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凌霄瞪着眼睛看我,説:“你偵探啊?”
“我不是,但是,我具有偵探的特質。”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宣凌霄對面,他瞅着我,故做無所謂似地抽了抽鼻子,這動作暴露了他對我有很強烈的牴觸。
“説説吧,偵探都有什麼特質?”他繼續用玩世不恭的姿態看着我。
“所有人都以為偵探的直覺特准,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偵探只是比平常人細膩而敏感一些,而且他們都比較注重利用細節,巨大的真相往往隱藏在一些小細節的背後,我是寫懸疑小説的,所以,我的洞悉能力相對常人要強一些。”
他低低而不屑地説了句:“自負。”起身去煮上一壺咖啡,我並不介意他的沒紳士風度,微笑着看他忙碌,慢慢説:“譬如現在,雖然你看似在煮咖啡,其實你在給自己點時間,不必直面我,從容地編個謊言啦什麼的把我搪塞過去,對吧。”
他把一隻杯子,重重地放到我面前,帶了些嘆息,用深深的目光看着我:“果然是聰明女人。”
我看他,直直的,沒有在目光裏使用力量,目光輕而有所期待地淡淡暖着,我想讓他漸漸放鬆對我的警惕與牴觸。
我們默默地看着咖啡壺,它開了,濃郁的香嫋嫋地飄出來。
他倒了兩杯咖啡,拿眼看着我,有一點淒涼的滄桑。
我的心,漸漸軟去:“我知道你的安寧是演出來的,至少現在是,古福利死了,直覺告訴我他不是自殺。”
他瞪着我:“你不要自作聰明地草木皆兵好不好?”
見他滿臉的不耐煩,我就把導播的話説了一遍,他聽得很認真,目光始終落在杯沿上。
我猜因為被你斥責了一頓,他心情很糟糕,他給我節目打電話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態的,可惜,他太激動了,以至於到了後來語無倫次,我想,一個抱定了破釜沉舟心態的人,在他沒來得及完全破釜沉舟到底時,他是不會自殺的,因為他心有不甘,這是我的認為。
宣凌霄的臉又青又硬,飛快掃了我一眼,低下眼瞼,點了顆煙,過了會,才正視着我,緩慢而堅定地説:“其實也沒隱瞞你的必要,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我笑着看他,好像他告訴我的並不是秘密,我也不會因此大驚小怪,就一個問路的人得到了正確答案一樣正常而感謝。
“你不意外?”他微微有點好奇。
“所有存在都是合理,薩特説的,沒什麼好奇怪的。我説的是真話,這世上總要有些特立獨行的人才熱鬧,何況不愛女人或許並不是他特意的行為藝術,他或許也會因自己的與眾不同而羞恥,他只是拿腦袋裏那根稍與常人不一樣的神經沒辦法,甚至他也因此而痛苦,卻只是無能為力而已,就像一個天生對辣椒過敏的人,逼他吃辣椒才是罪過。”
只要沒有傷害別人,所有的特殊,都應得到寬容的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必對你説謝謝吧?”
我哈地笑了一下,知道他一直關緊的心門,有了些許鬆弛。
拿了他一顆煙,點上,斜着眼看着他笑。
門口有人探頭往裏看了一眼,宣凌霄懶懶地看了看錶,説:“還沒開始營業。”
那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像個探頭一看才知道走錯門的人一樣,轉身走了。
宣凌霄攤開手:“你三番五次找我,究竟是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的很多,比如你對裏鄰居的瞭解,比如古福利為什麼總找你,比如他打電話給我,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多説了一句話讓他遭到了你的斥責,如果古福利不是自殺,那麼殺他的人會不會和你有關係?當然,你和你表妹的關係我已經知道了,就不必太多瞭解了。”
宣凌霄是個透徹而敏感的人,我索性坦誠對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蓄積力量説出真相,我抿着唇看他笑。
他説:“好吧,讓我試着把光陰轉回到9年前……”
9年前,23歲的宣凌霄因為性取向問題暴露而鬧得沸沸揚揚,差半年就拿到畢業證的他被北京一所大學勸退,回青島時,他沒任何行李,只有一位清秀的小男生跟在身後。
一進門,母親就問:“還沒放假,怎麼就回來了?”
宣凌霄淡漠地説:“為什麼一定要放假才可以回家?”説着就對身後的小男生招了招手,説:“我媽。”又對媽媽説:“我朋友。”
見他滿臉不高興,母親也沒多問,知道宣凌霄從小就倔強,他要是不想説,問破天都沒用。
那天中午,母親燒了不少菜招待兒子和他的朋友,吃完飯,他們就回房間去了,門一直關着,下午,母親出門買菜前,去敲兒子的門,問:“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
“不回去了。”宣凌霄隔着門甩出一句話,媽媽就愣了,推門而進,見兒子正和他的朋友躺在牀上翻雜誌,又問:“還沒畢業呢,為什麼不回去了?”
