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煙回首凝望了客棧裡陌生的床幔一眼,裡頭床被高聳,分明有人在臥。半晌,她這才回頭,閉了眼,再睜眼時,已無半點地掙扎,決然而然地拉開了房門。整個客棧都還在睡夢之中。
此時天光微亮,晨曦已漸漸蔓延了開來,天色是極淡極淡的青灰色。
穆凝煙深吸了一口氣,抬步朝北城門而去。
福喜茶樓是北城門邊上素來極為熱鬧的地方,此時因時辰已經不早了,所以不小的茶樓裡頭座無虛席,桌桌客滿。正人聲鼎沸間,只聽街道上十數匹的馬疾駛而過。轉眼,只留下了“嗒嗒嗒”急促的馬蹄之聲。
有人從窗戶裡探了頭,瞧了幾眼,詫異著道:“這些隨從的穿著好像是信州穆家莊的。”茶樓裡的眾人不由一凜,要知信州穆家,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巨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一時間議論紛紛,這個人道:“穆家的穆賢興老爺不是前年已經過世了嗎?”那人說:“可不是,現在啊,穆家是穆賢興的兒子穆天成當家,能幹得很啊,將穆老爺的商號、銀號經營得那叫響噹噹啊!”
“那是,那穆天成啊,跟著穆老爺經商已經十多載了,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有人壓低了些聲響,道:“聽說,這穆天成只是穆家老爺的養子……”有人馬上附和道:“是,是,是,我也聽說了。那穆賢興老爺啊,只有一個掌上明珠。”
有人嘆了口氣:“真是便宜了穆天成這廝了,這麼大的產業,幾十輩子也吃不完啊!”自是有很多人嫉妒的,紛紛附和道:“可不是,命好啊!”
也有人道:“聽說那穆天成本事著呢,依我看啊,這人到哪裡都是一方人物啊。按現今看啊,是穆家離不了他。那穆家小姐聽說還未許配人家呢,這偌大的攤子找誰挑去?”
有些好事之徒嘻嘻調笑:“喲,那這穆家小姐可及笄啊?”
“怎麼,你想去提親啊?算了吧你,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想想還不成啊?說不定那穆家小姐醜若無鹽,還沒人要呢?”
“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麼有錢的人家,早該及笄了,卻一直還沒有許配人家!說不定就是因為貌醜所以嫁不出去呢!”
還好那人不在,否則這些人不死也殘廢了。當年在信州,他帶她去名號最響的觀湖樓吃飯。在下樓時,就因聽到有人對傳說中的她說了一句調笑話,他當場就冷了臉,一掌摑了過去。
後來她曾問他為何,他只瞧她,冷聲道:“你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羞辱。”她心裡冰涼一片,原來如此。她對他而言,不過如此而已。就如他曾說的,她不過是隻供他一人使用的妓女。
如今,這樣的光景,她居然又想起了他。大約是從此以後兩人再不會相見的緣故吧!她緩緩地笑了出來。
穆凝煙一身男裝,縮在最角落裡,一直到茶樓裡的人群漸漸散去,這才出了茶樓。
抬頭,碧空如洗,日光傾城。她跨步,朝城外走去。於她,是一番新的人生。
祿山腳下的一處木屋,屋前梧桐葉茂,松枝碧綠,還有一小花圃,此時一叢薔薇正悠然盛開。有一少婦打扮的人兒正在樹下洗衣服。一會兒工夫,她抬手擦了擦汗,正欲進屋喝口茶。忽地像被某物擊中了一般,怔在了那裡,呆呆地望著小路上越來越近的人影。
她猛地站起了身,不顧打翻在地的衣物,朝那人影奔了過去:“小姐,小姐……”那人的容貌越來越清晰……真的是小姐。她的淚“唰”地湧了出來,隔著迷濛的淚眼,卻瞧見小姐在笑,慘然卻心安:“巧雲。”
她的淚越落越兇,在淚眼朦朧裡,只見小姐軟軟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忙扶了起來,大叫:“忠寶,忠寶,你快來啊……快來啊……”
有個老實憨厚的年輕男子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巧雲,怎麼了?咦,這人是誰?”巧雲急道:“快,快幫我扶進屋子裡去。然後馬上去把村口的華大夫請過來!”
