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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羅地網撲紫蝶  01

    第二十六章天羅地網撲紫蝶

    新開張的金玉堂就坐落在四口堂錦生坊的舊址,並覆蓋了原來開在錦生坊左右的兩間店鋪。店面重新粉刷成赤紅色,雕龍畫鳳,店門前多了兩杆旗標,大門被開得更闊,簾櫳煥然一新,整棟建築彷彿一隻伏卧於地的麒麟華獸,隱隱然有着氣吞天下的雄姿。在原錦生坊對面的四喜茶樓也換成了四口堂的旗號,茶樓的一樓裏坐滿了吃早點的客人,有剛剛從南山砍柴回來的樵夫,有即將到西津渡開工的腳伕,有青衣小帽的閒散文士,也有四口堂的一羣烏衣幫眾,還有幾個乘風會的風媒。

    在金玉堂的街角,聚集着幾個販賣胡餅和雲吞的小販,還有三五個購買早點的路人。軒轅紫蝶在衚衕轉彎處仔細觀察了良久,發現無論是錦生堂新任的掌櫃、四喜茶樓的客人,還是街角的路人小販,都不像是身份可疑的江湖人物。乘風會的風媒經常在茶樓酒肆裏打探消息,四口堂的幫眾在自己的茶樓裏吃飯更是理所應當。周圍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少門主,這個地方我踩探了好幾次,絕無可疑。”正在軒轅紫蝶默默思索的時候,蜂女靈兒湊到她的身邊小聲道,“況且,四口堂和唐門向來勢不兩立。他們的地頭上,唐門中人絕不會來。”

    本來已經心中篤定的軒轅紫蝶聽了靈兒的分析,更加確定了此地的安全。她朝身後招了招手,她身後的數名蜂女歡天喜地地走近她的身邊,等候她的指示。

    “我們走,一起去逛逛這個金玉堂。”軒轅紫蝶眉飛色舞地説道。她的話迎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整座金玉堂都瀰漫着蘭醉胭脂的醉人芬芳。這皇宮大內都列為珍品的上品胭脂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有着致命的誘惑力。恰到好處的濃淡,最能刺激心緒的甜香,再加上一種若隱若現的矇矓之味,足以讓每一個女人都為之瘋狂。而在店鋪的正中間,赫然懸掛着靈兒所講的紫蠶衣。衣服上百鳥翎羽五光十色的豔麗混雜着紫蠶絲流金瀉玉的華貴,猶如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軒轅紫蝶身不由己地朝着店鋪走去。

    這羣摘星門人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幾乎是飛奔着衝進了金玉堂。

    “掌櫃,我要那件紫蠶衣。”軒轅紫蝶剛走進店門,就舉手一指店鋪正中,揚聲道。

    金玉堂的掌櫃頭也不抬,只是冷冷地説:“那件衣服已經被人訂了。不賣。”

    軒轅紫蝶聽到這裏心一沉,暗暗思忖:“難道晚了一步,被蘇雲煙搶了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被誰定了?”

    聽到她的問話,那掌櫃緩緩抬起頭來,輕聲道:“唐門大少。”

    掌櫃那陰柔的話語,彷彿一聲晴空霹靂,在摘星門眾人耳邊炸開,只將她們三魂六魄都震得四散飛揚。

    “走!”第一個回過味來的軒轅紫蝶聲嘶力竭地大喝一聲,抬手用力將離自己最近的兩個蜂女推出金玉堂的店門。剩下的蜂女紛紛飛一樣躥出店門,衝到相對比較寬闊的街道之上。當軒轅紫蝶撞開金玉堂的大門,最後一個衝出店面的時候,一陣清脆的梆子聲突然從對面的四喜茶樓上傳來。

    “大家小心!”衝在最前面的蜂女靈兒嘶聲大吼,雙手一伸在眾蜂女面前一擋。一陣尖鋭的金刃披風聲幾乎洞穿了眾女的耳膜,靈兒彷彿一具毫無生氣的玩偶,“轟”的一聲狠狠砸在地上,在她的胸前密密麻麻釘滿了唐門獨家專用的暗器——夜花釘。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下意識地以為靈兒已經毒發身亡。

