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四年八月初,在妮可與珍妮望眼欲穿的期盼下,郵船終於姍姍駛進叢林邊的維琴尼亞港灣,她倆像是即將出獄的囚犯一般,攀著船緣,心情快活得像即將放出籠的小鳥。
在將近一個月朝夕相伴下,她們兩個人已經成了知己朋友,妮可除了對於她在法國革命期間所遭受的苦難絕口不提外,和珍妮談了不少她和父母、祖父相處的溫馨往事。同樣地,珍妮也敘述了她家道中落,克雷好心收留她的經過,從她喃喃叨唸的內容中,妮可知道她對於克雷的評價是很高的,和慈母對於兒女的慈愛心腸並無二致。
從珍妮的描述中,妮可也知道克雷的父母是數年前染上霍亂,雙雙亡故的。克雷和他兄長傑姆,嫂子貝絲相處甚歡,不過正當克雷前往英國洽談生意的時候,傑姆和貝絲意外喪生,只留下一對小兒女,克雷從英國回去後,整個人都變了,不但變得執拗而難以伺候,而且整天只知道工作。由於他埋首農務的結果,維琴尼亞的農場雖相繼倒閉,他的埃達農莊卻一片繁榮。
“你看!”珍妮的叫聲打斷了妮可的沉思,“船長已經先上岸了。”
妮可順著珍妮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發覺船長、大副已經乘坐著小舟先往岸邊駛去了,在她們的注視下,小舟很快便停靠在碼頭邊,而碼頭上也早已有一個人等著迎接船長了。
“是克雷!”珍妮高嚷了一聲。
妮可仔細凝望著遠處交談的細小人影,卻看不出所以然來,“你怎麼知道?”
珍妮開心地哈哈大笑,“你跟他處久了,你就會知道了。”她說完話,扭頭便往船艙走去。
妮可研究著她所謂的丈夫,緊張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她不知道待會兒見面應當如何措詞才好;尤其她身穿一件淺紫色新裝,頭髮上扎著淺紫色髮帶,船艙內還有一大堆原本不屬於她的四季時裝,這種類似偷竊的行為實在令她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拿去!”珍妮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到她身邊,並且塞給她一隻望遠鏡,“你仔細瞧瞧吧!”
妮可好奇的舉起了望遠鏡,由於望遠鏡倍數不大,她仍舊無法清晰地看到克雷的面貌,不過,克雷超乎常人的身高,魁梧的身材,以及身穿淺褐色緊身褲、長筒黑皮靴、白色皺褶襯衫的英挺氣勢仍舊是躍然可見的;尤其他鬆鬆紮在頸後的棕色頭髮,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更令人眩目,妮可滿眼驚奇地放下了望遠鏡。
“哎唷,天哪!你不要也被他迷上好不好?”珍妮看到妮可興奮的神情,不禁警告道,“他雖然長得又高又帥,不過你可不能屈服,因為他的脾氣是很可怕的!尤其他發現事情走樣時,他一定會拿你出氣的。”
妮可望著珍妮一笑,兩眼內飛舞著絲絲光彩,“你怎麼從來沒告訴我,他長得又高又帥?”她取笑道。
“我也沒有說他長得有多醜啊!”珍妮不以為然地回答,“好,你先回船艙去吧!如果我猜得不錯,克雷等一下就會上船來了,我要先去攔截他,把這個鬼船長幹得好事先告訴他,走吧!……去啊!”