華大夫隨著忠寶匆匆而來,把了脈後,才朝焦急如焚的巧雲開口道:“莫急,莫急。病倒是沒什麼病,只是太過勞累了,體力不支,所以暈倒了。只是……只是……”
巧雲急道:“只是什麼啊?華大夫,你倒是快說啊?”華大夫這般吞吞吐吐的,她心又吊到了嗓子眼裡。
華大夫壓低了聲音才道:“只是我方才把脈,發現她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巧雲也略略一驚,但她在穆家這麼多年,見慣了大小場面的,很快將驚訝隱了下去:“那請華大夫一併開些養胎的方子吧。”
穆凝煙是在食物香味中醒轉過來的。幽幽地睜了眼,面前是一片簡陋的屋頂,她閉了閉眼,這才想起,她早已經離開穆家,離開那個人了。
巧雲驚喜地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啊?”她虛弱地睜開眼,寬心地笑了出來:“巧雲,你叫我找得好苦啊。”她的聲音居然這麼沙啞難聽,似乎不似自己的一般。
巧雲只覺眼中一酸,又要落淚了:“小姐,府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穆凝煙望著她,苦笑:“巧雲,我無路可去了,所以……只好來找你了。”他在客棧醒來後一發現她失蹤,必定會封死去往京城的所有通道。她若執意前往京城找姨父姨母的話,怕是還未走到京城,早被他抓回去了。
巧雲擦著淚道:“小姐,是不是大少爺……”
穆凝煙顫顫地閉了眼:“巧雲,不要多問了。”小姐一副痛苦的樣子,巧雲知道再問,小姐也是不說的。忙岔開了話題,道:“小姐,我煮了雞湯,這就去給你端來。”
四年前,信州,穆府。
因是春季,百花吐蕊,清風穿過窗上鏤空的喜鵲鬧春圖案,隱隱約約帶著園子裡的暗香。
她撫摸著已經快繡成成品的小香囊,嘴角輕挽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等好了,就可以將萬福寺裡求的玉觀音放在這小香囊裡頭,以花香供奉。日日佩戴在爹爹身上,好保佑他身體康健。
爹爹幾個月前突然昏倒,不省人事。請了許多的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正氣先虛,外來之風邪入肌,侵及經脈,以致營衛氣血運行受阻。再加上多年積勞成疾,大夫們開了許多的方子,卻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爹爹這病怕是……
忽地,房外有一個嬌斥聲輕輕傳來:“巧星,你跑這般急作什麼?輕些,小姐午睡還未起呢!”那聲音語調忽轉,“咦”一聲傳來,隱隱含了笑意:“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原來啊,是巧星的周興哥回來了。”
她心頭一顫,指尖傳來了痛意,原來竟是繡花針刺入了指尖深處。
那巧星似乎跺了下腳,語聲含羞:“你怎麼知……”似乎極害臊,下面的話聲音漸弱了下去,幾不可聞。
那嬌嬌的聲音道:“你頭上的銀簪子分明是從未戴過的,一看雕工式樣就知道定不是我們江南師傅的手藝。想必是周興哥從西域回來帶給你的,是不是?”
那“是不是”三個字裡頭分明含了十足的調笑。
巧星臉色緋紅如血,可又無法反駁,只好跺著腳道:“巧雲,我……我去稟告小姐,說你欺負我!”
果然是他回來了。這一去已經四個多月了。
怔忪間,只聽巧雲和巧星兩個丫頭躡手躡腳地推開門進來。掀了簾子的一瞬,巧星已經喜嘟嘟地上來,嬌俏地道:“小姐,小姐,大少爺和商隊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將頭低了下去,繡花針來回穿梭。這牡丹絢麗雍華,配線便有二十多種,針法亦繁瑣。需得寧神靜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方才不會出錯。
指尖忽地又傳來刺痛,她緩緩地起身,凝望著指尖的一點紅。她的膚色本就膩白如雪,十指蔥蔥,此時這粒血珠紅得如同硃砂,白與紅相映,突突地刺眼。
是夜,整個府邸悄無聲息。黑幕般的天空中唯有新月如鉤,淺淺地掛著。月色透過窗紗照進來,清清地照著閨房。
穆凝煙猛地驚醒了過來,床畔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冷然而立。她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氣。
淡淡嘲諷的聲音從那人口中吐了出來:“怎麼,難道不知道我今晚要來嗎?”
四個多月未見了,他還是如此。她別過頭去。
他上前一步,狂狷地伸手握住了她小巧的下顎,健壯的身材壓迫性地傾向她。強迫地將她的頭擰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大哥說的對不對?”