    倒在地上的靈兒還殘留着一口氣,她整個身體彷彿殭屍一般繃得筆直,渾身上下痙攣般地顫抖着,嘴裏噴吐出一股又一股白沫,情形淒厲可怖。

    在摘星門眾女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之時,斜刺裏躥出兩個奔行如飛的唐門子弟。他們一人手中一把塗成青黑色的百尺飛爪,一邊奔跑一邊將飛爪在頭頂盤旋成一個大大的烏盤。當他們奔過靈兒身邊之時,兩隻鋼爪同時飛出,狠狠插入她的雙腿之中。接着她的身體被這兩個唐門子弟拖曳着在地上迅速地滑走,根本沒有給摘星門人救援的時間。

    “少門主……”被唐門子弟拖走的靈兒掙扎着轉回身來,朝軒轅紫蝶伸出一隻求助的胳膊。但是此時此刻軒轅紫蝶渾身上下都被周圍唐門弟子的氣機鎖定,根本無法作出任何救援。那兩名唐門子弟將靈兒拖曳出三十步遠之後,雙雙跳上街道旁的店鋪,將百尺飛爪拴在店鋪旁的旗標之上。靈兒的身子就這樣被倒掛入空中,飛爪的利刃兇殘地刺入她腿部的肌肉,大量的失血讓她慘叫一聲,痛昏了過去。

    撲稜稜的勁風再次響起,四聲慘叫在軒轅紫蝶的前後左右同時響起。四名蜂女渾身不知中了多少唐門暗器,全身蜷縮着躺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慘嚎着。暗器破風聲再起,八把百尺飛爪分別從四喜茶樓二層和金玉堂屋頂射下來,準確無誤地釘入這四位蜂女的雙腿。這四個蜂女的身體同時被拖向四喜茶樓和金玉堂,當她們的身子撞在兩個店鋪前的石階上之後,開始飛速上升,頭下腳上被高高地掛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兩店四個旗標之上。

    軒轅紫蝶直到此刻才開始恢復了幾分神志,她一轉身抓起身邊僅剩的兩個蜂女,朝着對面的金玉堂屋頂擲去,大喝一聲:“快跑!”

    這兩名蜂女藉着軒轅紫蝶的力道,高高躥上金玉堂的屋頂,屈身蓄力準備飛越過臨街的街道,遠遁而去。一陣嚓啦啦的金鈴響聲從對面的四喜茶樓二層傳來,四條夜鎖鈴橫空飛來,打消了二人的美夢。夜鎖鈴乃是唐門特製的擒人暗器,每個夜鎖鈴由兩隻重達十八斤的鎏金鈴和一根鐵索組成,鐵索長一丈,帶着雙鈴當空盤旋,一旦接觸人體,鐵索向前一盤,即刻可以將人捆上數圈,金鈴互纏,結成死結,片刻之間極難掙脱,而沉重的金鈴對身體的撞擊也相當難捱。這兩名蜂女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身子已經各被兩枚夜鎖鈴纏住,雙臂和雙腿被捆成一團,彷彿兩枚粽子從金玉堂屋頂骨碌碌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同時狂噴出一口鮮血。

    四條飛爪同時從四喜茶樓二層飛射下來,狠狠抓住這二人的雙腿,高高往上一拔,將這兩名蜂女頭下腳上吊在了茶樓二層的陽台之上,和其他幾名蜂女遙遙相對。

    到此為止,七名蜂女全部都被唐門子弟彷彿米袋子一般高高吊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之間的街道上,猶如示眾的死囚,情形慘烈異常。

    恐懼、焦急、激動、憤怒、沮喪,諸般心緒此刻在軒轅紫蝶的心中翻騰不休,淚水和汗水讓她的雙眼模糊,面龐如洗。

    唐門一出手就讓她手下七名蜂女束手就擒,攻勢如同鬼魅,令她根本無從抵抗。這樣周密嚴謹的佈局,精確到毫釐的出手,無不顯示唐門為了這一刻,做了精心的準備。她雖然號稱盜魂魔女,不知闖過多少魔巢鬼穴,但是今天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她委實毫無把握。

    她用手摸了摸臉上的汗水,定神一看。只見四喜茶樓一層的客人此刻已經全部站起身,而在街上販賣早點的小販和買東西的路人也配合着突然出現的唐門弟子在街道上圍成了整齊的陣形。

