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一聲巨響,離台主人的鬼斧劍盪開了嶽環的雙飛燕斧,狂湧的劍式連續在嶽環身上刺了五劍,卻只扎出了五個白點。進攻受挫的離台主人手腕一振,疾風八陣圖劍法忽而化為疾風雪花劫,鬼斧劍連環旋轉,劍芒四射中,六朵六出冰花瞬間飛出,氣勢凌厲地分別飛向嶽環和風洛陽。只是在這番交鋒之中,他意識到嶽環是比風洛陽更加可怕的存在,於是飛向嶽環的冰花足有五朵之多。
此時此刻,風洛陽正從空中墜落,離台主人的神劍自下而上向他撩去,三分傷敵,七分卻是主動的防禦,他整個人的神思都鎖死在氣勢如虹的嶽環身上。風洛陽看到這個空隙,心頭突然一陣清亮,半空中一繃身子,雙腳後襬,脊背後仰,竟然將整個人撲向離台主人上撩的鬼斧劍。鬼斧劍的厲芒頓時沒入了風洛陽左臀之中。風洛陽的左腿往後一撇,點住鬼斧劍的劍中刃,右腿一伸,踩住鬼斧劍劍託,接着他深吸一口氣,運轉天山飄絮勁,整個身子瞬間輕如鴻毛。
離台主人的疾風雪花劫一旦出手,三十六式劍法猶如急風暴雨,瞬間就會使盡。開頭一式點向風洛陽只是虛招,他心中有十足把握可以將風洛陽逼退三步以上,接下來的三十式都是給嶽環預備的,定要將嶽環刺出一個透明窟窿。此刻風洛陽不躲反迎,將自己送上劍鋒,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神志來不及判斷眼前情況的瞬間,他的快劍已經鋪天蓋地地使了出來,無形中用鬼斧劍帶着風洛陽的軀體,使出了疾風雪花劫的後三十劍。
疾風雪花劫乃是離台主人從越女宮七十二劫神劍中的雪花劫,以及青鳳堂主疾風十三刺兩種劍法中提取精華,創造出來的無雙神劍。劍法兼有疾風十三刺的迅雷急電之勢和雪華劫的光怪陸離,奇幻瑰麗,堪稱中原劍法的瑰寶。
此刻風洛陽墜在離台主人的鬼斧劍上,身形隨着鬼斧劍飄轉變幻,看在嶽環眼中,端得是迴旋莫測,瑰麗不可方物。風洛陽胸中的劍意亦因此澎湃上湧,從丹田溢出的六陽真氣奇蹟般地匯聚成流,充溢全身,他仰天長嘯一聲,長劍回捲,一百零八招劍法猶如錢塘江潮從手端揮灑而出,雪亮耀眼的劍光瞬間充盈天地之間。
層層疊疊的劍光宛若在半空中綻放出一園爭奇鬥豔的花朵,雍容華貴如牡丹,光潔秀美如百合,輕盈靈動如鈴蘭草,妖冶魔幻如蝴蝶花,月淡星華如滿天星,雋永嫵媚如玫瑰,這片片劍光如花亦如雪,滿空飛散,悠悠而下,看似悠然自得,實則電光火石,迅捷如電,飄逸若神。
“回眸羞見水中花!”這是上代劍神風如晦對愛人的最後一封情書,浸滿了他對摯愛的懷念和對生命的讚美,這一路劍法自從被風洛陽和祖菁破解之後第一次現於人世,本已經如夢幻般絢麗多姿,再加上風洛陽為了起興而以身喂離台主人的神劍,這一招劍法的起手劍舞,竟是由離台主人的疾風雪花劫協同發動,這更增加了劍法本已經擁有的華美飄逸。
嶽環和離台主人暴露在這一片燦爛奪目的劍華之下,猶如兩個迷失於節日滾滾煙火之下的小孩子,只能勉強意識到要仰首向天,抬手防禦,但是防禦什麼,抵抗什麼,他們已經失去了印象。
只聽得一陣劍芒劃空之聲,嶽環上半身的武士服被亂劍割得粉碎,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似乎對於眼前風洛陽的神劍,只能倒頭膜拜。
離台主人在風洛陽雙腳一震,從他的鬼斧劍上脱身而出之時,終於勉強恢復了意識,脱手飛出鬼斧劍,在千鈞一髮之際歪歪斜斜刺入風洛陽的右肋,但是人卻連退三步,坐到在地,如痴如醉。
