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和火焰一樣,沒有不斷的運動就不能繼續存在,一旦它停止希望和害怕,它的生命也就停止了。
——拉羅什富科
早上,顏曉晨泡在機房修改簡歷。
下午,是最後一門全院必修課——經濟法。顏曉晨去上課時,發現階梯大教室裡人格外多,一眼望去,只看見黑壓壓的人頭,看不到空位。她這才想起今天發期中考試卷,難怪來上課的人這麼多。
顏曉晨正四處找座位,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叫她。
“顏曉晨,這裡有空位!”沈侯站起來,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在同學們詭異的目光下,顏曉晨擠了過去,坐到沈侯旁邊,“你怎麼沒坐最後一排?”
“你以為還是大一,大家都爭著搶著坐第一排?現在想坐最後一排得早點來!”
顏曉晨拿出課本,開始看書,沈侯拿著個iPad在看財經新聞。顏曉晨和沈侯的手機幾乎同時嗡嗡地響起來,顏曉晨看手機,是老大魏彤的短信,“你和沈侯和好了?”
顏曉晨鬱悶地盯著屏幕。
沈侯湊過來,看了一眼顏曉晨的手機,嘿嘿地笑,把他的手機拿給她看,一連十幾條,有短信、有微信,都是問:“你和顏曉晨複合了?”顏曉晨抬頭看了一圈教室,在期中考試成績即將公佈的陰影下,大家的八卦之心依舊熊熊燃燒!
沈侯問顏曉晨:“你打算怎麼回覆?”
“實話實說。”
顏曉晨敲了兩個字“沒有”,摁了發送。
沈侯扯了扯嘴角,把他的手機扔給顏曉晨,“幫我一塊兒回覆了。”他埋下頭,繼續玩iPad。
顏曉晨用的是一款諾基亞的舊手機,連微信功能都沒有,沈侯用的是iPhone手機最新款。顏曉晨還記得第一次拿到沈侯的手機時,連怎麼接電話都不知道,還是沈侯手把手教會她如何用這種觸摸屏手機。現在她雖然會用了,可畢竟用得少,很多功能不熟,只能笨拙地一條條慢慢回覆。沈侯抬頭瞅了她一眼,看她微皺著眉頭,一絲不苟地和手機搏鬥,忍不住唇角微翹,含著一絲笑繼續看財經新聞。
經濟法老師進來,看到教室裡滿滿當當的人,笑著說:“除了考試,這是最全的一次課。”
大家全笑,老師說:“為了留住難得一來的同學,先講一小時課,第二節課我會留半小時髮捲子。”
同學們笑完了,都開始聽課。
【【第一節課上完,課間休息時,顏曉晨去衛生間,聽到幾個女生在議論她和沈侯。
“沈侯和顏曉晨又在一起了?”
“我問過了,沈侯說沒有。”
“他們可真夠奇怪的,談戀愛時像沒有關係,分手了反倒像談戀愛。”
“大概顏曉晨想找機會複合,讓沈侯幫她佔座位,沈侯拉不下面子拒絕。”
“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顏曉晨看著很老實,實際私生活很亂,聽說她常常去外面和男人鬼混,是她死皮賴臉主動追的沈侯。”
顏曉晨拉開了廁所門,很淡定地從幾個女生身旁走過。她們沒想到八卦的對象就在裡面,尷尬地閉了嘴。全院兩百多人,除了全院必修課,很少有機會在一起,顏曉晨只是看著她們眼熟,連她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回到教室,沈侯已經在座位上,正和一個男同學聊天。這同學也是院裡的神人,經常缺課,和大家都不熟,顏曉晨敢保證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據說已經在外面做項目,收入不菲。
顏曉晨默默坐下,腦子裡一直回想著剛才幾個女生說的話。說她私生活混亂,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自從她大二開始在酒吧打工,就有了這說法,最誇張的版本是說她在外面坐檯。不過,說她死皮賴臉地追沈侯,卻是第一次聽到,畢竟她和沈侯這個學期才在一起,總共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老師開始講課,顏曉晨卻沒有聽課。
沈侯奇怪地看了她幾眼,終於忍不住問,“你沒事吧?居然不聽課?”她想說話,可看看周圍的同學,拿起了手機,準備發短信。沈侯也默契地拿起了手機。
顏曉晨問:“你覺得是不是我死皮賴臉地追你?”
