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撥人潮水般退下之時,兩溜青光猶如從天而降,經久不息的兩道青藍色厲電,在客棧內閃爍不息。青芒四射之餘,密如爆豆的啄地聲隨之響起,彷彿一蓬急雨飄入了酒館。
當漫空的大門碎片終於都落到了地上,滿室的青芒雨音也瞬間煙消雲散。眾人抬眼一看,只見眾酒客和環少一行人之間出現了兩排整整齊齊的黑線,將兩撥人馬赫然分開。眾人細看之下,發現這兩條黑線乃是由兩溜塗滿毒藥的鐵蒺藜形成的。
酒館的地板乃是用青石板鋪成,這批憑空出現的暗器在打爛紅木門板的同時,還能在地上釘成如此整齊的形狀,出手之人的手勁和準星都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打什麼打?英雄會還沒開始呢!不知道揚州是我罩著嗎?”一個氣焰囂張的聲音從酒館外傳來。
眾人紛紛朝門外看去,只見一身青色秀士服的唐鬥,歪戴著秀士帽,搖著摺扇,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酒館。
“大少,幸會!”見到英雄大會的主持親自現身,大堂內的酒客即使如何自命不凡也不得不以禮相見。
唐鬥朝他們擺了擺手,轉頭瞥了傲然而立的環少一眼。
“唐鬥就是你?”環少的眼中寒光一閃,森然問道。
“你誰啊?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唐鬥瞪圓了眼睛,劈頭蓋臉地說道。
環少臉上肌肉一顫,忍不住就要發作,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左耳之上。他心頭一顫,扭頭放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灰白色武士服的劍客正將一錠銀子塞到門外垂頭喪氣的酒館老闆手中,並好言安慰。剛才望向環少左耳的人正是他。
“我們走!”環少心中凜然,不願再和唐鬥糾纏,手一揮,帶著三個兄弟頭也不回地衝出酒館。
“哼,走得倒快……”唐鬥滿不在乎地看著這幾個黑衣少年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用扇子懶洋洋撓著後腦勺,喃喃說道,“這麼害羞?”
看到唐鬥一出場就震懾得環少一行人不敢惹事,唐門大少的實力頓時讓酒館內一眾豪傑盡皆凜然。眾人魚貫走到唐鬥面前,紛紛拱手作禮:“多謝大少解圍,大恩容當後報。”
“客氣。”唐鬥並不知道酒館之內環少兄弟如何威風不可一世,只不過適逢其會,從當地唐門子弟口中得知自己最喜歡的青旗酒館有了麻煩,方才拍馬趕來,此可見到這些江湖好漢對自己另眼相看,不禁感到奇怪。
這時,替這群江湖豪傑賠償了酒館損失的風洛陽緩步來到唐鬥身旁,朝環少等人遠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沉聲道:“這一次倒是險得很。”
“有什麼險的,有我唐門大少在,誰敢亂來。”唐斗轉頭自鳴得意地笑道。
“剛才那四個黑衣少年人人都是金瞳火眼,應該是孟斷魂那一路的魔化高手,天魔解體大法已經超越了第二重,進入了深度魔化的境界,連用來刺穴的骨針都少了四枚,只有在雙耳聽宮穴上各有一枚。”風洛陽沉聲道,“看來除了手太陽小腸經,手少陽三焦經和足少陽膽經這三經會穴,天魔大法已經可以在其他經脈運轉自如。”
“這……”聽到風洛陽的話,唐斗頓時發了一身虛汗,顫抖地小聲說,“這麼說,剛才那四人的實力足以超過四個魔劍公子?”
風洛陽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剛才我不是說很險嗎?”
夜色瀰漫在江南鎮惡堂造型古樸的亭臺樓閣之中,清冷的月光灑在曲折迂迴的花磚石道上,沿道錯落有致的花叢樹影在光潔的雪白光華下投射著忽濃忽淡的陰影,秋蟲有氣無力的鳴叫聲在陰鬱的月色中顯得格外淒涼。祖菁推開懷仁軒臨近花園的窗戶,仰頭望向空中孤零零的明月,輕柔地嘆了一口氣。
懷仁軒內,魚韶,唐鬥和風洛陽環坐在書桌前,埋頭於桌面上一張張江湖人畫像之中正在緊張地交談著。
“這張臉,對,就是他,穿白衣,我記得很清楚。”唐鬥指著一張少年人的畫像,一拍桌子,點頭道。
“長安蕭氏新出道的高手,才十九歲,名叫蕭西延,外號馳電銀槍,蕭門之後,各個都是人才。此人性情憨厚,但因為是名門子弟,所以有些恃才傲物,等閒的女子本放不到他眼裡,想不到為了一見菁兒,他竟然也來了。”魚韶朝祖菁望了一眼,笑道。
聽到魚韶的話,祖菁連忙收回走神的目光,微微展顏一笑:“也許,他來是為了那萬兩的黃金。”她的話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菁兒和你們呆得時間一長,說話也越來越陰損了。”風洛陽朝唐鬥和魚韶指了指,搖頭笑道。
“這叫情趣,你懂什麼?”魚韶白了他一眼,將手中蕭西延的畫像放到書桌上厚厚一疊畫像之上,“這樣,長安蕭西延,宣殿章的義子卓解,荊州公羊世家的公子公羊子恆,河南鄭家大公子銅佛鄭懷遠,再加上已經逝世了的龍三爺,僅僅一個青旗酒館一天之內就聚集了五位當世頂尖高手。這還是不算那四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岳家兄弟。明日這個英雄大會僅憑我乘風會和唐門,不知能否維持得了會場的秩序。”
“阿韶莫慌,有我唐鬥在……”唐鬥一拍胸脯,大義凜然地說。
魚韶連忙一抬手,擋住了他的話頭:“阿斗,現在不是吹牛的時候,你就說你一個人怎麼擋四個魔劍公子吧?”