她的眸子好似兩丸黑水銀,恨恨地望著他,好似有火要噴出來,可就算這般,亦隱隱有浮光流轉,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瑩白如玉的臉上肌膚本就極薄,此時大約是惱怒的緣故,隱隱透著一抹嫣紅,更是顯得嬌媚動人。
他猛地低下頭去,如中毒般吻了下去。她的呼吸又急又短,手胡亂地捶打著他,想將他推開。她清幽淡雅的香氣,弧度柔美的線條,白膩嫩滑的肌膚,誘出了他心底最黑的獸。他不再隱忍,放肆了下去……
她側著身子,頭頂是黑壓壓的帳子,在黑夜裡沉沉直撲下來,似一張大網,無邊無際地將她卷在裡頭,讓她幾乎要窒息而亡了。
倘若……倘若真透不過那口氣來,似乎也罷了。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不知道了,也就不必如此,日日受這般凌辱。
她猶記得那年與他初見,她不過九歲光景,而他早已經是個俊朗少年了。那是個冬日,她穿著一身大紅織錦的襖,摟著小暖爐,穿過迂迴的走廊,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大廳。“爹爹……”
爹回過了頭,與爹一起回頭的,還有他。那時他不過十六歲,卻已經與爹一般高了。眉目清俊,望住自己,微微帶著抹笑意。
爹牽著她的手,笑意暖暖:“囡囡,來,叫聲大哥。以後他就是你大哥了。”她從小就一人孤單長大,素來就羨慕別人有大哥寵愛,一聽,自是歡喜萬分,忙軟嘟嘟開口,清清脆脆叫了聲“大哥”。
他身子好似輕輕一震,隨即含笑著道:“小妹好。”又從懷裡取了一隻小巧精緻的九連環出來,遞給了她:“這個是大哥給你的禮物。”
她喜滋滋地接過,道謝:“謝謝大哥。”
可是後來,後來,她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白眼狼,什麼叫做“引狼入室”。爹爹深染重病,昏迷不醒後,他卻……他卻……
他曾站在爹爹的病榻前,冷冷地望他,表情有著說不出的邪魅陰狠:“我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八年了。該是你們穆家償還我的時候了。”
她杵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來,心裡一陣陣發寒:“你……你還想怎的?”如今,這整個穆家都盡在他掌握之中了,他已經連她都不肯放過,他還想要怎麼樣?
聞言,他“哈哈”狂笑了起來:“我要怎的?我要怎的?讓我好好想想……”他的眼中似有一團神色的混沌,鋪天蓋地而來:“是將你們穆家一點點的毀去好呢?還是將你慢慢折磨好呢?亦或許,兩者加在一起最好?”
他的聲音漸漸柔了下來,傳入耳中卻詭異萬分:“放心,我不會讓你爹死的,我就是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他這麼躺著,看我怎麼折磨你。”
她倒吸了一口氣:“爹爹的病……”穆天成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不錯,你爹爹的病與我脫不了干係。你爹爹是長年服食了我下的毒,才會如此的……”
她捂著胸口,連連後退:“穆家待你不薄,你為何這般恩將仇報!”
他“哈哈哈”又是桀驁的一陣大笑:“你爹這八年來確實待我不薄。可你知道他為何如此待我不薄嗎?因為他愧疚。當年若不是他,我爹又豈會自殺而亡,我娘亦不會懸樑自盡。”
“不,不會的,你胡說!你爹與我爹是八拜之交……”
穆天成冷冷地“哼”了一聲,嘲諷道:“八拜之交?當年你爹與我爹相約暗囤米糧,結果被朝廷查知。你爹仗著朝中有人撐腰,將所有罪責全都推到我爹爹一人身上。結果我朱家被抄,我爹自知死罪難逃,當即橫劍自刎,我娘受不了打擊……八拜之交,確實是八拜之交!”
她忙亂地搖頭:“不,不會的。我爹……我爹怎麼會做這種事。這當中定有誤會!”
他輕扯了嘴角:“誤會!”他跨了一步,頭緩緩地壓了下來,眸子裡一片冰冷:“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的誤會!”
“你!”
自爹爹病後這一年多來,整個穆家上下俱在他掌握之中,原先的下人早被他遣的遣,退的退,整個府邸除了她身邊的巧雲和巧星外,處處都是他的人。可他甚至還拿巧雲巧星來對她作威脅:“你若敢讓你的丫頭通風報信,瞧我用什麼手段整治她們?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的,到時候不要怪我將她們賣到妓院,一雙玉臂千人枕。”
“你不要以為京城有你姨母姨父可以撐腰。要知道這是信州,雖然你姨父在京城可以隻手遮天,但在這信州,知府大人連一點小事都會知會我一聲。我告訴你,你若可以不顧你爹爹的性命,你儘管去找他們。你爹爹只要半月不服我的解藥,便會去見你那短命的娘了。”
她知他的手段,亦知他所言不假。為了爹爹,她唯有忍辱偷生。
穆凝煙驀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這麼久了,她怎麼會做這般清晰的夢呢,好似一切就發生在昨日一般。那般的鮮活,依舊讓人心痛如絞。
低頭,只見孩子好夢正酣,睡得極熟,嘴角還有些口水蜿蜒。她替他輕輕地擦拭掉,摸著孩子柔嫩的臉,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反正是睡不著了,索性就起身繡花吧。劉家大少爺過幾日就要大婚了,所接的這些繡活最好能明日交掉。只要劉夫人一高興,這整個劉家的繡活她就可以一個人包下了。
