。”
甘璐苦笑:“怎麼當心?那是歷史,你跟我學一樣的專業,應該知道每個人記憶和描述的歷史都不可能一樣,可是真正的歷史發生就發生了,是沒法改變的。”
“尚修文給你的解釋你滿意嗎?”
甘璐嘆氣:“他很坦誠了,我沒什麼不滿意的。”
“那就行了,過去的事過去就完了。”錢佳西開開心心地將舊錢夾裡的東西一樣樣轉移到才到手的新歡之內,簡直越看越滿意,愛不釋手,她一抬頭,“哎,你這表情可不像是滿意啊。”
甘璐沒法對她重放剛才賀靜宜說的那些刺心且意味深長的話,只是笑笑:“不管是誰,剛見了老公的漂亮前女友也沒法滿意。”
“以我做前女友的體會,只要不是心有不甘,我根本會當那男人跟他的現女友是空氣。至於面對自己男人的前女友嘛,最好就是做足幸福狀地無視她。”錢佳西又開始賣弄她的經驗了,“反正前女友這種生物,你要在戰略上藐視她,戰術上重視她就對了。”
甘璐失笑:“現在看,還不用上升到這種高度。”
“那倒也是。我還打算邀請賀靜宜做一個訪談節目,回來後就開始做功課,收集資料,瞭解了一下億鑫集團的事。他們總部在北京,資產雄厚,大老闆叫陳華,一向處事神秘低調,很少在媒體上露面,搜索也得不到線索,只會蹦出一大堆同名同姓的人來。億鑫在本省和鄰省的投資,據說都是省長親自帶隊招商引進來的,手筆很大,涉及範圍也很廣。你想想看,賀靜宜今年不過二十九歲,這個年齡做到高位,負責兩個省份整個區域的項目運作,應該是忙碌能幹的職業女性,說得不客氣點,跟你家尚修文現在不在一個層次上了,沒空廝纏他的。”
甘璐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笑道:“好吧,我放心了。對了,你新交的男朋友幾時帶出來讓我見見吧。”
提到交往了幾個月的男友,錢佳西倒嘆氣了:“唉,不見也罷,我感覺我跟他長不了,價值觀太不一樣了。”
“你又來了,別是人家看不習慣你花錢的勁頭,你就扯到價值觀上了。”
“知我者,你也。”錢佳西嬉皮笑臉地說,“我沒要求他大富大貴啊,可是他一來就談到存錢買房,實在嚇著我了。”
“難道計劃買房不是對你負責任的一種體現嗎?”
“我不用他負責啊。我有手有腳有收入,只想趁年輕多體驗一點兒生活的樂趣,不想早早進入一點點做計劃小心過日子的狀態。”錢佳西攤手望天,“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吧。”
甘璐倒是能理解錢佳西,她工作後,馬上租了湖畔小區的房子,一樣引起同校老師的不理解,如果在學校附近租郊區的民居,房租只需要三分之一而已。可是甘璐不打算省那個錢,寧可在一個物業管理良好環境優雅的花園小區過得舒服一點兒。在她看來,錢佳西無非只是對舒服的要求比她更高一些,她不認為這算什麼罪過。
“他要與你太志同道合也很要命,兩個人交往,還是相互理解求同存異比較好。”
“你果然是結了婚的女人,講起話來這麼和諧堂皇。”錢佳西撇嘴取笑她,甘璐只得笑著承認,正如錢佳西所說,結了婚的女人想法是不一樣的,至少她的心態的確自動調整了許多。
錢佳西的朋友打來電話約她去唱歌,她不由分說拉起甘璐出來攔出租車:“你結婚以後就沒怎麼出來玩過,不嫌悶得慌嗎?今天反正是出來了,索性玩個痛快再回去。”
甘璐在婚後的確很少再參加此類單身男女呼朋喚友集體打發寂寞的活動,到了KTV包房一看,錢佳西的朋友似乎已經換了一撥,在座的依然衣著時髦神態活躍,只是面孔大半不識,錢佳西熱鬧地與人打著招呼,甘璐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倒吃了一驚,抬頭一看,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長著圓圓面孔的年輕男子,短短的頭髮修成一個根根直立的髮型,笑得十分沒正形。
“秦湛,你也在這兒呀。”
“是呀,好久不見,上次阿姨說約著一塊吃飯,你又去了海南。”
錢佳西也才認識秦湛不久,笑道:“你們認識嗎?”
秦湛一本正經地說:“那當然,璐璐是我堂妹。”
“拜託你一定要混親戚的話,說是我表哥就好了。”甘璐大笑,“你見誰家堂兄妹姓不同的姓來著。”
“一表三千里,太見外了,還是堂兄來得比較親密。”秦湛伸手擋住旁邊一個人倒酒,“我妹妹不喝酒的。”
“西門,我倒有點相信你是璐璐她哥了,不過璐璐可從來沒提起過你。”錢佳西斜睨著他。
秦湛笑得詭秘:“你回頭問璐璐就知道了,我不光是她哥,還差點是她男朋友。”
“你不怕別人想到亂倫我還嫌寒磣呢。”甘璐知道他口無遮攔,只得求饒,“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別胡扯了。對了,佳西,你幹嗎叫他西門,難道他長得像是過氣偶像劇的西門少爺?”
周圍人全都笑得東倒西歪,錢佳西更是捧著肚子滾倒在沙發上,一邊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不是……不是西門少爺,是西門大爺,哈哈,西門慶大爺……”話猶未了,秦湛丟一個抱枕到她頭上捂住她的嘴,她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摟著抱枕坐了起來,一邊掠頭髮一邊說,“喂,這還是你家小盼自己把綽號傳開的,關我什麼事,不許遷怒啊。”
提起小盼,秦湛有點尷尬,甘璐知道小盼是他在國外留學時的女朋友,兩個人去年一塊回國,並且同居,好得蜜裡調油,她曾經碰到過他們一次,不知道現在怎麼這副表情,打岔道:“好吧,你自己坦白,怎麼得的這外號?”