“這……”唐斗頓時語結,撓著頭默不作聲。
“事到如今,只能盡力聯絡與會的同道,令他們可以和我們聯手對敵。”風洛陽沉聲道。
“敵人是誰呢?離臺人馬如今蹤影全無,岳家兄弟是敵是友亦不分明,現在我明敵暗,形勢之險,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魚韶雙手一攤,沉聲道。
聽著魚,唐,風三人反覆研究英雄大會的險峻形勢,祖菁不禁感到一陣神困氣乏,從心底感到一陣疲倦,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兒,站起身道:“阿斗,小師叔,阿韶姐,我有些倦了,想要回房休息。”
“哦,這些江湖瑣事確實令人厭煩,小祖好好休息,明天英雄會前,我帶你去揚州茶莊去品品蜀崗飛茶。”唐斗轉頭道。
“菁兒,別忘了臨睡前背誦一下十分不捨劍劍訣,你剛剛入門,稍一荒廢就前功盡棄了。”風洛陽揚聲道。
“知道啦。”祖菁朝他皺皺鼻子,嘟著嘴轉頭出門而去。
“你把十分不捨劍訣教給她了?”看她走出了門,魚韶微微眯上眼睛,對風洛陽道。
“嗯。她吵著要學,還要和我做什麼風家的平輩弟子。天山劍理和風家劍法大不一樣,修習格外艱難,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女孩子,嘿,搞不懂……”風洛陽伸手在太陽穴上畫了個圈,意示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哦。”魚韶大有深意地撇了撇嘴,滿是嘲諷地看了他一眼,“說實在的,什麼事兒你能搞得懂。”
祖菁走出懷仁軒的大門,回頭望去,只見魚韶,風洛陽和唐鬥仍然聚在桌前緊張地議論明日英雄會的部署。她輕輕嘆了口氣,信步走到疏影橫斜的昔日仁義堂桂花園中,抬手摺下一條細枝,對著月光,使了數招十分不捨劍的劍式,想象著風洛陽揮劍起舞的樣子,一股柔情自心底油然升起。
“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可惜我晚生了十三年,趕不上那一年鄱陽湖的春雨,見不到小師叔那一刻青蔥年少的風采。”望著穿過花影照下來的月光,祖菁任憑自己的思緒恣意飛翔,“如果可能,真希望用我十三年的陽壽換那一刻的時光。”
一股早秋的寒意悄無聲息地襲遍她的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心中微微一凜,猛然回頭一望,卻發現一個穿著淡粉色丫鬟服,梳著兩枚朝天髻的女孩子,正用一雙森寒的雙眼注視著她,一股熟悉的冰冷殺氣迎面撲來。
“是你!”祖菁在氣機感應之下,頓時認出了來者。她就是魚韶和唐鬥遍派風媒弟子幾乎將大唐十三道掘地三尺都未找到的定昏劍客小染,那個曾經獨闖長安,力殺皇子的女殺星。
小染忽然裂開嘴,露出一口雪白亮麗的牙齒,對祖菁森然一笑,右腳輕輕一踏地,身子閃電般竄入半空,倒翻一個筋斗,宛若一支穿雲雨燕,橫空而逝。
“哪裡走,站住!”祖菁倉啷一聲拔出腰畔的青虹劍,抬起一腳,用力踹在身旁一棵桂花樹樹幹之上,身子輕靈地彈入空中,一個旋身,化為一條白色的匹練,追著小染飛燕般飄逝的身影,飄出鎮惡堂的外牆。
小染的身影疾馳在揚州城層層疊疊的街道之上,時不時縱身一躍,跳上道旁民居的房頂之上,再一個縱身,斜竄入一條隱秘無人的小巷。她那風流激電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照耀之下扭曲不定,彷彿她的身體受不了她迅捷無比的速度,無法在不停變換的時空中保持原有的形狀。
祖菁控制著自己呼吸的節奏,將天山派踏浪而來的心法運轉到巔峰,繃緊渾身的肌肉,緊緊跟隨小染腳步,在揚州城大街小巷之中高飛低走。二更左右的光景,揚州這座天下有數的名城剛剛才開始它的風流繁華,大運河畔千百座樓臺燈火通明,大運河上千百點漁火遠近掩映,萬千點橘黃色的閃光在祖菁眼中飛快地閃過,長長的曳光在她的視野中凝滯不退,前仆後繼,形成了一條奔流不絕的光河。整個世界在這條光河之中顛倒流轉,扭曲變形,化為一片迷彩。