宣凌霄定定地看着母親,過了一會,才小聲説:“我退學了。”
母親就驚了,慌手慌腳地問:“你為什麼要退學?讓你爸知道了,還不打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那時的宣凌霄血氣方剛,不就是沒拿到那一紙畢業證嘛,有什麼了不起,沒大學畢業證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們死。
母親開始掉淚,手忙腳亂地給父親電話。
很快,父親就回了,臉色鐵青,狂風一樣衝進家門,衝宣凌霄就扇了兩個耳光,然後,把那個低眉順眼躲在宣凌霄身後的小男生一把拎起來,怒氣衝衝地扔到門外,咚地關上了門。
宣凌霄沒反抗也沒辯解,順手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門去了。
身後的門內,母親哭得驚天動地。
接到母親的電話後,父親在第一時間就撥通了宣凌霄學校的電話,被告知了那個晴天霹雷一樣的消息。
他不讓母親出門找宣凌霄,説讓他去死,早死早乾淨。
那段時間,宣凌霄和他的小男生住在郊區的一個小旅館裏,日子拮据而快樂,直到身上的錢花光了,兩人才試着出去打工。
他做過送水工,做過保安做過業務員,母親去找過他,總是偷偷塞給他錢,他不要,面對滿臉是淚的母親,他很內疚,但,他拿自己沒辦法。
再後來,那個小男生走了,他的父親從南京趕來,把宣凌霄揍了一頓,帶走了他的兒子,宣凌霄曾去南京找他,他出來後,遠遠地站着,低垂着頭,夜晚的月光灑在他臉上,無限淒涼。
他們就那麼遠遠地看着,隔着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誰也沒再往前跨一步。
半個小時後,小男生轉身,到一家小賣部打了一個公用電話,然後,宣凌霄的漢字傳呼機上收到了一條信息,是男孩發給他的,他請他原諒,從南京回來後,父親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作去世了,現在他只剩了心碎的母親,他不想再失去這個唯一的親人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從南京回來後,宣凌霄徑直回了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幾天後,他蓬頭垢面地出來,説:我不會再讓你們傷心失望了。
母親哭得那麼厲害,眼淚滔滔的,父親堅硬而沉默地看着他,什麼也沒説。
那段時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在父母的從中作俑下,談了兩長不鹹不淡的戀愛,用淡漠和疏離傷了兩個女孩的心,那段時間,他在不停地和父親吵架,為了糾正兒子的性取向,他們恨不能把女孩子洗乾淨了送到他牀上。
卻,還是不行。
宣凌霄厭倦了被毫無結果地期望和沒完沒了的爭吵,他離開了父親的公司,從家裏搬了出來,母親受不了去找兒子時被一次次告知他搬家了,拿出私房錢給他買了套房子,就是2207。
搬到2207不久,他就認識了古福利,他始終覺得性取向有問題的人之間,是有氣場的,從看古福利第一眼起,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是同類,他柔軟的眼神里,似乎在告訴他有着無限可能。
事實果然是的。
他們真的有了故事。
古福利像個心底乾淨的小女孩一樣依戀他,他卻漸漸厭倦了他,古福利沒讀多少書,太蒼白了,像所有的愛情都不只滿足於身體的需要一樣,他還需要心靈的碰撞,可古福利卻沒有這種能與他心靈碰撞的對等力量,他總覺得,自己的一句話扔出去,就像一個高高拋出的球,而來自古福利的迎接,卻矮了很多個台階,他總有打空的感覺,這讓他很是鬱郁。
大約一年後,母親發現了他的秘密,她給古福利錢,求古福利,要他離開她的兒子,那是第一次宣凌霄希望母親獲勝。
可惜,古福利用情專一,他把母親給的錢如數交給他,一有機會就向他傾訴衷腸。
他冷落他,呵斥他,用種種辦法刺激他,古福利對他的感情,始終像不倒翁一樣不肯倒下。
他只好想出了最凜冽的辦法,刺激他。
他試着和女人好,帶女人回家,故意讓古福利看見。
古福利總是幽幽地看着他帶着女人從自己面前從容走過,那麼受傷,卻從不抗爭,依然温存,告訴他説,他知道宣凌霄和那些女人好只是想糾正自己的性取向,她們都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他不介意。
宣凌霄快被他糾纏瘋了。
説到這裏,宣凌霄看着我,説:“後來,我遇上了許芝蘭。”
我的眼睛跳了兩下,心就繃了起來:“怎麼認識她的?”