華山之巔陷入一片死一樣的寂靜,只有三人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良久良久,痴痴跪倒在地的嶽環忽然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身子在捨身崖邊踉踉蹌蹌前後搖擺,雙腳連錯三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好,好……好劍法!”他顫抖着撫摸身上林林總總的劍痕。風洛陽宛若百花齊放的最後一劍將他雙斧成就的防禦擊打得千瘡百孔,他正迎其鋒,上半身連中了三十餘劍,如果不是天魔解體大法護體,而自己又雙手抱頭護住了自己的雙眼和雙耳聽宮穴,他已經被這陣劍雨凌遲碎刮。
當他勉強抬起頭,向風洛陽所在的地方望去之時,風洛陽身上灰白色的武士服令他聯想起了方才燦爛如火的滿空劍光,不禁雙腿一陣痠軟,竟然再次坐倒在地。
看着自己不爭氣的雙腿,嶽環又是羞惱又感滑稽,酸甜苦辣一時之間同時湧上心頭,令他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再次振作精神,雙手一撐地,從地上爬起身,雙手扶膝,雙腳叉開站穩,身子半躬到地,頭耷拉下來,一陣亂晃,好不容易才讓視野中仍然跳動的金星白電消失了蹤跡。
“呼……”嶽環長長喘了一口粗氣,蒙地抬起頭來,朗聲道,“風洛陽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劍,我嶽環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華美絕倫的神劍。我想就算是這個江湖上所有的豪傑,恐怕此生亦未曾見過劍居然可以如此使法。如果你不是遇上我這個入魔之人,便是昔日的天魔紫崑崙,只怕亦要被你所殺。真是可惜。”
説到這裏,他猛地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傲然而立:“我嶽環自少便矢志揚威天下,可惜同門叔伯傳我斧法之時只是嘆息我天分有限,即使刻苦努力,將來亦是藝業難成。我嶽環既有滔天之志,豈能就此干休,這也是我投靠鬼樓,修煉入魔心法之因,現在看來,即使你風洛陽的劍法也奈何我不得,我這條路算是走對了。”
説到這裏,他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仍然側卧在地的風洛陽,只見他右肋上仍然斜斜插着離台主人的鬼斧劍,不禁一陣嘆息:“枉費了你一手神劍,可惜臨敵決斷差強人意,不知合縱連橫之道,若是你能摒棄前嫌,和我聯手,離台主人雖然魔劍犀利,卻也奈何不了你。奈何你只知倔強,以一敵二,我三人之中,輸得最慘的,竟然是你。”
聽到他説的話,風洛陽緩緩抬起頭來,滿臉譏諷地看了他一眼。而在他更遠處低頭痴坐的離台主人此刻忽然抬起頭來,朝嶽環看去。
嶽環定睛一看,卻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離台主人緩緩抬起的臉膛上,汩汩留下兩行鮮血,一雙灰眼此刻已經被血污覆蓋。
“你,你……你瞎了眼?”嶽環吃驚地失聲道。
此時的風洛陽已經從地上半立起身子,左手探到右肋之前,一把握住鬼斧劍的劍柄,將斜斜插入肋骨間的劍刃咬牙用力拔出,抬手一翻腕,當地一聲將這把浸透鮮血的離台魔劍用力插在地上。
“好,瞎得好。離台只知暗箭傷人,遇上真真正正的堂堂交鋒,自然要丟盔卸甲,這才符合武林正道。今日本該是他輸得最慘!”嶽環戟指離台主人,仰天大笑。
“武林正道?”風洛陽艱難地支起上半身,抬眼看了看他,低聲道,“你又懂得什麼武林正道?”
“風洛陽,你真是混身帶刺。我替你説幾句好話,你卻又來頂我。”嶽環不滿地搖了搖頭,“今日我承認你劍法高超,但是論到比試,你已經一敗塗地,我敬你乃是武林人傑,才以言語迴護,你別給臉不要!”
“我輸了嗎?”風洛陽厲聲問道。
“難道憑你的傷勢,你還想要和我放對?”嶽環雙目金光一閃,“要知道,此時我若要殺你,易如反掌觀紋。”
風洛陽右手一抖,青鋒劍輕靈地從背後轉到身前,平劍一推,送到嶽環的面前:“看看這是什麼?”