沈侯滿臉的笑,“沒感受到,不過,的確是你先表白,當然算是你先追我!”
他把手機遞給顏曉晨,屏幕上,一條舊短信。
發信人:顏曉晨
發信時間:8月2日5∶28
內容:我喜歡你。
顏曉晨十分吃驚,完全沒想到沈侯竟然保存著這條短信。他在屏幕上劃拉了一下,示意她接著看。
發信人:顏曉晨
發信時間:8月2日5∶53
內容:很抱歉剛才的短信!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也不會再做任何事情,你無須任何回覆,可以權當沒有收到我的短信。顏曉晨苦笑,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她情緒壓抑,一時衝動發出了那條表白的短信,發出後,卻花了二十幾分鍾寫第二條道歉的短信。沈侯當時沒有給她任何回覆,她也的確只是想讓他知道有個人喜歡他而已,沒有抱任何希望,也沒期望任何結果。對她而言,把話說出來,就如火山噴發了一次,噴發完也就平靜了,依舊過自己的日子。
可是,沒有想到,一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她從自習室出來,快要到宿舍時,沈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做我的女朋友!”
猶如突然被五百萬砸中,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被砸蒙了,懷疑是假的。顏曉晨愣愣地看著沈侯,遲遲不說話,讓沈侯很不耐煩,“到底同意不同意?痛快一點!”
“好!”顏曉晨依舊分不清東南西北,卻立即答應了,就如被五百萬砸中的人,即使蒙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飛來橫財,卻一定會先緊緊抓住了。兩個確認了戀愛關係的“親密戀人”,卻一點沒有親密的姿態,更沒有喜悅的表情。沈侯沉默著,好像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顏曉晨也沉默著,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面對面,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沈侯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那我走了!”
他瀟灑地走了,顏曉晨卻猶如做夢一般回了宿舍,她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神經搭錯了,但真的很開心,希望他多神經錯亂一段日子。
顏曉晨記得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天是九月十六日,他提出分手是十月二十八日,期間她要打工學習,他十一和父母去了趟國外旅遊,其實,他們真正約會的日子很少。似乎,還沒等顏曉晨進入狀態,沈侯就發現錯了,喊了停!突然之間,顏曉晨心情很低落,把手機還給沈侯,開始認真聽課。
沈侯本以為顏曉晨看到自己以前發的短信會說點什麼,至少有點羞澀或者悵惘的反應,但沒想到,顏曉晨居然像一個機器人,霎時間就把所有清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聽課記筆記,他靜靜瞅了她一會兒,也繼續玩他的iPad了。
老師佈置完作業,結束了今天的課。
大學裡很保護個人隱私,不會公佈分數,兩個助教叫著名字,走來走去,把卷子發到每個同學手裡。
顏曉晨考了96分,沈侯考了48分,他掃了一眼分數,笑起來,“你的一半。”
顏曉晨不知道能說什麼,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卷子。
其實,沈侯對喜歡的功課學得挺好,比如線性代數、微積分就考得不錯,七八十分,在全院是中游,可他憎惡死記硬背,碰上經濟法這種全都要靠背的課,就會很慘。
因為人多,卷子發了二十多分鐘還沒發完,老師說:“看完卷子,覺得分數沒有問題的同學可以走了,臨走前,把卷子交回來,倒扣著放到講臺上。對分數有疑問的同學可以私下裡來找我。”
同學們陸陸續續交了卷子,離開了。
沈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晚上要去打工?”
“嗯。”
“你不是打算找工作嗎?在找到工作前最好少打點工!從現在開始,大公司會陸陸續續來學校招聘,很多宣傳招聘會都在晚上。”
顏曉晨倒真忽略了這一茬,只想著面試應該都是白天的工作時間,不會有影響,可忘記為了照顧同學們白天有課,不少大公司的校園招聘會常晚上舉行。沈侯看顏曉晨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沒想到,他從書包裡抽出一沓打印資料,遞給她。
顏曉晨粗粗掃了一眼,是即將到學校宣傳招聘的公司信息,公司名字、時間、宣傳會地點都整理得一清二楚。這些信息,學校會在網上公告,各個院校也會通知畢業生,可都是零零散散,絕不會這麼齊全,還很容易就被其他信息淹沒忽略。
顏曉晨如獲至寶,忙笑道:“謝謝!謝謝!”