宣凌霄吹了口氣:“怎麼認識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決定一心一意和她好,有一次,我和她在一起,被我母親看見了,她高興得哭了,拉着芝蘭的手,一定要把手上的戒指摘給她,後來,我母親發現了她手上有結婚戒指,就愣了,彷彿一下子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了,説她不介意芝蘭的背景,只要是我愛的就是她愛的,我知道,哪怕芝蘭是個妓女我母親都不會介意,只要我愛上的是女人,我母親並不知道我只是用芝蘭在擺脱古福利,我不愛她,她也不愛我,她只是個寂寞女人而已。”
“你表妹知道你和芝蘭好麼?”我打斷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去看天花板,過了半天,才説:“今天説到這裏吧。”
“難道你不知道你表妹和芝蘭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這麼放棄,因為,如果阮錦姬早就知道芝蘭和宣凌霄好,那麼,她一定是對我撒了謊的,她所謂的調查芝蘭的死因,一定是有陰謀的,因為她一口咬定芝蘭沒有外遇,而是被有外遇的丁朝陽陷害的。
宣凌霄起身去整理小舞台上的架子鼓,我站在他身後,他的後背顯得那麼沉默。
他説你走吧。
我沒動。
我知道他在用整理架子鼓的姿態暗示我該走了,他什麼都不想説了,可,我不想就這麼放棄。
“雖然我不愛女人,但我還是男人,男人是沒那麼嘴碎的,何況,我又不是愛她,估計芝蘭也沒告訴她,因寂寞而偷歡不是件多麼光彩的事。”他依然背對着我説。
“那麼,芝蘭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我突然問。
他突然轉了身,怔怔看着我:“你説什麼?”
“芝蘭失蹤前已懷孕了,但,我非常確定那孩子不是她丈夫的。”
宣凌霄低低地説了聲天吶。垂着頭,站了半天,才説:“她沒告訴我。”
“那麼,你和芝蘭好,並沒刺激得古福利離開你,是吧?”宣凌霄的情緒好像很亂,我儘量語氣緩和,免得把他刺激惱了。
“你很想知道?”
我看着他,眼睛張得很大,沒説話。
“好吧,我沒想到古福利會惱羞成怒,有天晚上,他來找我,説芝蘭不值得我愛,我沒搭理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敲開芝蘭家的門,以知情人的身份輕薄她,芝蘭趕他走,他告訴芝蘭他知道她和我所有的事了,芝蘭挺害怕的,她只是有些寂寞,並不想離婚,而她也知道我不會娶她,古福利利用芝蘭的害怕,脅迫她和她發生了性關係,並拍了兩人在一起的照片,警告她説,如果她再和我在一起,就把照片寄給她丈夫,從那以後,芝蘭再也沒和我聯繫,而且,古福利把照片給我看了後,他給我看的目的,只是想證明芝蘭是個人盡可夫的放蕩女子,對我,並沒有真感情,事後,我給芝蘭打了電話,向她道歉,她沒譴責我,只是問我為什麼會這樣?除了對不起請原諒,我還能説什麼?她嘆了口氣,再沒説什麼,我噁心透了古福利的下作,徹底和他分手了,但他還是經常去敲我的門,大半夜的,在我門口,可憐巴巴地站着,説真的,我覺得挺對不起芝蘭的,是我害了她,有時,我想,她的失蹤,或許和那些照片有關,她是個挺膽怯的人,肯定受不了被人握了把柄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索性一了百了地離家出走了,我一直非常內疚,或許也是因為這內疚,讓我常常失眠,深夜裏,總覺得能聽見她隱隱的哭泣聲,加上古福利總是不死心地上來找我,我索性就搬走算了。他坐在小舞台沿上,手指插在頭髮裏,滿臉的悔恨: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寧肯沒有認識她,我是她的災星。”
我把手放在他肩上,算做無言的安慰。
“古福利對芝蘭做的事,當時你該報案的。”
“我?”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覺得報案後讓芝蘭和我的事暴露很光榮?”
我無語。
我們在小舞台沿上坐了一會,我側着臉看他籠罩在陰影中的臉:“那個想讓古福利死的人會是誰?”