妮可依依不捨地離開甲板上的陽光,走回黑黝黝的船艙,她正百般無聊地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時,艙門突然被衝開了,她方才遠見的艾克雷竟出現在她的面前。
克雷的瞳孔還沒有適應船艙內的漆黑,他的手臂已經疾射而出,將他期盼已久的妻子擁入懷中。
妮可正準備抗議,克雷的嘴唇卻已蓋上了她的的柔唇,這是她第二次被吻,但是克雷的吻和法蘭汙穢齪齷的吻卻迥然不同,她感覺到克雷的吻是潔淨的、有力的、索求的,但也是溫柔的、醉人的,她又嘗試地想推開克雷,但是克雷的兩臂收緊了,而且把她整個人都舉離了地面,她只覺自己柔軟的胸部緊貼著克雷堅實的胸膛,心臟也怦怦猛跳。
克雷輾轉吸吮著妮可甜美的嘴唇,一直到妮可昏暈而沉溺地將兩臂圈住了他的頸項,她可以感覺到克雷溫溼的嘴唇順著她的面頰吻到了耳際,輕咬她的耳垂;也可以感覺到克雷的氣息輕拂在她頸間,舌尖則舔觸著她頸部敏感的所在,她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美妙而顫悸的感覺,使她不由自主地圈緊了克雷,兩膝也癱成了水似的。
克雷飛快地將一隻手臂放至妮可膝彎,將妮可整個人抱了起來,摟在自己懷裡,妮可已經迷失在克雷強撼的愛輿吻當中了,她只知道她還沒有滿足,她還要更多、更多……,她主動的獻上了自己的雙唇。
克雷再度飢渴的纏吻著她,她也同樣回報著克雷的熱情,當克雷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跟著躺在她身旁時,妮可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美好,克雷的唇和她的唇膠合著,一腿壓在她身上,一手則上下摩挲著她裸露的手臂,當她感覺到克雷的手越來越大膽,而隔著衣服握住她乳房時,她不禁呻吟了,而且本能地挺起胸部。
“碧安!”克雷在她耳際呢喃著,“我最甜美的碧安!”
妮可沉浸在一種興奮的感覺中,並沒有聽懂克雷的低語,而待“碧安”兩個字穿透她的意識時,她才緩緩記起她身處何方,她是誰,“請你……”她用手推著克雷的胸部,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沒關係,愛!”克雷仍然緊摟著她,一隻大手也恣意品嚐著她的柔軟。
妮可浸潤在克雷低沉的聲音、溫暖的氣息、與顫然的愛撫中,像催眠一般,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我已經等你等得太久了,愛。”克雷低語著,“好像等了好幾個世紀一樣,現在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克雷情意綿綿的低語終於使得妮可清醒了過來,這些纏綿的情話是說給另一個女人聽的!雖然沉醉在克雷撫摸下的是她,但是克雷心中卻在想著另外一個女人,“克雷!”她靜靜呼喚了一聲。
“嗯?”克雷親吻著妮可耳畔柔嫩的肌膚,依稀沉醉在令他著迷的感官世界中。
妮可感受著克雷身體的壓力,內心有種感覺,似乎這正是她這一生所期待的片刻,而把克雷拉進自己也似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她突然很想藉助黑暗享受克雷的愛,而讓克雷自己發覺他的錯誤,不過,這種妄念只是一閃而逝,她很快便譴責起自己的自私,“克雷,我不是碧安,我是妮可!”她脫口而出。
克雷仍然親吻了片刻,才猛然抬起頭,全身僵硬地企圖認出他懷裡的女人是誰,雖然船艙內陰暗如故,但是他已經模模糊糊看出他受騙了,他憤然跳下床開始去點燃蠟燭。
妮可尷尬地坐起來,在燭光下第一次看清楚了她丈夫的長相,珍妮把克雷形容為執拗不馴是對的,只見克雷濃眉大眼、高鼻薄唇,沒有一處不流露著獨特的意味,尤其方才她還品嚐過的熱唇,此際已經抿成一線;方才她還撫摸過的下巴,此際也緊繃得愈形方正,令人凜然生畏。
“好吧!你告訴我你是誰,我妻子呢?”克雷厲聲責問道。
妮可很佩服克雷能夠在短短幾秒內熄掉了他豐沛的情愫,至於她自己,則仍然有些宿醉未醒的感覺,“嗯……這件事其中有點誤會,我……”
“你為什麼在我妻子的船艙裹?”克雷舉起蠟燭,確定靠牆邊堆放的木櫃都是艾家的東西。
“我正想跟你解釋,我原本是住在碧安家的……”
“她來了嗎?你是說你和她一起來的,對不對?”