沈侯有點彆扭,“有什麼好謝的?又不是我整理的,是一個學生會的哥們兒弄的,我順手拿了一份。”
顏曉晨說:“還是要謝!沒你的面子,人家可不會捨得把自己辛苦整理的資料給我!”
沈侯把自己的卷子扔給顏曉晨,“別廢話了!”
顏曉晨拿著兩人的卷子擠到講臺前把卷子交了。
出了教學樓,沈侯問顏曉晨:“你去哪裡上自習?”
顏曉晨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五點,六點就要去上班了。以前她為了節約時間,都會一邊看書,一邊隨便吃點麵包,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你有事嗎?沒有的話,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我和張佑安說好了一起吃晚飯。”
張佑安就是課間休息時,和沈侯聊天的神人。
顏曉晨笑了笑,“那我走了,回見!”
顏曉晨像往常一樣,去了自習室,不過沒看書,拿出沈侯給她的資料,仔細研究了一番。
她一邊啃麵包,一邊把和她工作時間有衝突的公司都勾了出來。如果招聘方向和她的專業很吻合,就一定要想辦法調整上班時間,如果不太吻合,就先不去了,到時讓同學幫忙拿一份招聘材料,按照流程投遞簡歷就行了。差十分鐘六點半時,顏曉晨趕到了藍月酒吧。
William和Mary好奇地問顏曉晨,“你和海德希克1907定好吃飯的時間了嗎?”
所有人都豎著耳朵聽。
顏曉晨說:“已經吃完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顏曉晨,Apple想問什麼,顏曉晨趕忙說:“反正我說到做到了!別的事請去問海德希克,也算為大家制造了個說話機會。”April和Yoyo眼睛一亮,都不再說話。Apple嘟囔:“誰知道人家還來不來?昨天晚上就沒來,也許已經被你嚇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Apple的烏鴉嘴給說中了,今天晚上海德希克1907先生又沒出現。Yoyo倒是沒什麼,忙著應付別的男人的搭訕,April卻明顯有點不高興,Apple拐彎抹角,不停地諷刺顏曉晨。
顏曉晨知道她們不喜歡她,但她們不會給她發工資,也不會幫她找工作,顏曉晨對她們的不滿,實在沒有精力關心,一律無視。忙忙碌碌中,就到了週末。
程致遠再次出現在藍月酒吧,這一次他是和一個朋友一起來的,因為來得早,店裡人還不多。Yoyo她們上前打招呼,程致遠也笑著問好,主動詢問:“Olivia今天上班嗎?”藍月酒吧為了留住常客,也為了避免侍者爭搶客人,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是侍者挑顧客,而是顧客挑侍者。就如現在,程致遠主動提起顏曉晨,還能叫出她的名字,證明對她的印象很好,某種意義上,他就算是顏曉晨的客人。
Yoyo把程致遠領到九號桌,一邊點蠟燭,一邊說:“Olivia上班。”
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緊接著體貼地問一句,“要叫她過來嗎?”而是直接把酒水單放在了程致遠和另一位男士面前。
程致遠卻好像沒明白這中間的秘密,沒有打開酒水單,而是打量了一圈酒吧,笑著問:“怎麼沒見到她呢?”
Yoyo的笑容有點僵,“她正在忙,您想要喝點什麼呢?”
收銀的徐姐突然揚聲叫:“Olivia,客人找你,手腳快點!”徐姐四十歲上下,掌握著酒吧的財務大權,是老闆的心腹,平時很少說話,由著年輕的侍者們鬧騰,可她一旦說話就代表著老闆。徐姐看似責怪顏曉晨動作慢,耽誤了招呼客人,實際卻做了裁判,表明規矩就是規矩,任何人不能破壞,Yoyo強笑著說了句“Olivia馬上就來”,匆匆離開了。
顏曉晨忙把手中的杯子和碟子都放下,站起來,從角落裡走了過去,恭敬地打招呼:“程先生,晚上好!想喝點什麼?”