從天山出道以來,祖菁已經有很久沒有經歷過如此忘形的飛奔。撲面的夜風,飄忽的夜景,神秘的敵人,未知的前程,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無法訴說的興奮,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這莫名的興奮而激盪沸騰。
“呵——哈哈!”前方的小染在越過一處高高的牆頭之時,吐氣開聲,忽然突兀地笑了一聲。
祖菁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但是不知為什麼,她從心底理解小染為何要笑,連自己也忍不住長聲一笑。她雙腿一用力,身子在空中連續三個前空翻,如化電矢,兩息之間已經從小染頭頂翻滾而過,青虹劍一橫擋在身前。
小染一轉手腕,從肘尖亮出青藍色的魚腸短劍,朝祖菁點了點頭,細聲道:“你的輕功很好,我很佩服。”
“呼,你……”祖菁喘了一口氣,朝她一點頭,“……也不錯。”
“能這樣的施展輕功,在夜色裡狂奔一場,就算立刻死了也沒什麼遺憾。”小染淡然道。
“正是。”祖菁由衷地點點頭,心裡湧起一股激昂感動。
小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祖菁,撇了撇嘴,詭異地一笑:“不如你來猜猜我為什麼要引你來這兒。”
祖菁偏了偏頭,仔細想了想:“鎮惡堂內高手眾多,你出手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把我引入這人煙稀少之處,可以便宜行事。”
“哼。”小染哼了一聲,想要說話卻被祖菁打斷。
“對了……還有,你們當初的目標是要刺殺阿斗……我是說唐門大少。我是大少的好朋友,也許你們想要在這裡把我擒住,然後以我為餌,襲殺大少。”祖菁伸出一隻手指,在自己白淨的臉頰上颳了刮,繼續努力地猜測著,“哈,我猜除了你,還有別的離臺神劍在這裡埋伏。”
“全中。”小染心悅誠服地對祖菁鼓了鼓掌,隨即問道,“既然你猜到我們的計劃,為什麼還要追來?”
祖菁雙手一攤,苦笑道:“我是剛剛才猜到的。”
此話一出,兩聲粗細迥異的笑聲從遠處傳來。當日在遊仙樓襲殺唐斗的蕭娘和神秘道士各自從一處牆角緩步走了出來。
“我當姑娘早有後招,原來不過是個事後諸葛亮。”道士陰冷地笑道。
“既然已經落入彀中,不如就請姑娘束手就擒,免得我等的麻煩。”蕭娘冷然道。
祖菁一立手中青虹劍,臉上露出一絲傲然的笑意:“我擋得你們數招,自有小師叔來救我。”
由於對於嶽環兄弟背景資料少得可憐,風洛陽和唐鬥,魚韶討論了良久也無法定出可行的對策,只能決定在英雄會當天靜觀其變。離開懷仁軒,風洛陽一邊揉著痠痛的肩膀,一邊依照慣例來到祖菁房間的門外,看一眼她是否因為看劍譜太久,忘記了上床休息。當他來到祖菁所住的聽雨軒,卻發現軒中的大門是敞開的,屋內燈影全無,月光從敞開的門窗照進來,風洛陽可以依稀看到祖菁的床上被褥仍然疊放整齊,沒有人睡在上面。
“菁兒!”風洛陽喊了一聲,推門進屋,仔細看了看,確定祖菁不在這裡,立刻一個縱身從窗口竄出來,一個箭步衝向祖菁最喜歡的桂花園中。
桂花園內芳香四溢,濃郁的花香遮掩了祖菁遺留下來的淡淡脂粉香氣,風洛陽在園中旋風般轉了數圈,終於在一棵桂花樹幹之上看到了祖菁踹在其上的一個淺腳印。風洛陽心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悠然而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運轉踏浪而來的天山輕功,抬腳踢在祖菁腳印所在處,身子輕飄飄飛出去,直飛過方圓數丈的一叢桂花樹林,落到桂花園的一處矮牆之上,赫然發現了祖菁的又一個腳印。
風洛陽默默算了算兩個腳印之間的距離,渾身一震:“菁兒在一瞬間已經將踏浪而來的輕功運轉到了巔峰,一定是去追一個強敵。如今和我們作對的……糟了!”他腦子轉了幾圈,已經大致明白了幾分情況,心中大急,也來不及通知唐鬥和魚韶,腳下一運勁兒,順著祖菁腳印的方向,發了瘋一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