克雷不肯靜靜讓她講完一句話,實在讓她無從解釋起,“碧安不在這裡,她沒有和我一起來,我……”
克雷把燭臺往桌上一放,氣憤地往妮可面前一站,擺出了泰山壓頂之勢,“她沒有和‘你’一起來!你是什麼意思?我剛剛付了一大筆錢給船長,酬謝他幫我把太太接到美國來,我要知道她究竟在那裡?”
妮可也生氣地站起身來,既顧不得她比克雷矮一個頭,也顧不得船艙的窄小使得他倆幾乎碰在一起,對她而言,克雷似乎是她的敵人,而不再是方才溫存的情人了,“我一直想跟你解釋,但是你一再無禮地打斷我的話,使我們兩個根本無法溝通!我……”
“我要聽的是解釋,不是老師訓話!”
妮可更生氣了,“你這人實在太粗魯無禮了……好吧,我解釋給你聽,我就是你的太太——如果你是艾克雷的話!老實講,你一衝進來就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天曉得你是誰。”
克雷狠狠望著她,“你不是我要的碧安!”
“我很高興我不是,我真不知道她看中你那一點……”她正想繼續罵下去,但一想到當初她自己所受的震憾,她又按捺下了怒氣,艾克雷突然發現他的太太變成了陌生人,這滋味也是不好受的,“艾先生,真對不起,這件事我真的可以解釋的。”
克雷似乎受到她的感染,也收斂了氣勢,往身後的木箱上一坐,“你怎麼知道船長不認識碧安的?”
“你說什麼?”
“你不必裝了,你一定是發覺船長不認識碧安,所以決定偷天換日,代替碧安來的,當然啦,我不否認你對取悅男人的確有一套,不過,你真的覺得憑藉床上功夫你就可以讓我忘掉碧安了嗎?”
妮可往後退了一步,兩眼圓睜,胃內也一陣翻攪。
克雷用批評的眼光上下瞄著妮可,“我其實還可以說得更難聽一點,好比說你是‘勸服’船長讓你取代碧安的。”
妮可默默點點頭,聲音卻哽咽了,眼前也一片模糊。
“你身上穿的是不是新衣服?你連珍妮也騙過啦!不用說,我替我太太買來的衣料也全部變成你的衣服了。”克雷站起身來,“好吧!這些衣服就送給你好了,不過,你別想再從我身上弄到一分錢了,我是花錢買到了教訓,以後我再也不會天真得上別人的當了,我勸你打點一下,隨我回農莊去,等我們的婚姻註銷以後,你就搭第一班船給我回去,你聽清楚了嗎?”
妮可勉強吞了一口氣,“我情願睡在大街上,也不跟你回去!”
克雷向她逼進一步,望著她在燭光下泛著火光的五官,不自覺地伸出一隻手撫摸了一下她嘴唇,“除了大街上,你還在那裡睡過覺?”他沒有等妮可的回答,一轉身便不見人影了。
妮可靠在艙門上,心臟猛跳著,淚水也順著面頰流了下來,當法蘭用他的一雙髒手侮辱她時,她沒有喪失自尊;但是當克雷碰觸她時,她卻立即表現得像輕賤的女人似的,她祖父一再告誠她,她身體裡流著皇室高貴的血液,要她永遠抬頭挺胸,不要軟弱,所以即使一群暴民將她父母拖走時,她都沒有低頭,不料克雷在短短幾秒內,便完全讓她臣服了,當她想起她的輕佻反應與妄念時,她只覺得羞愧欲死,無顏對人。
她堅決的抹掉淚水,決心重拾自己失去的自尊,她先換掉了身上細緻的軟綿日服,另外換了一襲比較實用的印花布爾日服,她只後悔讓珍妮扔掉了她原先的衣服,否則她連這一件比較便宜的衣服也不會拿的,她無法將已經做成的一件件新衣變回衣料,但是她卻會想辦法還回她所花費的每一分衣料錢。
她從木箱上拿了一張紙,匆匆寫了一張便條:
艾先生:
我希望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珍妮已經把我們結婚的真相告訴你了。
不過,有關你指責我擅自竊用衣料一事,我卻無法自圓其說,我將於來日儘速償還每一分錢;不過目前我只有一條金項鍊略值幾文,希望你能笑納。
至於婚姻之事,我亦將於申請註銷後,另函通知你,很抱歉帶給你許多困擾。
誠摯的 古妮可
當她解下頸間的項鍊時,她覺得一陣心痛難忍,這是她過十歲生日時她父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從戴上後,即很少取下;甚至在英國她最需要用錢時,她也沒有興過賣掉的念頭,不過,也許目前正是和過去永遠一刀兩斷的最好時機吧?因為她從今起要在新大陸重新落腳,重新為自己創造嶄新的未來,她已經無暇回顧了。
