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那是真實還是幻覺,不敢停下,於是繼續走。走過章御來時站過的天橋,往下看時才發現,原來從這裡看過去,麥當勞門口的那個身影仍然如此清晰。
春節以後,肖乾光辭去國土資源部部長職務,宣佈提前退休。肖遠和吳悅也都從我們局調走了,據說去了某部委,我無意去打聽其中的細節。
一天加班到深夜,回家時已經身心疲憊。泡一杯茶,坐在陽臺的竹椅上看遠處閃爍的燈火,能夠保住這斗室燭光、獨享這一份清淨,已是老天的優待。
樓下,暗淡的街燈襯著稀落的樹影,顯得蕭條而冷清。細看,樹影里居然有人,正仰望著這個樓裡某家的窗戶。
我淡然一笑,或許在等人吧?卻等到這般晚。
衝我媽的照片說了聲晚安,便爬上床。
喝多了茶,一直睡不踏實,不停做夢。
夢裡反反覆覆都是肖遠的身影,不停地跟我說同一句話:“可,等著我,我會來找你!”
“不要!”我驚醒,走到陽臺。
樓下,明明滅滅的煙火裡,那個身影居然還在。
那人又燃起一支菸,打火機的簇光將那孤獨的面孔驟然照亮。分明是肖遠那雙略帶憂傷的臉。
他正仰望著我臥室的窗口。
他能看到什麼呢?沒有一絲光,甚至沒有一絲希望。
肖遠,我們怎麼走到的現在?
從相愛到分離,從甜蜜到苦澀,從快樂到痛苦……
既然走到了現在,又何苦去追悔?
我站在窗前,一直凝望著肖遠的身影。他站了一夜,我也哭了一夜!
連續好幾個夜晚,我都習慣往窗外看。肖遠一直在那兒,我實在看不下去,最後,拿了他送我的檀木鋼琴模型奔下樓去。
肖遠看到我,一雙憂鬱的眸子閃現出驚愕,“可,你怎麼出來了?”
“肖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晚上站在這裡!”
我哭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固執地等下去呢?難道你不知道,無情的命運已經讓我們分離了嗎?”
“我想在我還能保護你的時候再多守候幾天。”肖遠笑著,蒼白的讓人心疼。
肖遠的話讓我的心無緣無故地疼起來,可還是硬生生說出了那句違心的話,“你應該去守候你該守候的那個人,不是我!”
肖遠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愣了半天,他輕輕吐出幾個字,“可,對不起!”
為什麼很多人跟我說這三個字?不知道造成的許多傷害是用語言無法彌補的嗎?如果道歉有用,這世界上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悲劇?
錯了就錯了,一切已經無法重來。
“肖遠,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哽咽著。肖遠並沒有對不起我,如果有錯,只能怪他父母的阻攔,怪這無情命運的作弄。
我們相愛過,又有什麼錯?
肖遠將手掌貼在眼上,我看到從他指間滑落的液體。
我拿下他的手,“肖遠,一切都過去了。只要我們咬咬牙,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對於你可能過去了,可對我,這一輩子都過不去。”
“回去吧,肖遠。你這樣不眠不休,會拖垮了身體。”我勸他。
“你還關心我,對嗎?你不是不愛我,對嗎?”肖遠眼裡又燃起新的希望,拼命把住我的肩膀。
對於這樣的肖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疼,猛然搖頭,“肖遠,你別這樣!”
他終於停下,眼裡燃起一片死灰,“或許,你早已經不愛我了,只是我自欺欺人的不願意相信罷了。”
隨他怎麼說,我都不會反駁,也不能反駁,我只想讓過去的都過去。
“肖遠,這是你當年離開的時候送給我的禮物,我一直都收著,現在還給你。”該還的還了吧,讓自己也解脫。
我把鋼琴模型放在肖遠手上,就像把一份愛他的心放到他手上一樣,這份心意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變成了默默的支持和無聲的祝福。
“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再收回的。”肖遠把模型還給我。
“不,肖遠,這是你的。”該還的還回去,就算斬斷了一份牽念吧。
我堅持把這份禮物送回去,把這份曾經的甜蜜感情溶解、變淡,在以後回味的時候,就不會有那麼濃烈的口感。
“這是你的!”
“你的!”
兩個人互相推脫,誰都不願留下那記憶的琴絃,生怕以後一個人終生彈奏孤獨哀婉的樂章。
模型不小心掉在堅硬的水泥地上,一聲沉悶的“叮咚”。琴底座的彈簧繃開,從裡面掉出一片發黃的紙頁。
我揀起來那頁紙,好奇地打開,看到上面是肖遠遒勁的筆畫,只有兩個字:等我!
我的眼淚洶湧而至,“為什麼,你從來不親口說這兩個字?”
肖遠抿近唇,看著我,“因為我怕我會食言!”
原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愛的不夠堅持!
過了幾天,和章御他們一起玩兒,章御看著我嚴重的黑眼圈兒,說:“你這快趕上國寶了!”
我笑不出來。
“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歇幾天假,正好跟我們去日本看櫻花!”他提議。
很誘惑,很有吸引力。
“都有誰去?”我問。
“不就是那幾個兄弟,反正你也熟。”他說。
“好,什麼時候回來?”