程致遠揚眉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我照舊,顏小姐。”
顏曉晨心裡罵真小氣,嘴裡卻很禮貌地問:“黑方,加冰?”“對。”
顏曉晨看另一個男子,“請問先生要喝點什麼?”
他翻著酒單,對程致遠說:“不如要一瓶藍方吧!”
顏曉晨眼睛一亮,藍月酒吧是中檔酒吧,藍方就是最貴的酒之一了,如果能賣出一整瓶,又能讓客人申請會員,肯定有獎金拿。
程致遠說:“你這段時間不是在做個大案子嗎?”
“喝不完就存著唄,反正你應該經常來。”
顏曉晨忙說:“存酒很方便,只需填寫一張簡單的會員表,一分鐘就可以了,會員還經常有折扣和小禮物。”
程致遠對顏曉晨說:“那就要一瓶藍方。”
顏曉晨喜滋滋地寫下單子,跑到吧檯,把單子遞給徐姐,“給我一張會員表。”
徐姐一邊笑眯眯地打單,一邊問:“你有男朋友嗎?”
顏曉晨被問得莫名其妙,“沒有!”
徐姐把會員表遞給她,“你還小,彆著急,慢慢挑,一定看仔細了,可要是真不錯,也千萬別放過!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遇到一個好男人有多難了!”徐姐視線掃過程致遠,“我看這人不錯!”
顏曉晨終於明白徐姐想到哪裡去了,鬱悶地說:“您想多了!可不是衝著我,酒是他朋友要求點的!”
徐姐笑著說:“時間會證明一切,我這雙眼睛見了太多男人了,不會看錯!”那您還單身一人?顏曉晨不以為然地做了個鬼臉,去吧檯等酒。
William取好了酒,她按照慣例,先把整瓶酒拿去給客人看,等他們看完,再開瓶。
等酒時,程致遠很配合地填寫了會員表,獲得了一張印著藍月亮標記的會員卡。
他們喝酒時,顏曉晨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並沒太關注他們,Apple卻藉著送水,去找程致遠打聽顏曉晨究竟在哪裡請他吃飯,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反正程致遠沒拆她的臺,從那之後,Apple她們再沒用此事擠對她。程致遠和朋友坐了一個多小時,喝了小半瓶酒。
離開時,程致遠給了顏曉晨二十塊錢小費,他朋友卻給了五十塊。顏曉晨心花怒放,特意跑到徐姐面前轉了一圈,把兩筆小費給她看,“看到了嗎?他朋友給了五十塊,比他多!就說您想多了,您還不信!”徐姐正忙著,笑著揮揮手,“彆著急,慢慢看!”
顏曉晨摸著兜裡的錢,樂滋滋地盤算著,如果這個週末進賬好,下週就可以去買面試衣服了,Yoyo和Apple卻真生氣了,冷著臉,一句話都不和她說。顏曉晨雖然很摳門貪財,但所得都正大光明,對她們並無愧疚,只能隨她們去,安慰自己,等找到工作,這樣的日子就會結束了。
好像突然之間,校園裡就到處都是各大公司招聘會的宣傳海報。顏曉晨和宿舍姐妹一起去了聯合利華的招聘會,場面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人一直擠到了樓道里。一場招聘會聽下來,明明已經初冬,她們卻都出了一身汗。
去的路上,四個人說說笑笑,回來的路上,四個人都有點沉默。之前,只是對未來很茫然,這一刻,卻切切實實全轉化成了壓力。
魏彤問:“我們學校的就業率究竟怎麼樣?希望是百分之百。”吳倩倩說:“只是要找一份工作應該不難,但月薪一兩萬是工作,月薪一兩千也是工作,我聽一個老鄉說,如果月薪低於六千,會過得非常辛苦,她大姨媽來時肚子疼得要死都捨不得打車,至於說買房,想都別想!”
大家默默無語,吳倩倩突然說:“我想嫁個有錢人!”
魏彤說:“我想嫁王子!禿頭的王子我也不嫌棄了!”