當她步出船艙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了,不過碼頭上也已經點起了一盞盞火炬,許多水手也正忙著從靠港的船隻上卸貨,她鎮靜地穿過甲板,走下踏板,第一次踏上了美國的土地,當她疾步走到碼頭邊的樹林時,沒有一個人對她起疑,她也慶幸沒有碰上珍妮或克雷。
當她步入森林,遠離碼頭的火光時,四周的黑暗與寂靜立即籠罩住她,也使她想起種種有關美國的恐怖傳說。她聽說美國到處都是吃人的印地安人;還有各種千奇百怪的野獸,無時無刻不伺機侵害人們的生命與財產。
她提心吊膽地往前走著,一下子輕哼法國小曲,一下子自言自語地鼓勵自己,一直到幾個小時以後,她的腳再也抬不起來時,她才選了一塊樹根處坐了下來,她又餓又累,不過她腦筋內仍然迴響著克雷指責她的話,她也絲毫不後悔她出走的決定,她準備到鄰鎮找個工作,並找個寄身之處,她有的是恆心與毅力,她相信憑她的雙手和腦筋,終有一天可以償還克雷的債。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夢鄉的,只知道睜開眼睛時,大地已經大放光明,不遠處也有一隻兔子正好奇地打量著她,她露出一絲淺笑,覺得精神大振,她撐起僵痛的身子,再度沿著林問小徑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了一處果園,裹面種滿了青綠與豔紅的蘋果,她正興奮地準備爬過籬笆,摘幾隻蘋果充飢時,她又想起了克雷指控她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踏上美國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竊!她忍住了飢餓的痛苦,昂首繼續往前走去。
在大約下午時分,她看到了一彎小溪,她撐著累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往溪邊走去,並且脫下鞋子,將已經磨出水泡的雙腳浸在溪水裡,正當她享受著溪水的清涼舒適時,她突然瞥見身後樹叢突然竄出一隻野獸,她驚嚇地跳了起來,準備拔足狂奔,但是當她發現來犯的不過是一隻浣熊,而且它比自己還嚇得厲害,一溜煙便鑽回樹叢時,她不禁為自己的緊張感到好笑起來,她轉過身準備穿回鞋子,繼續上路;不過由於剛剛反應過於激烈,她的鞋子已然被甩進溪水,逐波而去,她連忙掀起衣裙,涉水去抓住鞋子,不過才走了十步不到,由於水底滑溜,一不留神她便跌進溪裡,大腿處也一陣劇痛,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割傷了。
她花了好幾分鐘才坐直身子,靠著溪邊一根樹枝的幫忙,回到了岸邊,她掀開裙子檢查傷口,發覺傷口不小,鮮血也一直外溢,她忍住痛苦,撕下一截襯裙把傷口擦乾淨,又撕下一片襯裙緊緊按住傷口,幾分鐘後,傷口的血終於止住了,她才撕了一片乾淨衣服把傷口包紮起來。
由於意外受傷,再加上睏倦不已,飢餓難忍,她支撐不住,倒在溪旁的砂石間便暈睡了過去。
這一次,她是在滂沱大雨中醒來的,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蓬頭垢面,全身溼淋淋的,連鞋子也不見了;最糟糕的是,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她費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片樹蔭下坐了下來,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森林裡也恢復了幽暗,她又將面對另一個恐怖的夜晚了。
雨停後不久,她正靠著樹幹養神,不知道從那邊冒出來的兩隻野獸,一面衝著她咆哮,一面用陰森發亮的眼睛直視著她,她驚惶失措地抵著樹幹,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狼,狼!”她低呼著,覺得自己離死神已不遠了。
不知道是出於她的想象?或是她絕處逢生?她感覺到一匹馬急馳而來,而且就在緊要關頭趕走了那兩匹狼,挽救了她的性命,她鬆口氣,全身仍徑自發抖不已。
一個男人從馬背上翻下來,朝她走來,“你為什麼不把那兩隻狗趕開?”