    所有人裏,只有一個人此刻仍然坐在四喜茶樓一層的最深處,背對着大門,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夾着面前的蟹畢羅,一口一口緩緩地品嚐。此人渾身青白色秀士服,歪戴着一頂青布小帽,雙手的大袖高挽在肘後,露出他筋骨交結的壯實臂膀。軒轅紫蝶從開始就看到他在這裏吃早點,卻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個閒人文士,説不定是哪個鄉下州縣的落第秀才。但是現在,她終於看清了此人是誰。

    “唐鬥!”軒轅紫蝶説出這兩字之時,嗓音已經顫抖。

    “我的美人,一個多月沒見,想我了吧?”唐鬥抬筷將一枚蟹畢羅塞到嘴裏,含含糊糊地説道。

    “唐鬥,這裏是四口堂的地盤,你想要拿我,當心四口堂堂主金刀四斬屠永泰給你好看!”軒轅紫蝶雙目一眯,朗聲道。

    唐鬥聽到她的話,似乎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忽然轉頭對站在他身邊的四喜茶樓掌櫃道:“老屠,美人跟你講話呢,吱個聲啊。”

    那茶樓掌櫃連忙誠惶誠恐地朝唐鬥鞠了一躬,隨即站直了身子,朝軒轅紫蝶厲聲喝道:“呔,離台的人聽着,我四口堂已經舉堂投奔唐門,從今以後四口堂的人就是唐門的人,四口堂的家業就是唐門的家業。我屠永泰現在是唐門五將之一。”

    “啊?”軒轅紫蝶聽到屠永泰的話,渾身一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瞭然於胸。這一個月來,唐鬥藉着詐死之名暗中將唐門精鋭調離潤州,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了坐落在揚州城南的四口堂總舵。其間經過多少運籌帷幄,多少勾心鬥角,多少龍爭虎鬥,軒轅紫蝶並不知道,她只是知道這一戰徹底瓦解了四口堂抵抗的勇氣,他們屈服於唐門大少的霸氣之下,做了唐門的馬前卒。無聲無息間收服了四口堂,唐鬥立刻假借四口堂的名義,佈下巧居,針對軒轅紫蝶一系人馬穿着講究,熱愛裝扮的天性,利用金玉堂中的紫蠶衣和蘭醉胭脂為餌,引她們出來。這期間,蘭醉胭脂出乎意料的減價,紫蠶衣被鳳閣主人看上的傳聞,還有四口堂重返潤州的消息都促使軒轅紫蝶和她麾下蜂女日益減低了對危機的敏感,並逐步增加了她們的貪念和佔有慾,最終讓她們落入彀中。在這中間,唐鬥花了多少金錢,多少心血,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

    “唐鬥,我們不是離台的人,你們弄錯了!”聽到屠永泰對自己的稱謂,軒轅紫蝶知道唐門對自己有了誤會,急忙澄清道。

    唐鬥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他只是轉頭對侍立在他身邊的一個茶樓夥計説道:“阿巖,還記得當日遊仙樓口,她們唱的歌嗎?”

    那位茶樓夥計正是當日唐鬥於危急間出手救下的前年幫穀雨堂堂主,現任唐門五將之一的剪水劍柯巖。此時此刻,仇人見面,柯巖思及當日唐門兄弟和新認好友莊少清死狀之慘烈,一雙大眼已經化為血紅。

    “記得!大少!”柯巖緊緊攥住腰畔的長劍,厲聲道。

    “今日你給我唱還給她。”唐鬥説到這裏,端起面前的粥碗,呼嚕嚕一口氣喝乾了裏面的小米粥,接着把碗和手中的一隻筷子遞給柯巖。

    “好!”柯巖一把接過碗和筷子,將碗豎拿在手中,右手攥緊了筷子,狠狠一敲碗底,發出一聲清音,啞聲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本來一首歡快輕靈的名都賦,卻被柯巖唱出一股悲愴斷腸之味,令人聞聲欲泣,天地為之低迴。

    柯巖唱過一節,四喜茶樓、金玉堂和整條街道上的唐門弟子同時敲擊起手中的暗器,發出整齊劃一的鏗鏘聲。他們應和着柯巖的歌調,同聲唱道:“美女妖且閒,採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唐門子弟的歌聲悲憤難平,沙啞淒涼,間中摻雜着無法掩飾的殺伐征戰之氣,曹植的名都賦此刻彷彿成了陰曹地府飄出來的奪魂之音,充滿了詭異的剝離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氣,聞之令人心膽俱喪。

    惶惶然間,軒轅紫蝶恍如看見昔日遊仙樓前唱歌應和的唐門少年一個個從地底爬了出來,鬼影重重,朝她列隊而來,手臂伸長,想要將她也拉到陰曹地府。

    “啊——”軒轅紫蝶慘呼一聲,抬手死命按住雙耳,嘶聲道,“不要再唱了,求求你們,不要再唱了!”