這句話裡面有個宿舍典故,英國的William王子大婚時,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劉欣暉對吳倩倩感慨:“對所有的灰姑娘而言,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真正的王子!”魏彤不屑地說:“禿頭的王子,送給我也不要!”
今昔對比,劉欣暉誇張地抱住魏彤,擦擦眼角根本沒有的淚水,悲痛地說:“老大,我對你太失望了,你居然對殘酷的現實低下了你高貴的頭顱!”四個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氣氛終於輕鬆了。
顏曉晨問:“我打算這周去買面試穿的衣服,有人一起去嗎?”劉欣暉驚詫地說:“你怎麼現在才去買?我暑假的時候,媽媽就陪我買好了,你媽沒幫你買嗎?”
吳倩倩說:“十一正好有打折,我去逛商場時,已經順便買了。”
魏彤說:“我表姐送了我兩套她穿不下的正裝,暫時就不用買了。”
“哦,那我自己去吧!”大學三年,顏曉晨花了太多時間在打工上,每一塊錢都要算計著花,但凡花錢的活動都儘量找藉口不參加,可同學間只要出去玩,哪裡能不花錢?剛開始,還有人時不時叫她,時間長了,同學們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即使有什麼活動,也不會有人想著找她。顏曉晨變成了班級裡的隱身人,大家對她印象模糊,她對大家也不熟悉,唯一熟悉點的就是同宿舍住了三年多的舍友,但也都保持著距離,逛街吃飯這種活動絕不會找她。
在上海這個大都市生活了三年多,可顏曉晨還從沒有去過大商場買衣服,又是人生中第一次買正裝,她想在預算之內儘量買一件質量好的,卻完全沒有頭緒該去哪裡。
正在網上查找哪個商場好,手機震動了幾下。
是沈侯的短信,“在幹嗎呢?”
“機房,你呢?”
“我的經濟法作業沒時間做了,你幫我做一份?”
“好。”
“謝了,回頭請你吃飯。”
顏曉晨想了想,“能提別的要求嗎?”
“說!”
“我想去買一套面試的衣服,你能陪我去嗎?”
“好啊!什麼時候?別週末去,週末人多。”
“明天咱倆都沒課,明天可以嗎?”
“可以。”
“我的預算最多是五百,要便宜點的地方。”
“你整天忙著賺錢,錢都到哪裡去了?”
顏曉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怔怔地看著電腦屏幕,遲遲沒有回覆沈侯。
一會兒後,又一條沈侯的短信,“你家裡有什麼困難嗎?”
顏曉晨立即回覆:“沒有。”
“算了,我不問了。明天十點我來找你。”
早上,九點四十五分時,顏曉晨給沈侯發短信,“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沈侯直接給她打了電話,“我在路上,有點堵車。”
“你沒在學校?”
“我這幾天住在外面。再過半小時,你到南門外等我。”
顏曉晨又做了一會兒作業,看時間差不多時,離開了宿舍。
到了南門外,四處掃了一圈,沒見到沈侯。正在給他發短信,一輛車停到了顏曉晨面前,車窗滑下,沈侯坐在駕駛座上,對她招手,“上車。”顏曉晨呆看著他。
他探身過來,把太陽鏡拉下來一點,睇著顏曉晨,“怎麼?還要我下車,提供開車門的紳士服務?”
“不是。”顏曉晨慌慌張張地上了車,“我以為坐公車,你哪裡來的車?”她和沈侯是一個省的老鄉,都不是本地人,不可能開的是家裡的車。
沈侯一邊打方向盤倒車,一邊說:“和朋友借的。”
顏曉晨看著車窗外的人,輕聲說:“說不定明天就會有同學說顏曉晨傍大款。”
沈侯嗤笑,“管他們說什麼呢!”
他的態度,突然讓顏曉晨有了勇氣,問出一句早就想問的話,“那些話,你都沒當真吧?”
“同學背後議論你的話?”
“嗯。”
“我自己長了眼睛,幹嗎要信別人的話?”
“你的意思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你眼裡的我是什麼樣的?”
“好學生唄!”
顏曉晨有些失望,可又不知道自己期望聽到什麼。
沈侯問:“你眼裡的我是什麼樣?”
“我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你還說愛我?你究竟懂不懂什麼叫愛?”