妮可大吃一驚,因為從那人傲慢的口吻中,她立即便猜出了來人竟是艾克雷,“我還以為是狼呢!”她勉強答覆道。
“狼?哼!”克雷不屑地哼了一聲,“好了,我已經受夠了你的無事找事了,現在跟我回家吧!”他說完話,率先便往坐騎方向走去。
妮可知道她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她費力地站了起來,不過,由於克雷的來援剝奪了她最後一絲支撐的力量,她還沒有邁開一步,便已暈倒在地了。
克雷趕忙回頭抱起了妮可,直至此時,他才發覺妮可全身冰涼,脆弱得有如迷路的羔羊,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妮可身上,並且扶著她坐上馬背,自己也艱難地跨上馬鞍,當他準備把妮可拉進自己時,他可以感覺到妮可在半昏迷狀態的抗拒。
“來,靠著我坐好,我不會咬你的。”
“不要!”妮可喃喃抗議道,“你恨我,你應該讓狼把我咬死的,這樣對每一個人都好!”
“我告訴你了,那兩隻不是狼,再說,我也不恨你,如果我恨你的話,我就不會費那麼大工夫來找你了,來吧,坐好!”
妮可在克雷雙臂的壓力下,終於有氣無力地靠在克雷胸前,開始漫長的歸程,她時睡時醒,有時候夢見有狼在追她,有時候又發覺她兩隻紅鞋變成了兇惡的狼眼睛。
“噓,你已經安全了,鞋子也好、狼也好,都不會傷害你的,我就在你身後!”
妮可即使在睡夢中,也恍惚聽到了克雷安撫的話語,也感覺著克雷一手搓揉著她手臂的暖意。
當克雷終於在一座高房子前停住馬時,妮可也略感清醒地睜開了眼睛,克雷先行下馬後,隨即舉起兩手想要抱她下馬,妮可昂起頭,恢復了一部分自傲。
“謝謝你!我自己會下馬。”她開始下馬,但是身體的虛弱不支卻使她栽進了克雷懷中。
“你一個人比六個女人加起來還要麻煩!”克雷抱起她往屋內走去。
妮可閉上眼,倚在他懷裡,傾聽他沉穩的心跳聲。
克雷把她放在一張皮沙發上,替她蓋好了上衣,並遞給她一杯白蘭地,“你好好坐在這裡,把白蘭地喝掉,聽到沒有?我去把馬放好,幾分鐘就回來,如果你敢輕舉妄動,我等等就揍你屁股,聽清楚了嗎?”
妮可點點頭,克雷便轉身出去了,她嚐了一口酒,覺得美味之至,這是兩天來她第一次進食,因此當她把一整杯酒都喝得一滴不剩時,酒精的作用也立即開始發揮,當克雷進屋時,發覺妮可臉上帶著嬌笑正玩弄著酒杯。
“你看,我全喝光了!”她用濃重法國腔的英文說道,“一滴也沒有了!”
克雷把酒杯從她手中搶救了回來,“你多久沒有吃東西了?”
“我不知道!”妮可笑道,“好像幾天、幾星期、又好像幾年……”
“我完了!”克雷嘟嚷道,“深夜兩點來照顧一個喝醉酒的女人!”他去拉妮可的手,“來,站起來,我們去弄點吃的東西!”