“我。”他回答得乾脆利索。
“他死的那晚,你在酒吧。”我看着他。
“不是每個想殺人的人都需要親自動手的,我可以僱兇麼。”他冷冽地笑笑,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
“不會吧?”我沒心思和他開玩笑,只想知道,古福利最後在電話裏罵的那個卑劣女人是不是針對我而來。
從酒吧出來,我信步去了美容院找阮錦姬。
店門大大地開着,阮錦姬氣咻咻地叉着腰站在店堂裏,一副有狠無處發的樣子,見我來,才好容易擠出點笑,説:“我店裏進賊了。”
“是麼?”我看了看店裏,好像一切都在,阮錦姬説:“沒偷這邊,偷我辦公室了。”
除了大堂和美容間外,阮錦姬還有間自己的辦公室,沒事時,她自己呆在裏面看雜誌,上網玩遊戲。
辦公室的窗子臨街開着,窗子與人行道之間隔了道修建整齊的耐冬樹,綠油油的,小偷就是跨過了耐冬從窗子進來的,阮錦姬邊斥責服務生不長耳朵邊把我扯進了辦公室,桌上筆記本和牆上的小液晶電視都被偷了,顯然小偷還動過小保險箱的主意,曾搬過,搬不動,還留了些撬的痕跡。
阮錦姬兀自生氣,説:“我還在店裏呢,居然就被偷了,這賊真他媽的膽大。”
見我瞪着眼不解狀,就道:“前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有點累了,就和服務員説沒什麼事別叫我,有人找我就説我出去了,就關上門睡了一會,一覺醒來,筆記本和小液晶電視就沒了。”
我呵呵打趣説,“幸好沒偷你的人。”
阮錦姬顯然對我的打趣很不滿,切了一聲,説:“色情狂。”
我笑了一會,問:“報案了沒?”
她挑了一下眉毛:“報什麼案啊,報了和沒報有什麼不同,肯定是等個記而已,你還指望警察叔叔幫我找回被偷的東西啊?這樣破財沒傷人的事多了去了,光那些刑事大案就夠警察叔叔忙的了,他們沒時間關我我也懶得去和他們絮叨。”説着,拿過手包,摸出一包香煙。燃了一顆。
“偷你筆記本才到哪裏?沒偷你手包你就阿彌陀佛吧。”阮錦姬有個習慣,喜歡把所有現金背在身上,她總認為這世上沒有比錢更親更可靠的東西了,因為男人不可信而愛情更是不值得信任的東西,至於保險箱,那不過是給人心理安慰的工具,也是靠不住的,她的保險箱是當文件櫃用的。
阮錦姬的目光落在手包上,説:“是呀,真是個蠢賊,怎麼沒偷我的手包。”她拿起來,在我眼前晃了晃:“難道那蠢賊以為我的包像那些買菜主婦的包一樣,裏面除了裝着面紙就是口紅鑰匙什麼的?”
“哪個家庭主婦垮着LV的手包去買菜?”我反譏她。
她卻認了真:“不成不成,我一定得換了它,賊的審美最準確了,它看上去肯定是個不值錢的東西。”説着,就開始往外倒騰東西。
“你是不是氣急敗壞了?”我一把奪下她的包,她彷彿愣了一下,喃喃説:“我可能是氣懵了,從我睜開眼一看小偷在我眼皮底下偷了筆記本我就懵了。”
“幾點丟的?”我給她倒了杯水。
“當時我醒了,一看筆記本沒了,還以為是哪個不知深淺的服務生趁我睡着了拎到外面去玩了呢,就喊了幾嗓子,也沒人應我,我有點害怕,一看錶,都12點了,他們下班回家了,店裏有個人都沒有,再一看這窗子是大大地開着的,我這才想到可能是被偷了,第二天來上班,我把他們給罵了一頓。”
“算了算了,就當破財免災了。”
“只能這麼想了,對了,我這裏進了不少新產品,讓他們給你做個美容吧。”
她把我塞給一個服務生:“從今天開始,你每週給我朋友做一次美容,免費的。”然後,又對我説:“你啊,天生麗質,皮膚這麼好,沒事的時候就到我店裏坐坐,我就跟他們説你是我的老顧客,全當給我做活招牌了,嘻嘻,你的好處就是你想什麼時候做保養就做保養,不想做保養了就讓小姑娘給你洗洗面或洗頭什麼的。”
阮錦姬不由分説地把我按到美容牀上就出去了,好像已把被盜的不快給忘了,打算專心要把生意經營火。
可能是因為被阮錦姬罵了一頓,給我做護理的小姑娘嘟着嘴,沒輕沒重地在我臉上按着,我笑了一下,説:“她就這麼個人,想什麼就説什麼,説過了就忘了,不是真的針對你們的。”
小姑娘吸了一下鼻子:“罵我們幹什麼?就在她自己屋裏,她自己在場都聽不見,難道我們隔着一道門能聽見?真是的。”
我和小姑娘又絮叨了一會,知道她叫小葉子,來自膠州,距離青島只有40公里的路,在阮錦姬這裏,並不打算長做,剛從職業學校畢業,學的專業是美容,打算在阮錦姬這裏摸清行業路數自己開店。
説着説着,她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不該對我交了底,畢竟我是阮錦姬的朋友,要是讓阮錦姬知道她只是來偷師實習的,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手腳就輕柔了起來,小聲説:“剛才我説的這些,別讓阮經理知道啊。”
我笑了一下,用鼻子嗯了一聲,説:“放心,呵,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們阮經理心地還是滿好的。”
小葉子撅了一下嘴:“她可厲害了,你沒聽見她罵人有多狠。”
“是麼,看不出呢,她經常罵你們嗎?”我突然覺得自己八卦得很可笑,有點陰暗。
“不是罵我們,對我們厲害是厲害了點,但是還不罵人,有時候她會在電話裏罵人,可兇了。”
我哦了一聲,沒再繼續問下去,怕被小葉子當成對朋友是口蜜腹劍的虛偽小人。
她的手指,在臉上温柔地滑動,很快,我就睡着了,等醒來一看,天色已快黃昏了,阮錦姬正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直直地看着我笑,我被嚇了一跳,騰地坐起來:“天,我又不是帥哥,你沒必要這樣垂涎三尺地看着我吧?”