顏曉晨一下子又羞又窘,只覺臉滾燙。雖然她已向他表白過,可那是通過短信,面對的是屏幕,不是真人!
沈侯看了顏曉晨一眼,似乎沒想到他們這個年紀,還有人能羞到連耳朵都發紅,而且這個人還是幾乎像機器人一樣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顏曉晨,他愣了一下,咧著嘴,暢快地笑起來,十分開心地繼續追問,“你愛我什麼?”
顏曉晨簡直想找個面袋子把自己罩起來,“你能不能別一直提那句話?”
“不能!趕緊回答我!你愛我什麼?”
顏曉晨支支吾吾地說:“我真的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好,你說話做事,都很好!”
沈侯有點臉熱心跳,姿態卻依舊是大大咧咧的,口氣也依舊痞痞的,“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愛上我的?什麼時候覺得我很好的?”
顏曉晨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她緊抿著唇,扭過頭,默默地看著窗外。
沈侯察覺到顏曉晨的變化,笑容也消失了,尖銳地問:“你口中的愛,除了你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很好’,還有什麼?”
顏曉晨盯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我只能在我能力範圍內,對你儘量好。”
剩下的路程裡,沈侯沒有再和顏曉晨說話,一直默默地開著車。到了商場,沈侯直接領著顏曉晨去女裝部看職業套裝,顏曉晨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有些眼花繚亂,不知從何下手。
沈侯問:“你有偏好的牌子嗎?沒有的話,我就幫你選了。”
聽到他幫她做了決定,顏曉晨如釋重負,“沒有,你幫我定吧!”
因為是上班日的早上,商場裡的人很少,兩人逛進一家店,兩個營業員立即熱情地迎上來問好,招呼他們隨便看。
沈侯挑了一套衣服,讓顏曉晨去試。顏曉晨裝著看款式,瞄了一眼價格牌,¥999,她悄悄對沈侯說:“不行,價格嚴重超支!”
營業員走過來,笑容可掬地說:“如果喜歡,就試試,我們全場五折,部分過季商品還打特價,最低折扣二折。”
顏曉晨一聽,立即放心了,客氣地說:“我想試一下這套。”
營業員幫她配了一件白襯衣,領著她去試衣間。
顏曉晨穿好後,走了出去,很標準的職業小西服,不透不露,可面對著沈侯,不知為何,就是覺得有些羞澀,都不敢直視沈侯的眼睛,直接走到了鏡子面前。
營業員走過來幫她整理衣服,誇讚說:“很好看,褲長也合適。”
小西服的腰部收得很好,顯得整個人很精神,顏曉晨自己也覺得挺好,問沈侯:“你覺得怎麼樣?”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未置可否,又遞給她兩套衣服,“去試試這兩套。”
顏曉晨正在試衣服,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長髮女子走了進來,看了她幾眼,拿了一套顏曉晨試穿的衣服,翻看價格牌。一個營業員在接電話,另一個營業員正低著頭幫顏曉晨整理褲腳,都沒顧上招呼她,顏曉晨笑著說:“全場五折。”
長髮女子一下子笑了,“真的?”
顏曉晨指指營業員,營業員站了起來,好像有些頭暈,一時間沒說話,表情呆滯,傻傻地站著。
沈侯咳嗽了一聲,營業員忙說:“對,全場五折。”
長髮女子立即去挑衣服,一邊拿衣服,一邊拿出手機,給朋友打電話,“你上次看中的衣服打折了!全場五折,你快點來……什麼?怎麼不可能打折?我就在店裡……就現在,在店裡!對了!對了!你趕緊發個群短信,通知大家一聲,讓她們都趕緊來!”
營業員的臉色很難看,顏曉晨問:“你沒事吧?”
營業員勉強地笑著,“沒事,有點低血糖,頭有點暈。小姐喜歡哪套?”總共試穿了四套,顏曉晨最喜歡第三套,而且正好是特價品,打四折,她對沈侯說:“就這套吧?”