妮可朝他一笑,全身無力地倒在他身上,“對不起,我的腿受傷了……”
克雷無奈地又把她抱了起來,“怎麼弄傷的?是紅鞋子咬的,還是野狼咬的?”他諷刺道。
妮可用面頰摩擦著克雷溫暖的頸部,吃吃笑了起來,“到底是狼還是狗?紅鞋子怎麼會咬人?。”
“是狗,至於紅鞋子,是你作夢,說夢話,好了,你別說話了,不然整間屋子裡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妮可有種騰雲駕霧一般輕鬆愜意的感覺,她倚進克雷,兩手圈住他脖子,並湊進他耳邊低語道,“你真的就是那個可怕的艾先生嗎?我怎麼覺得你一點也不像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像他,討厭死了。”
“你真的覺得他那麼討厭嗎?”
“是啊!”妮可肯定道,“他罵我是賊,說我偷拿了別人的衣料,不過,我已經證明我不是賊了。”
“哦!你怎麼證明的?”
“我不是很餓嗎?結果我看到一片果園種植的蘋果,但是我沒有摘,所以你看,我不是很光明正大嗎?!”
“你餓得半死,就是為了向他證明你不是賊嗎?”
“也是向我自己證明!我也算啊!”
克雷推開門,帶妮可走出屋外,往廚房走去。
妮可突然抬起頭呼吸著四周芳香的空氣,“這是什麼味道?”
“忍冬花。”
“我要幾朵!”妮可宣佈道,“你帶我去摘幾朵好嗎?”
克雷忍住沒有回嘴,把妮可抱到牆邊,妮可一口氣摘了六朵豔黃的忍冬,克雷終於制止她,把她抱進廚房,放在餐桌上。
妮可將忍冬花放在膝上,懶懶地玩弄著;克雷則忙著生火、熱東西,忙到一個段落時,克雷反過身望著他費盡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妮可,只見妮可衣服半溼不幹地慘不忍睹;腳上沒有穿鞋,血跡斑斑的;黑色長髮也散亂地披在腦後,像足了十二歲的小女孩,不過當他留意到妮可裙子邊一塊幹漬的血印時,他緊張了起來。
“你怎麼搞的?”他粗聲問道,“是不是那裡流血?”
妮可恍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啊?哦!我摔了一跤,”她望著克雷,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啊!你真的是艾先生哩!我一看到你皺起眉頭我就認出來了,你這人會不會笑啊?”
“有值得笑的時候我自然會笑,不過現在沒什麼好笑的。”克雷走上前抬起妮可的腳放在身上,並掀起她的長裙,檢查她的大腿。
“我是不是真的很煩人,艾先生?”
“你反正沒有帶給我平靜就是了!”克雷輕輕解開妮可傷口上的布條,妮可輕呼一聲,握住了克雷的手,“對不起!”克雷發覺妮可的傷雖然慘不忍睹,但慶幸沒有割得很深,他將妮可的腳擱在另一張椅子上,轉身去燒水,準備替妮可清洗傷口。
“珍妮說,維琴尼亞州有一半女人都在追求你,是不是真的?”
“珍妮太多嘴了,我看你最好先吃點東西比較好!你知不知道你有點醉了?”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醉過!”妮可昂首驕傲地說。
“來,先吃點麵包吧!”克雷切了一厚片面包,塗了一大堆鮮奶油,遞給了她。
妮可沒有客氣,接過手便大嚼起來,克雷則裝了一盆溫水,用一條幹淨的毛巾替妮可清洗傷口。
當他倆正各自忙得不亦樂乎時,廚房門卻大開,而且人還沒有進來,聲音便先傳了過來,“你到現在還不睡覺,在我廚房幹什麼?我最不喜歡有人亂動我的廚房了!”