她取出火摺子,點了油燈,開始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當年信州大戶,誰家的小姐不是一手好繡活啊,她亦不例外。也幸虧有這手藝,所以勉強可以讓母子兩人在這世上生存下去。
當年她投靠了巧雲,可是不到三個月,他就找去了。幸好那日,她與巧雲去了村口華大夫那裡診脈,遠遠地看到小路上幾匹馬奔駛而過。後來她帶了乾糧,躲在山洞裡三日,方才避過。只是亦不願再連累巧雲一家了。便拖著未顯的肚子,女扮男裝到了這洛州。
或許是沾了這洛州的光,這五年來,她竟帶著孩子在這裡活了下來。
她搖了一下頭,不可再多想了,要打起精神繡這鴛鴦枕了。
劉府是洛州的大戶,也是洛州一帶出名的大商賈。劉夫人自一個月前從玉器店王夫人那裡見了她的繡品就極歡喜,便將她找去了府邸,給她一些繡活。
今日一見穆凝煙呈上的繡件,連連點頭讚許,滿意地道:“你繡得好,以後啊,我只要你一人繡的東西。”看來就是許了她包下整個劉府的繡活,那麼以後她再也不必受介紹人的盤剝了。穆凝煙盈盈一福,行了一禮:“謝謝夫人。”
劉夫人笑吟吟地道:“是你繡得好,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你這般好的手藝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呢!”說罷,朝溫順有禮站在她身邊的穆彥行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
彥行依言走上前去,向她躬身一禮:“夫人好。”劉夫人笑道:“你看你,將孩子教得這般懂事有禮,我瞧著都喜愛得緊。”從桌上取了幾塊芙蓉糕,遞給了彥行:“來,嚐嚐這個,這是芙蓉糕。”
穆彥行轉頭望著母親,穆凝煙道:“彥行,謝過夫人。”穆彥行這才伸手接過,道:“謝謝夫人。”
若是以後能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孫兒,那可真是她莫大的福氣啊。劉夫人摸了摸孩子的頭,不由生出了萬般心思。娶妻容易,可得賢妻難啊,更難的是可以教出這般懂事可人的孩子。
只可惜……只可惜,這女子竟然這麼年輕就守了寡……命竟這般硬。劉夫人心底裡頭暗暗嘆氣。
穆凝煙帶著孩子告退了出來。走了幾步,發覺彥行嘴邊還有芙蓉糕的渣子,便取了絲絹,替他擦去。
因是秋日,園子裡風大。她手指一動,一陣西風湧來,絲絹竟如彩蝶般翩然飛去。她還未反應過來,彥行已經拔腿去追了。
這可是劉府後花園,她怕主人怪罪,忙道:“彥兒,不要追了。”彥行已經愈追愈遠,背影消失在了一座假山後面,只遠遠地道:“娘,我追到了。”突然間,從假山後面傳來“哎喲”一陣驚呼聲。
她一驚,趕忙過去,只見假山後面有幾個人。大約本是在賞景,但由於其中一人與彥行撞在了一起,此時都已經轉過了身來。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不可置信的驚訝:“小姐……”
她本已經彎了腰,想要將彥行扶起,可這聲音讓她一下子僵住了,這分明是周興。雖然隔了這些年,她還是立刻聽了出來。要知道,周興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出來行走,最愛將他帶上。
她如石柱般僵死在了那裡。許久之後,才有了抬眼的力氣。
一入眼的,便是一個寶藍錦緞的壽字香囊。身子竟不由自己地顫抖。這個香囊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是她親手所繡,因是受了他的迫,不情不願地繡給他的,所以足足繡了半年之久。等完成的時候,他生辰早過了許久了。或許正由於繡了那般久,就算她不肯承認,但心底也清楚明白,這是她這輩子繡得最好的一件繡品。
一分一分地抬眼,一張熟悉的臉,此時正面色深沉地凝望著她,目光如刀子一般,冷不可測。手裡扶著的,便是彥行!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
如果可以,她永遠都不想醒來。那樣的話,便可以永遠不用再見他了。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此刻她被他關在他洛州的府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坐在床畔盯著她,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穆凝煙,你逃啊,你再給我逃啊。你再給我逃走試試看!”
她害怕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靠近。他冷冷地笑:“我叫你知道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將她關在屋內,再也不許她見彥行。她求他,她每晚求他,他只是冷冷地看她,不理不睬。
終是有一天,他開口了:“只要你應允我一件事,我便讓你和孩子一起。”她點頭如搗蒜,生怕他反悔,他這個惡霸,難得日行一善的。“好,好,你說,我什麼都應你。”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後再不許離開我身邊,我去哪裡你便去哪裡。就算我去地獄,你也要與我一起。”
她望著他,不懂他眼裡頭閃動的光影,但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似有些歡喜,頭緩緩地低了下來。
這輩子他再不會讓她離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