沈侯說:“可以。”
結賬時,顏曉晨把襯衣還給她們,“襯衣不要。”
營業員剛把襯衣放到後臺,她掛在胸前的手機響了下,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短信,笑著回過頭,對顏曉晨說:“這件襯衣你穿著很好看,真的不要嗎?是特價品,打兩折哦!”她打計算器,“打完折39塊錢。”
顏曉晨有些糾結,超支三十塊,可今天借沈侯的光,省下了乘公車地鐵的錢,顏曉晨問沈侯,“你覺得呢?我要嗎?”
沈侯低著頭在玩手機,無所謂地說:“我又不是你的衣櫃!你自己看著辦!”
營業員遊說顏曉晨,“這件襯衣單穿也很好看,價格很划算,小姐買了吧!”
顏曉晨一想,也對啊,忙說:“我要了!”
長髮女子抱著一堆衣服從試衣間出來,興高采烈地對顏曉晨說:“這麼實惠的價格,你怎麼不多買幾套?”
顏曉晨說:“目前只需要一套。”
付完賬後,營業員把包好的衣服遞給顏曉晨,顏曉晨提著紙袋,和沈侯出門時,長髮女子的三個朋友匆匆趕來,營業員說著“歡迎光臨”,可顏曉晨總覺得營業員的表情很古怪,像是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
沈侯問顏曉晨:“你還要逛一下嗎?”
“不用了。”
他取了車,送顏曉晨回學校。
顏曉晨說:“今天真謝謝你!”
沈侯正要說話,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沒有接,可手機不停地響著,他接了電話,卻不說話,一直“嗯,嗯”地聽著,到後來,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不管虧了多少錢,都算在我頭上!”
沈侯掛了電話,對顏曉晨說:“兩個哥們兒鬧經濟糾紛,我也被拖進去了。”
“嚴重嗎?”
沈侯笑著搖搖頭,“沒事!就是讓外人佔了點便宜而已!”
顏曉晨看他表情很輕鬆,就沒再多問。
回到學校,已經一點多,食堂只剩殘羹冷炙。
宿舍正好沒有人,只要找個藉口跟阿姨說一聲,男生可以在白天來女生宿舍。
顏曉晨領著沈侯進了宿舍,“我給你煮麵吃吧!”
“好。”
魏彤有個小電磁爐,平時宿舍的人經常用它下方便麵,現在天氣涼,陽臺上還剩幾個雞蛋,一把青菜。
顏曉晨下了包方便麵,打了一個荷包蛋,再放一些青菜,一碗有葷有素的湯麵就熱乎乎地出爐了。
沈侯嚐了一口,“不錯!你們女生可真能折騰,我們男生就用開水泡一泡。”因為鍋很小,一次只夠煮一包面,顏曉晨開始給自己下面,沈侯一直等著。顏曉晨說:“你怎麼不吃?方便麵涼了就不好吃了!”
“等你一塊兒吃。”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話,顏曉晨卻覺得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手失了準頭,雞蛋敲了幾下都沒敲破。
沈侯嘿嘿地笑,“你又臉紅了!做了三年同學,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你很容易臉紅。”
顏曉晨自嘲,“我自己也是今天剛發現!”
兩人坐在凳子上,盯著小電磁鍋,等著面熟。空氣中瀰漫著方便麵的味道,竟然有一種家的溫馨感。顏曉晨有些恍惚,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仔細算去,不過三年多,可也許痛苦時,時間會變得格外慢,她竟然覺得已經很久,像是上輩子的事。
“面熟了。”沈侯提醒顏曉晨。
顏曉晨忙關了電源,笑著說:“好了!開動!”
吃完麵,顏曉晨去洗刷鍋碗,沈侯站在她桌子前,瀏覽她的書架。顏曉晨切了點蘋果和香蕉,放在飯盒蓋子裡,端給他。
沈侯隨手翻看著弗里茲·李曼的《直面內心的恐懼》,“你還看心理學的書?”
“隨便看著玩。”
他把書塞回書架,“這書真能教會人直面恐懼?”
“不能。”
沈侯吃了幾塊香蕉,突然問:“你的恐懼是什麼?”
顏曉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剛才的問題其實給她設了個套,如果自己沒有恐懼,又怎麼可能知道書籍並不能解決問題?
顏曉晨笑著說:“得!經濟法的教授如果有機會和你談判商業合同,肯定給你90分!”
