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當著名建築師喬信生在公寓裡那面鏡中看到一張佈滿孤寂皺紋的老臉和憔悴駝背的身影,他的思緒又再一次回到四十七歲生日的那一天。
那個遙遠的下午,他從歌劇院工地開車回來,把車停好,敏捷地爬上幾層樓梯回到家裡。
飯桌上那個亮晶晶的琉璃花瓶裡插著一大叢紫紅色玫瑰,開出了一朵朵濃密的花蕊,散發著一股甜香。
這些花他今天大清早出去的時候並沒有看見。
他現在看了一眼,心情愉快,想著:
“這是什麼玫瑰?以前從沒見過……”
但鮮花總是美好的,只要別看見它們枯萎老去。
他想起這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心中沒有傷感,反而覺得自己比過去的日子都要年輕。
幾年後,當那幢坐落在海邊的歌劇院蓋好,毫無疑問,將會成為本城的地標。
它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會讓他名留歷史。
他脫掉外套丟在一邊,坐進客廳那張底座很低的米白色扶手沙發椅裡。
他每次回家,總愛先在這裡坐一會。人一陷進去,就捨不得起來。
他背往後靠到椅背上,伸長脖子看向畫室裡,喊了一聲:
“寧恩,我回來了!”
畫室裡沒有應答。
他心裡想:
“她說不定出去了。”
他頭轉回來,一雙長腿舒服地伸展到面前的琉璃茶几上,這時,他看到茶几上擱著一封信。
那封信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傾身向前,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沒有貼夠郵票,秀麗熟悉的字跡寫著:
“給你,我愛了一輩子的你”
他略微驚訝,很快就想到也許是一張生日卡,但是,她不是應該寫“我會愛一輩子的你”,而不是“我愛了一輩子的你”嗎?
他掂了掂那封信,沉甸甸的,倒不像生日卡。
他好奇地拆開信,這封信大約有三十多頁。他認得是她的字跡。
他瘦過許許多多女人寫給他的情信,他通常只瞄一眼就丟在一邊。他從來不需要這些紀念品。
但是,這一封,他嘴角一咧,泛起微笑,很認真地看。
信生:
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對一個青澀的少女說過一句話?
你說,你不相信愛情,因為你不相信自己。
他的目光驚住了,又再一次看向畫室那邊。那兒沒有聲音,只有日頭的微光穿過飄蕩的窗簾在木地板上流動。
他只好收回目光,繼續讀著手上的信。
那個少女是我。
不是現在的我,也不是這兩年來一直在你身邊的我,而是二十二年前的我。
你一定不認得我就是那個少女吧?
因為,過了二十二年,我竟然沒有長歲數。
不要驚訝,我正打算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終於可以向你說出這個故事了。
你知道我從不想對你說謊。
我的靈魂將會裸露在你面前。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安地投向睡房,那兒悄然無聲。
他換了一個姿勢,把信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