她用調侃的姿態,撲哧冷笑了一聲:“你想什麼不好?我倒是要看看這一覺你能睡到什麼時候。”
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連滾帶爬地滾下美容牀:“天吶,我得趕快準備一下晚上的節目了。”
阮錦姬抱着胳膊,故意一搖一擺地晃動着跟在我身後:“下次什麼時候來?”
我邊往街上跑邊喊:“等我有時間吧。”
時間一天天晃過去,夜裏,我常常看着丁朝陽發呆,覺得他有些可憐,註定不能做父親,要命的是,還要咬着屈辱符合芝蘭的謊言,承認她腹中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孩子的父親,卻不知孩子的來源,究竟是哪裏。
這種對他發自內心的悲憫,使我覺得他那麼弱,我幾乎徹底放棄了阮錦姬的懷疑,或許,芝蘭只所以想生下那個孩子,只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懷孕,她太想有個孩子了,並不是存心要辱沒他。而她,又實在受不了每進進出都要面對古福利這張臉,也受不了每天提心吊膽着真相會被揭穿的煎熬,索性一走了之,不是沒可能的事。
我曾趁丁朝陽不在家,一次次打開那扇緊鎖的門,去看她曾經存在的混跡,嫵媚而華貴的衣飾,還有做工考究質地優良的傢俱,每一樣,都在聲言着她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我曾在她梳妝枱的抽屜裏找到了他們的結婚證,她那麼幸福地依偎在丁朝陽胸前,眼裏是暖暖的柔情。
丁朝陽放在這間屋子裏的辟邪掛件,已蒙上了薄薄的灰塵。
他很久沒進這個房間了,那麼多記憶,那麼痕跡,是疼的,誰都不願面對吧?
有天晚上,我做完節目回來,丁朝陽忐忑地看着我:“小豌豆,你去過隔壁的房間?”
我心虛了一下,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沒啊,我去隔壁做什麼?”
他説哦。我謹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問:“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他擺了擺手,又抱了我一下,説:“希望你別對它好奇,那會讓你心情不好。”
“知道了,我會那麼傻?去自找難受。”我猜可能是我去隔壁是不小心留下了什麼痕跡,終於被丁朝陽發覺了,他並不知道我偷配了隔壁房間的鑰匙,只當是有人從窗子進去過了。
我們坐在沙發裏一起吃芒果,看電視,又一起洗澡,纏綿到凌晨才昏昏沉沉睡去,早晨,我醒了,丁朝陽已走了,餐桌上擺着他為我做的三明治,還留了紙條:我的小豌豆,放在微波爐裏熱一下再吃。
我捏着紙條,眼睛很熱,是啊,這麼温暖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是殺妻兇手呢?
我默默地吃完早飯,拿了一本書,去陽台上看,突然,有個聲音冷而倔強地從半空跌下來,滑過陽台時,我聽到了片語只言:我就是不搬,我住的好好的,憑什麼搬?
是阮錦姬的聲音,我抬頭望了一下,天空很藍,很藍的天上有幾朵悠閒的白雲在走。
我想了一下,撥了宣凌霄的電話,佔線。
過了一會,再撥,就通了。
還沒説話呢,就聽他咆哮:“説破天你也得給我搬走,你還嫌瞎攪和得不夠!!!”
我笑了一下,説:“搬什麼啊?”
他愣,半天才説:“是你啊。”又頓了一下,問:“什麼事?”
我説沒事,就是突然想給一打個電話:“讓誰搬走啊?”
他不耐道:“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呵了一下,直接説:“她住得好好的,何必逼她搬走呢?雖然她的懷疑可能是有些謬誤的,但我不怪她,反倒有些敬佩她了,她的做法是偏激了些,但,我理解她的心情,眼下世道,很有人能為了朋友付出這麼多心思了。”
宣凌霄好像很是不耐,彷彿忍無可忍,只説:“我的事,希望你莫要管,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打電話給我吧?”