沈侯看她迴避了問題,也沒再逼問,笑著說:“可惜他不是你,不能慧眼識英才!”
顏曉晨問:“聽說你要考雅思?打算出國?”
“怎麼?你不捨得我走?”
“不是。就是突然想起來了,問問你畢業後的打算。”
沈侯盯著她,“你認真的?我出國不出國,你都沒感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即使沈侯不出國,顏曉晨也沒有奢望他會和她在一起,所以,只要是他選擇的路,她都會衷心祝福。
沈侯低下頭,吃了幾塊水果,淡淡地說:“我媽心氣高,非要逼得我給她掙面子,我懶得看她哭哭啼啼,就先報個名,哄哄她。”沈侯回頭看了一眼,見宿舍門鎖著,笑著說:“你很清楚,我對學習沒有太多熱情,這四年大學我可是靠著你讀完的。”
那是大一,顏曉晨剛到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只知道做家教掙點生活費,後來急需一筆錢,她都去賣了一次血,可依舊差三千多塊。那時候,沈侯正沉迷魔獸世界,懶得做作業、寫論文。一個急需人幫忙,一個急需錢,機緣巧合下,顏曉晨和沈侯談成了交易,她幫他做作業、寫論文,一個學期四千塊錢。
沈侯知道顏曉晨要價偏高,要求預付三千五也很離譜,但他看著這個寡言少語的同學,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不但答應,還主動預付了四千。沈侯對顏曉晨吊兒郎當地說:“反正要預付,不差那五百,省得我惦記。”他數了四千塊錢給她,她卻臉漲得通紅,沒有伸手接。他裝沒看見,把錢塞到她手裡,故意調侃地說:“你叫顏曉晨,是吧?金融系的第一名,我算賺了!”
顏曉晨和沈侯雖然在一個學院,可是專業不同,顏曉晨是遊離在班級之外的人,沈侯也是遊離在班級之外的人,兩人完全無交集,就算有學院必修課,可全院兩百多人,混到大學畢業,仍會有很多人叫不出名字。本來,他們的生活應該是兩條平行線,可就是因為代寫作業和論文,顏曉晨進入了沈侯的視線。從那之後,沈侯不想做的作業,要完成的論文,期末考試前複印筆記、勾重點……沈侯都會找顏曉晨,顏曉晨從來不拒絕,但只第一次收了他四千塊錢,之後,無論如何,她都不要錢。因為顏曉晨不肯要錢,沈侯也不好意思總找她代寫,只能變得勤快點,借了作業來抄,一來二去,有意無意地,變成了顏曉晨幫他輔導功課,沈侯也漸漸地不再玩遊戲。
沈侯瞅著顏曉晨,“你那次可是獅子大開口要了我不少錢!你說,當年我要和你這麼熟,你會不會免費啊?”
顏曉晨淡笑著搖搖頭,那筆錢真的是急需的救命錢。
他拿起書敲了一下顏曉晨的頭,“你這人真沒勁!連點甜言蜜語都不會說!”
顏曉晨揉了揉並未被打疼的頭,不解地問:“你媽媽那麼希望你能出國讀書,為什麼不索性高中一畢業就送你出去讀本科呢?”
沈侯沒有避諱地說:“兩個原因。我媽就我一個孩子,她生我時是高齡產婦,吃了不少苦,對我很緊張,捨不得把剛滿十九歲的我放出去。還有個重要原因,我高三時喜歡上玩遊戲,有點過度沉迷,新聞上總報道孩子太小送出國就學壞,我媽怕我性子未定,也學壞了,不敢把我送出去。”
沈侯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接完電話後說:“我要走了。”
顏曉晨送著他到樓下,“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行了!你這話說了幾遍了?你不累,我還累呢!”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顏曉晨回到宿舍,坐在他剛才坐過的椅子上,拿著他剛才用過的叉子,覺得絲絲縷縷的甜蜜縈繞在心間,可下一瞬,想到他如果出國了,她就沒有了這種偶爾得來的甜蜜,再想到畢業後,他會漸漸走出她的世界,再無交集,絲絲縷縷的甜蜜都變成了苦澀。
顏曉晨輕嘆了口氣,理智雖然都明白,情緒卻是另外一種不可控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