“五一之前吧。”
“多呆幾天行嗎?”
“不行,章騁和天朗還要趕回來給肖遠當伴郎。”我不知道章御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他還是提到了肖遠。
章御一個勁的告誡我,什麼都別帶,麻煩!可我還是帶了大包小包的衣服和零食。
章御無奈地看著我嘆氣,“我說了半天都是對牛彈琴!”
“我自己帶,又不讓你拿,你別管我!”
他拿過我的行李,提著就走,我則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後。
其他人比我們早到機場,幾個男的都大致見過,章騁看到我來,似乎有點意外。
“誰能請到你啊,可樂?”
我指指章御,他會意地一笑,沒再多說什麼。我能理解他那複雜的眼神,應該是誤會了,但我也沒必要去解釋,有時候越解釋越糟糕。
女的經大家一介紹也馬上熟了,都是家屬什麼的,還有孫卓的姐姐孫謙,她看著我笑,“看來孫卓還是沒福氣啊!”
我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麼,一個勁地說:“孫教授人很好!”
章御將我拉到他身邊,然後對昆少說:“管好你老婆,別讓她忽悠我們這個缺心眼兒的!”
“死章魚,你說誰缺心眼?”
“你不是缺心眼兒,是少根筋!”
我揪著他胳膊上的肉一擰,他疼的直皺眉,“你輕點兒,怎麼還有暴力傾向?”
上了飛機,乘務員給我蓋了薄毯,我便沉入夢鄉。
醒來的時候,正靠在章御的身上。我說:“給你靠麻了吧?你怎麼也不推開我?”
他笑笑,故意色迷迷地說:“你主動靠過來我求之不得呢,怎麼能推你?”
“一會兒整個人都靠你身上去,壓死你!”我嚇唬他。
他大笑,很沒氣質的那種,“你要願意,一會兒到賓館我們試試?”天啊,怎麼這個人什麼都能聯想到!
“章御!”我氣急敗壞地喊他,“你思想能不能純潔點兒?”
程天朗和他女朋友坐我跟章御後頭,也跟著笑,程天朗說,“章御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他隨便起來就不是人!”我小聲嘀咕。
房間預定的是五組套房,正好五位男士。其他四個人都帶了女伴進入房間,剩我跟章御在門口尷尬地對望。
“我以為是普通單間,每人一間。”
他笑笑,“這是慣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跟他們說再增加一組。”
“算了!”我不想給他找麻煩,本來帶我出來已經讓他很破費了。
還好,套房裡有單獨的房間,大不了一個人睡廳,一個人睡房。
章御在房間裡打電話,聲音很低,不願意讓我聽到。我無聊地出門去看看酒店的環境,在電梯口遇到章騁。
章騁看到我,一笑,“真沒想到是這樣!”
什麼樣?我知道他指我跟章御,“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低聲說,“我們只是朋友!”
章騁說:“你根本就不瞭解章御!”
“我瞭解他做什麼?我又沒打算和他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章騁很勉強地笑笑,鄭重地說:“可樂,我不想你受傷害!”
我笑,“我現在已經刀槍不入,誰能傷害得了我?”我做了一個軍體拳的防禦姿勢,軍體拳也是大學時候章騁教我的。
章騁也笑,“真想念上大學那會兒沒心沒肺跟著你們瘋的日子!”
“來,練練!”我擺好架勢叫班長一起來。
他果真勇猛如當年,一個擒拿,將我反摔在地上,“輸了,輸了!”我笑,“愧對師傅啊!”
章騁一把將我拉起來,用力太大,我一下撲到他身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們倆在幹什麼?”我不知道章御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他正冷冷地注視著我和章騁。
我趕緊從章騁身上躲開,“我們練習練習拳腳,呵呵。”
“章騁,你離她遠點!”章御氣沖沖拉著我回到房間。
“你生什麼氣?”怎麼在我面前老是跟個小孩兒似的?在別人面前不是都挺好嗎,心平氣和、穩重大方、氣宇軒昂。
“你不是拒絕章騁了嗎?”他說。
“但我們還是好朋友啊。總不能拒絕了人家就要老死不相往來吧?”
“好朋友也應該有個限度。”
“你說,怎樣才算有限度?”我不是想跟他吵,而是心中氣憤。
他不說話,我也不再說,省得說多了還吵。而且,我跟他吵個什麼勁兒啊?他管不著我,我也管不著他,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思考角度。
晚餐的時候,孫謙來叫我吃飯。我沒胃口,把帶的零食吃了大半,早就不餓了。
一個人看著窗外的街景,華麗而寧靜,心中便無端湧起很多愁緒。
手機響,我以為是章御打電話來叫我吃飯呢,“喂”了一聲,卻沒聽到任何聲音。
攥住手機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汗,溼溼的,涼涼的。聽著那一聲一聲的呼吸和自己紊亂的心跳。
那頭傳來肖遠沙啞的幾乎聽不出聲音的輕嘆,“我買了去英國的機票,我們走吧!”
我已經淚流滿面,“肖遠,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