嶽環斜眼一看,不禁魂飛天外,原來風洛陽此刻青鋒劍上平舉着的,乃是他收在身上,重若性命的追魂之物——行蠱分身。
“風,風洛陽!你,你……”嶽環手腳冰涼地看着風洛陽劍鋒上的行蠱分身,就彷彿在看着自己的一個天大笑話。忽然間,他突然明白風洛陽在自己剛上西峯之時問的話——“你到華山來幹什麼?”
自從他千辛萬苦從鬼樓和鎮惡堂手裏得回行蠱分身,他想了一萬種收藏的方法,放入深山野嶺,放入鬧市小屋,放入密室暗門,放入古墓沼澤,但是任何安放的方法都會讓他坐立不安,生怕一個疏神,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無端端落在了一個地痞流氓身上。他寧可隨身保存行蠱分身,自認為憑藉此時的武功,便是天下人同時來搶奪,亦不放在心上。誰知道遇上真正的劍法名家,自己一身所學的武藝再加上天魔解體的神功,竟仍然形同虛設,在絕世無雙的劍法面前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就算自己此刻的武功真的天下無敵,行蠱分身存在一天,自己就是一天的笑話。而行蠱分身若是消失,他自己的性命亦無法保全。他嶽環在華山比劍的競技場上,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風洛陽問得好啊!”嶽環滿嘴苦澀地想着,“我到華山來做什麼?惟有自取其辱而已!”
望着風洛陽劍上的玩偶,嶽環剛才的口若懸河早已經不見,只剩下痴痴呆呆的木然而立。
已經雙目失明的離台主人此刻聽不到嶽環的聲音,忽然精神一振,從地上立起身來,側耳問道:“喂,嶽環,剛才你口若懸河,如今怎麼沒聲了?風洛陽,莫非你取得了行蠱分身?”
風洛陽雙目如電,冷冷望向嶽環,並不説話。
嶽環滿臉羞慚,垂下頭來,憤懣難言,咬牙不答。
“哈哈哈哈哈!”離台主人雖然沒有得到風洛陽的答覆,但是對於周遭的形勢已經猜得一清二楚,“好,好,風洛陽,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劍。這天下第一劍的頭銜我雖從不在乎,但是落入嶽環這種渾人手裏,我真要為天下的劍客大哭三聲。如今落在你手裏,我的氣也順些。來吧,來,殺了我,取了我的人頭,再取了嶽環此獠的首級,正好全了你劍封華山的盛名。在江湖筆官的筆下,我離台主人雖然做了你的陪襯,好歹也有一筆記載,流傳百世。”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呼喚從西峯北面傳來:“小師叔——!你在哪裏,菁兒來了!菁兒來救你了!”
風洛陽和嶽環同時轉過頭去,朝來路張望,離台主人也側耳傾聽。三息之內,一條奔跑如電鵝黃色人影已經衝上了西峯,朝着捨身崖快步奔來。
“小師叔!”看到風洛陽平劍而立,祖菁心頭大喜:“原來他還活着!”
只聽的“倉啷”一聲,她已經從腰中拔出長劍,雪亮的劍光花江潮水般湧到風洛陽身邊,同時攝住了嶽環和離台主人的攻擊方位。
“離台主人,阿,你的眼睛!”祖菁護住了風洛陽這才有功夫觀看周遭環境,卻一眼看到離台主人的一雙血眼。
“哼!”聽到祖菁的驚呼聲中充溢的憐憫之意,離台主人感到格外不好消受,不禁倔強地哼了一聲。
“小師叔,是你刺瞎的?”祖菁轉頭好奇地問了風洛陽一聲,不及風洛陽作答,她又一眼看到嶽環。
“嶽環!是你?我們已經把行蠱分身還給你了,你到華山來幹什麼?”祖菁看到嶽環不禁好奇地問道。
“你到華山來幹什麼?”自風洛陽到祖菁,彷彿人人看到嶽環都要問這個問題,雖然祖菁的問話中只有善意,但是聽在此刻的嶽環耳中,無異於兜頭扇了他兩個清脆耳光,令他更加羞愧難當。
“啊,這不是行蠱分身嗎?”祖菁轉頭望了望風洛陽平舉的青鋒劍,赫然看見嶽環的行蠱分身此刻正靜靜平躺在劍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