“我忽然想起,我覺得你應該把你、古福利和芝蘭之間的糾葛告訴你表妹,反正古福利已死了,免得她仇恨丁朝陽。”
“我不願意!”宣凌霄斬釘截鐵。
“那,我告訴她。”我微微逼了一步。
“你這麼做是為了消除她對丁朝陽的敵意?”他冷笑着問。
“是的,能消除一點是一點吧,這些年來,她死死認定是丁朝陽謀殺了芝蘭,千方百計尋找破綻,太沒意義了。”
宣凌霄忽然地大笑了起來,説:“你還是別浪費唾沫了,就是你把我和古福利和芝蘭之間的淵源告訴了她,就能消除她對丁朝陽的敵意?最多,她覺得芝蘭的私生活不夠檢點,沒那麼無辜而已,這能澄清她的失蹤不是為丁朝陽所殺嗎?相反增加了丁朝陽謀殺的可能,你想想,一個很要面子、對妻子一往情深卻發現早已被妻子戴上了綠帽子的男人,會怎樣呢?”
見我不語,他笑了一下,很温和地説:“你很愛丁朝陽。”
我訕訕,不知説什麼好,宣凌霄説:“順其自然吧,還有,古福利的死因,你也不要再想了,沒意義了,我覺得他是因為情緒狂亂跑去了海邊,不小心被海浪捲進海里去的。”
我還是沒説話,他説:“我去忙了,88。”
我機械地説88。
我繼續看書,卻發現怎麼都看不進去了,就探出頭,向上望了望,一條不鏽鋼曬衣杆,在陽光下璀璨地寂寞着。
我收拾了一下,正琢磨去哪裏呢,丁朝陽打回電話,問我在家做什麼?我説無聊,正打算上街溜一圈。
他説出去轉轉吧,多曬曬太陽會讓人思維活躍。
其實我是想去丁朝陽公司,我喜歡突然看他看着我突然出現時的又驚又喜的樣子,於是,就沒和他説。
進電梯時,見阮錦姬也在,板着臉,因為猜到了原因,卻沒問。
阮錦姬靠着電梯裏的扶手,懶懶地看着我,説:“出去?”
我説嗯,今天這麼早就去店裏?
她用嘴角做了個笑的動作,表示默認,就望着電梯的右上角出神,出電梯時,她突然問我:“你認識我表哥?”
我猜是宣凌霄和她説了什麼,雖然不能確定説到了什麼程度,但我還是不敢貿然表示否定,就模稜兩可地點點頭説:“認識。”
她咬着唇,看着我:“為什麼去認識他?因為疑惑我?”
“是因為好奇,有人告訴我,他搬走前總在深夜裏聽見隱隱的女人哭泣聲,你知道的,我對芝蘭的失蹤也很好奇,就想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淵源,所以才……”
被阮錦姬直直詢問讓我的思維有些許混亂,但,大體是這個樣子,我並沒撒謊。
“噢,誰説他深夜聽見女人的哭聲了?”她好像也有些怕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古福利,或許是妄談吧,你知道古福利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
阮錦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有點嗔怪地説:“想去認識我表哥卻不通過我,哼,不夠意思。”
“拜託,我是見了他才知道他是你表哥的。”
“那事後為什麼不告訴我?”雖然她看起來只是嬌嬌的嗔怒,但,肯定是認為我缺少對她的信任,才對她守口如瓶。
“不是怕惹你不高興我猜疑你表哥麼。”我嘻嘻地笑着搪塞她:“別這麼看我,看得我都發毛了。”
她目光深深地看着我,意味深長,好像知道我瞞了她什麼似的,謝天謝地,電梯及時行駛到一樓,她叫了輛出租車,問要不要順路帶我一程,我搖了搖頭。
在出租車上,我又給宣凌霄打了個電話,問他都和阮錦姬説什麼了,他懶懶散散地説:“還能説什麼,就是説芝蘭都失蹤這麼久了,我讓她別賊心不死地攪和了,她非要問我是怎麼知道她攪和的,我沒轍,只好説你來找過我,才知道她裝神弄鬼去按你家門鈴的事,我把她罵了一頓,讓她搬走,沒説其他事。”
“你別逼她了。”我説。
他説了聲再説吧,就扣了電話。
丁朝陽不在公司,助理説丁總還沒到呢,問我要不要去他辦公室等一會,我點了點頭。
丁朝陽的辦公室很整齊,我從書架上隨便找了幾本書,順手翻着看,並沒坐到他的椅子上也不打算翻他的抽屜,因為不想讓他反感。
他的書,全是經濟類的,我沒興趣,助理進來送咖啡時,問要不要給丁總打個電話?我説算了,我是順路上來看看,也沒什麼事,坐一會,如果他還沒回我就走。
助理就笑着出去了,好像洞穿了我是來突擊檢查似的。