秦湛哪裡肯說,還是旁邊人你一言我一語,甘璐才明白,敢情秦湛去國外留學,入鄉隨俗取了個洋名叫Simon,本來毫無問題,可是配上他的姓印到名片上是Simon Qin,經一向區分不了前後鼻音的本地人念來,儼然就是西門慶,不知道誰最先這麼叫了出來,然後跟他同樣口無遮攔的女友小盼給他傳開。大家為之絕倒,見面便齊聲叫他“西門慶”,他翻臉後,損友便改口叫“西門—沒有慶”,他哭笑不得,只好認命,現在大家通通都簡稱他為“西門”。
甘璐聽得哈哈大笑,正要說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機在包內振動,拿出來一看,是尚修文打來的,她現在完全沒心情接他電話,將手機直接丟回包裡不理:“西門大爺,謝謝幫我叫果汁進來。”
秦湛去按鈴,錢佳西湊過來問:“西門真追過你嗎,啥時候的事?”
“你聽他瞎說,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就是我媽再婚嫁給他叔叔了而已。”
“哇喔—”錢佳西小小地驚歎一聲,“你媽可真成功,西門的叔叔是萬豐地產的老闆秦萬豐啊,他的身家在本市也算很厲害了,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有什麼可說的,我們連親戚都算不上,很少見面。別提這事了,唱你的歌去。”
大家玩得投入,甘璐卻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唱了一首歌便不再點,坐在一邊發呆,秦湛什麼時候坐到她身邊都沒意識到。
“什麼時候把妹夫叫出來一塊坐坐吧。”
秦湛非常愛好社交,不止一次跟她提過這事,她一向都是隨口推託過去。尚修文只見過她父母,而且是分別見的,她還真不想拉扯上其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可是她突然心裡一動,問道:“秦湛,你現在在萬豐地產上班,行內的事應該都知道吧?”
“你是想打聽房價走勢還是業內緋聞?”
甘璐還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好,想了想:“前幾天看報紙登了報道,查出有建築用鋼筋不符合標準,後來怎麼處理的?”
“不過就是有關部門跳出來表態,會加強監管和整頓,讓廣大市民放心罷了,還能怎麼樣?話說回來,這件事確實很奇怪,雷聲大雨點小,也沒見有明確的下文,而且業內還有點千奇百怪的傳聞。”
“什麼傳聞?”
“你怎麼對這個有興趣?”
甘璐簡直有點急了:“你先告訴我再說。”
秦湛聳聳肩:“前幾天在一個土地交易會上,我聽人講,報料到報社的根本不是什麼熱心市民,寫這報道的記者透露,有人直接找到樓市週刊的主編那裡,給了非常明確的線索,而且一定要在報道中提到旭昇鋼鐵公司的產品問題和旭昇代理商,主編到底覺得沒有明確的證據,事情牽扯大了不好,只泛泛點了代理公司的名字,沒扯到旭昇。”
“報料的人是什麼來路?”
“他說得含糊,只說來頭絕對不小,我想不通為什麼要和旭昇這麼對著幹。旭昇差不多佔據了本地五成以上的建築鋼筋供應,如果是外來鋼鐵公司來跟他們作對可真不明智,涉及物流售後這些因素,大家不大可能因為報紙上一篇含糊的報道就棄用旭昇的產品,更何況報道還不痛不癢,沒有後續動作。”
甘璐沉吟不語,秦湛不免好奇:“哎,你怎麼會關心這個?”
“改天一起吃飯,我告訴你原因。”
才唱完歌的錢佳西坐過來:“小盼呢,你們成天跟連體嬰兒一樣,走哪兒跟哪兒,怎麼今天沒跟你一塊過來?”
“她跟我吵架,一賭氣跑回廣州了。”
甘璐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也懶得問原因。倒是秦湛看錢佳西一臉的不相信,攤手說:“她莫名其妙發脾氣甩了我,你不用這麼批判地看著我吧。”
錢佳西奸笑:“好吧,我來安慰你受傷的心,給你點一首《好心分手》好不好?”
盡歡而散後,秦湛送甘璐和錢佳西回家,甘璐先到,跟他們講了再見,進了大廈觀景電梯內,按了18樓,隨著電梯上升,漸漸展現在眼前的是看不到邊際的城市燈光,這是她每天看的尋常景緻,與尚修文相擁時,自然跟獨自立於燈火闌珊處感覺不同。
然而,她此刻的感受不僅來自於眼前的夜景。賀靜宜對她講的話在她心頭投下了結結實實的陰影,她不知道,這個陰影僅憑自我調整能否消除。
已經差不多到了吳麗君平時上床休息的時間,甘璐不想吵醒婆婆,儘可能輕輕地開門,放輕手腳進來一看,從吳麗君半開的房門下透出光亮,顯然還沒睡覺。
最近吳麗君的睡眠似乎不大好,有一天甘璐深夜下來喝水時,也詫異地聽見她似乎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甘璐過去,只見吳麗君正坐在套房的外間沙發上看書,她敲一下門:“媽,我回來了。”
吳麗君點點頭,“嗯”了一聲,燈光下只見她平素一絲不亂的頭髮因為靠在沙發上略微散開,面孔看上去也有幾分憔悴之色。
“您早點休息。”甘璐無意再討沒趣去過問她的身體,只決定記得回頭在電話中對尚修文講,提醒他關心一下他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