    “拿下!”待到歌聲終了,唐鬥輕輕一揮手中僅剩的一根筷子,輕聲道。

    梆子聲同時從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二層上響起。暗器破風之聲彷彿雷霆暴雨,鋪天蓋地地響起。一瞬之間,不知有幾千幾萬枚暗器對準軒轅紫蝶照面轟來。毒蒺藜、夜花釘、寒冰針、七毒砂、透骨梭、金錢鏢,唐門子弟彷彿想要一口氣將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招呼到軒轅紫蝶身上。

    生死關頭,軒轅紫蝶咬牙振奮精神,雙手抓住披在身上的淡青色帔帛,以左腳跟為軸,身子一個輕靈的旋轉,帔帛宛若一盞青色巨傘在她的周身展開。軒轅紫蝶身子彷彿陀螺一般旋轉不停,隨着旋轉的加劇,她的左腿漸漸彎曲,緩緩將身體重心降低,而旋轉速度則越來越快。淡青色帔帛鼓滿勁風,化為滿空青雲,遮天蔽日,成千上萬的暗器狠狠撞擊其上,彷彿撞在了青藤織就的盾牌之上,毫無例外地被遠遠彈開。

    隨着旋轉加劇,軒轅紫蝶在地上俯卧成一朵巧雲,旋轉的青色帔帛化為一盞睡蓮巨葉,將她的身體完全遮蔽。暗器擊打在帔帛上發出雨打荷葉般的啪啪聲,濺落在她周圍的暗器漸漸堆成了烏油油的一圈。

    “是天蠶錦!”“上飛爪!”看到暗器無法建功,四喜樓上和金玉堂頂同時響起唐冰和唐毒的號令聲。

    撲稜稜的破風聲四面響起,十數道烏光從街道兩面交剪而下。

    “嗬!”在地上卧成巧雲之姿的軒轅紫蝶早已蓄勢待發,此刻見暗器停放,飛爪來襲,頓時發力,身子彷彿裝了彈簧,輕盈地拔地而起,身子倒掛,單手撐地,在空中做了一個靈巧的單臂空翻,險過毫釐地躲開了十數枚飛爪的攢射。接着她腳一點地,人旗花火箭一般躥入空中,身子朝着金玉堂方向一衝,雙腳一盤,點在金玉堂門前一杆高聳的旗標之上。在她的繡花鞋上裝着兩枚機關暗刀,當她身子騰空的時候,雙腳一立,觸動開關,兩枚藍瑩瑩的月牙刀悄然彈出鞋底,狠狠撞在旗標之上。

    “咔嚓”一聲脆響,高聳的旗標底部被軒轅紫蝶突如其來的雙刀攻擊所斬斷。斷了旗杆,軒轅紫蝶一抬臂,狠狠一掌劈在上半截斷杆上,那高聳入雲足有數丈之高的金玉堂旗杆轟隆一聲朝着對面的四喜茶樓倒去。軒轅紫蝶的身子仍然在前衝,眼看就要撞在金玉堂門前的招牌之上。就在這時,她身子一扭,抬腳一踢面前的招牌,借力旋身倒退,在空中突然一個變向,雙腳已經踏上了緩緩傾倒的旗杆之上。藉着腳尖點杆,她踩着杆面,身子扶搖直上,一瞬間已經衝到了金玉堂旗標的杆頂。隨着旗杆的傾斜倒塌,她的人彷彿雲漢飛仙,令人目眩神迷地高高飄過整條寬闊的街道,從金玉堂一瞬間飄到了四喜茶樓的樓頂。整條街的唐門子弟都沒想到她居然有如此飄若驚鴻般的絕世身法,被她忽來忽去、先左後右的輕功變化撩花了眼,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發射手中的暗器。站在四喜樓頂的軒轅紫蝶臉上露出一絲險死還生的喜色,在她眼前是重重疊疊的潤州街道,只需要一個起落,她就可以一頭扎入錯綜複雜的衚衕裏,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她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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