我百無聊賴地翻了幾本書,就扔下了,想他去了哪裏,為什麼要打那個莫名其妙又毫無目的的電話給我。
這麼一想,心就亂了,在他辦公室裏煩躁地走了幾個來回,站在書架前,想找本有趣的書來看,在時裝雜誌的旁邊擺了幾本公司的年度畫冊,説真的,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對他的公司狀況,我真還不怎麼了解呢,就把畫冊抱下來,按照時間順序,一本一本地看,每一本的封三上,都是公司管理層人士的合影,都有丁朝陽。
翻到2000年的畫冊時,我突然想起上次來公司,曾在雜誌中看到的那張便條,就格外留意了一下封三的照片,像所有的照片一樣,丁朝陽站在人羣的中間,笑容平和。
我仔細篩選其中的每一張臉。
突然,我發現,站在丁朝陽後面右上角的一張臉,年輕而飽滿,皮膚白皙,眯着細長細長的眼睛,雖然是面對鏡頭的,目光卻微微地落在丁朝陽的頭上,温柔的目光裏,似乎藏了些內容。
她算不上很漂亮,但眼睛非常傳神,看得出,是個多情女子,那是一雙柔情似水,似乎會説話的眼睛,似乎在哪裏見過,又不能確定。
我飛快地往前翻,希望在其他照片中找到她的影子,確定她身份。
只有2000年的畫冊裏有她,早些年的和後些年的畫冊中,都沒有她。
在2000年的畫冊裏,還有她的另一張照片,是展示公司新款時裝的藝術照,她的身材非常好,高挑綽約,把一款改良的旗袍款連衣裙詮釋得優雅而高貴。
“我沒找到她的名字。”
正好,助理進來問我要不要添咖啡,我指着畫冊問:“這款衣服真漂亮,現在還有這款嗎?”
她歪着頭看了一下,又看看畫冊封面,很温和地笑了:“肯定沒了,都6年前的款式了。”
其實,我並不關心這款裙子,我只是想婉轉些打探出這女子的名字和身份。
“呵呵,是呀,都6年多了,肯定沒了。”又拽着她繼續聊,用女人研究服裝的口氣:“不過,衣服也是分人穿的,這裙子穿在模特身上漂亮,穿到別人身上就未必有這味道了。”
她點頭説是啊,同樣的一款衣服,穿在模特身上和穿在平常人身上的效果是不一樣的,模特能把一件普通的衣服穿出氣質來。説着,她看看我,説:“這款衣服很適合你的氣質呢。”
我對她靦腆地笑笑,指着畫冊上的人問:“她真漂亮,是專職模特嗎?”
助理吃吃笑了兩聲,説:“我倒不覺得她漂亮,倒是滿有女人味的,我來公司後就沒見過她,估計早就離職了,新款時裝上市前,公司就會從藝校聘模特,拍照片做成時裝畫冊,贈送給經銷商,這些模特都是現用現去藝校聘,不固定,我估計這位也是吧。”説着,她隨手翻了一下畫冊,翻到封三時,看見了她,自言自語似地説:“咦,她不是聘來的模特,是公司員工呢。”
她又翻了另一本畫冊:“看樣子,她在公司呆得時間不算長。”
正説着,丁朝陽進來了,笑呵呵地看看我,説:“也不告訴我一聲。”
助理和我聊得正在興頭上,顯然對照片中的女子也有了些興趣,就抱着畫冊問丁朝陽:“丁總,拍這款時裝的模特是咱公司員工嗎?”
正放公事包的丁朝陽掃了一眼,面色凜冽地嗯了一聲,沒再説多餘的話。
助手頑皮地衝我吐了吐舌頭,就跑出去了。我故意笑嘻嘻説:“我喜歡這款衣服。”
“我讓他們給你做一款。”説着,按內線電話,把助理又叫了回來,讓她去叫一個設計部的人過來量尺寸,我説算了,別麻煩人家了,還是我去設計部吧。
我拿起畫冊,晃了晃:“給他們看看,可別給我做走了款型。”
丁朝陽像個温暖大人寬容任性的小孩一樣,揮了揮手:“去吧。”
很快,設計部的人就給我量完了,我特意拿着打開的畫冊,在一位貌似年長的設計師面前自言自語説:“呵,她真漂亮,好好發展的話,至少應該成為國內一線模特。”
設計師側臉看了一眼,就笑了,説:“什麼一線模特,這不是朱槿嘛,她連業餘模特都不是,原先是公司專賣店的服務員,小姑娘做生意腦子滿機靈的,不長時間就做到了店長,不知為什麼辭職了,也不知她現在幹什麼去了。”
朱槿。朱槿。我在心裏使勁刻畫下她的名字,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把這張臉往那張夾在雜誌中的紙片上聯繫。
回丁朝陽辦公室,他似乎在等我,有事要説的樣子。
我把畫冊塞進書架,順口問:“早晨做什麼去了?”
“我正想和你説呢。”他拉過我的手,放在掌心裏摸挲着:“我在外面找了幾個工人,去量隔壁房間的陽台門了。”
我疑惑:“量那個做什麼?”
“我想把隔壁卧室通往陽台的窗和門做上不鏽鋼護網,我不知該怎麼和你説,我覺得那間房子,似乎有人進去過,我想了一下,從家的內部,不可能有人進去,除非從窗子,我不是害怕有人進那個房間,反正裏面也沒什麼可偷的,我倒是擔心賊從那個房間進而串到其他房間偷東西或是傷害到你。”
“可是,我們住在21樓,誰這麼不要命了,敢從窗子進來?難道里面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我的心,僕僕跳着,心想,丁朝陽肯定是發現了有人進去過的蛛絲馬跡,才固執地一定要給隔壁陽台門窗按護欄的。
他低着頭,有些抱歉地説:“除了她的衣服什麼的,沒值錢的東西,但是我不想讓人隨便動,我猜是有人進去過,地板上有隱約的腳印,我想我應該和你説一下,這並不意味着我心裏還在愛着她不愛你。”
我心平氣和地説知道的,但,心裏還是很難受,看樣子,他經常趁我不在家時到隔壁去看看,面對舊人舊物,除了緬懷,還會是什麼?而緬懷是愛意的殘留吧?
他猜出我有點難受,攬過我,摸挲着我的頭髮,深深説:“我愛你,小豌豆。”
我點了點頭,跟他説得回家準備一下晚上的節目,他執意要送我回家,我沒依,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就跳了進去,他定定地看着我,突然追上來,伏在車窗上説:“豌豆……”
我笑。
他又默默我的頭髮:“別胡思亂想,我是愛你的。”
我還是笑,隱忍而温柔地笑。
“過兩天他們會來裝護欄。”
“知道了。”
車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像一棵生長在街邊的樹,有些憂鬱地立在那裏。
一進家門,就聽見樓上有乒乒乓乓的聲音,仰頭望了一會,就上去了。
阮錦姬家裏,到處都是箱子和袋子,我掂着腳走進去,站在氣急敗壞的阮錦姬身後:“要搬?”
她冷丁回頭:“嚇死我了,也不敲門。”看了看腳邊的箱子,輕描淡寫説:“我打算搬到美容院住,免得忙到半夜還得往家趕。”
宣凌霄逼她搬走的事,她隻字未提,我識趣不問,這樣的事,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會有點傷自尊。
我問她要不要我幫她收拾東西,她環顧了一下房間,説:“不用了,我的東西還是我自己收拾有數,不然,我不知你放在哪裏了,到那邊找起來也麻煩。”
我也沒強烈要求,站在旁邊看了一會,見她臉上鬱郁不快,知道她心裏煩着呢,索性回家去了。
回家後,我打開隔壁房間的門,丁朝陽已收拾過了,地板擦得很乾淨,陽光從窗子打進來,白色的斑駁反光在地板上跳躍。
那些辟邪的東西和亂紙片,他都扔掉了,房間整齊得像勤奮的主婦剛剛出門。
我小心地在地板上坐下來,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我索性躺下來,閉目養神,寧靜的陽光,温暖得空氣,使我漸漸忘記了對這間房子的惶惑恐懼。
我微微眯着眼睛,突然,我看到了凌亂的牀底。
這是個實木的箱體牀,牀箱與地板之間,有大約不到兩寸的空間,它毫無例外地像所有牀底一樣,佈滿灰塵和主人平時不經意間遺落進去的東西。
看着它們,我的心,突然一震,湊到牀邊歪着頭,向裏張望,牀底光線暗淡,有些模糊。
我找了手電筒和一根鋼尺,照着,小心翼翼地往外勾底下的細碎。
幾個扎頭髮的皮扣,髮夾,半支口紅,還有破碎的小紙片,我把那些小紙片收攏起來,一張張地擺開看。
在一撕下來的報紙角上,寫着一個電話號碼,字跡娟秀,不像丁朝陽的手筆。
在另一張小紙片上,寫滿了字,是不停地重複兩個字:天吶天吶天吶……
都是從報紙上撕下來的,望着這些小紙片,我陷入了遐想,想像五年前,正在看報紙的許芝蘭突然得到了一個消息,這個電話號碼就是她求證或是得到這個消息的途徑,這個消息肯定令她震驚得瞠目結舌,那些猛然間闖進她心裏的震驚,不知該如何表達,於是在報紙的一角上寫下了這些字。
或許,正當她寫着這些時,有人進來了,所以,她飛快撕下了報紙一角,用腳踢進了牀底……
這個人,或許就是丁朝陽。
我忽然想起報紙上方,通常是有日期的,便展開,仔細地看,報紙是從年字前被撕下來的,報紙上只有月和日,是10月17日。
我把紙片收拾好,把地板擦乾淨了,悄悄地,退出去。
然後,用手機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