克雷沒有想到又要聽下人來教訓他了,他昨晚匆匆寫封信託人帶給碧安時,珍妮在他耳邊足足尖叫了一個小時,他到現在耳朵還在隱隱作痛,“美姞,這位是……我太太。”他想了半天,還是用了“太太”這個名稱。
“哦!”美姞開懷地笑了,“就是珍妮說的出走的那個啊?”
“去睡覺吧,美姞。”克雷耐住性子吩咐道。
妮可衝著美姞一笑,用法語說道,“早安!”並且舉起手中的麵包敬了一個禮。
“她不會說英文啊?”美姞輕聲問道。
“是啊!我不會說。”妮可用字正腔圓的英文回答著,兩眼閃閃發光。
克雷站起身瞪了妮可一眼,才扶著美姞的手臂,送她到廚房門口,“去睡覺吧!我會照顧她的,你不至於懷疑我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幹吧?”
“你當然會啦!不管她用那種語言講話,我看她那樣子倒是挺開心的!”
克雷又瞪了美姞一眼,美姞才施施離去。
“我們兩個真的結婚了呢!”妮可舔掉手指上最後一點奶油,“你覺得的這樣子像是很開心嗎?”
克雷站起身把髒水倒掉,又接了一盆乾淨水,“大部分醉鬼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他又坐下來繼續清洗。
妮可摸著克雷的頭髮,克雷抬眼望了她片刻,才又俯首繼續工作,“我很抱歉你娶錯人了!”妮可靜靜說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跟船長說了又說,他就是不肯聽!”
“你不必解釋!珍妮已經把所有事情告訴我了,不要擔心,我會去跟法官說明白,你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回家?”妮可眼內閃過一片陰霾,“我已經沒有家了。”她左右打量了一眼,“這是你的家嗎?”
克雷站起身子,“是的。”
“你很有錢嗎?”
“不是,你呢?”
“我也沒有錢!”妮可衝著克雷一笑,但是克雷卻轉身走到爐枱邊了。
沒有幾分鐘時間,克雷端了一盤熱騰騰的食物擺在妮可面前,裡面有牛油麵包,有煎蛋,還有火腿。
“我吃不了這麼多!”妮可慎重地宣佈。
“那我幫你吃!我也沒有吃晚餐。”克雷把妮可抱在椅子上,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你是不是因為我才沒有吃的。”
“不是!我是因為我的脾氣才沒有吃的。”克雷用一隻小碟子,叉了幾片火腿和兩個煎蛋遞給妮可。
“你脾氣可真不小呢!你對我說過不少難聽的話!”
“吃吧!”克雷命令道。
妮可覺得她吃的每樣東西都特別好吃,“不過你說過一句好話!”她帶著夢幻似的微笑說道,“你說我對於取悅男人頗有一套,這句話總應該是讚美吧?”
克雷沒有回答,只是隔著桌子凝視著她的嘴唇,使她有些臉紅起來。
“告訴我,艾先生,你是像普通人一樣?還是隻有晚上才出現?”
克雷仍然沒有回答,只是一面往嘴裡塞東西,一面凝望著她,當兩人相繼吃完時,克雷把桌子收拾乾淨,接了一盆乾淨水,然後又把妮可抱到桌面。
妮可飽餐一頓後,開始覺得困倦起來,“你把我抱來抱去的,好像我沒有手腳一樣。”
“你有,不過都很髒。”克雷拉著她一隻手臂,替她清洗。
妮可用另一隻手輕划著克雷眼旁一道新月型的疤痕,“你怎麼會有這道疤痕的?”
“我小時候摔的,那隻手臂給我!”
妮可嘆口氣,“我還希望這是光榮的記號呢!好比你參加革命戰爭受傷之類。”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因為革命戰爭發生時,我還是小孩。”
妮可用帶著泡沫的手指沿著克雷的下巴劃到臉頰,“你為什麼沒有結婚?”
“我不是跟你結婚了嗎?”
“但是我們結婚又不是真的,你連到場都沒有,只有法蘭那傢伙在場,他吻了我,你知道嗎?他說他希望我不要嫁給你,這樣他就可以再吻我了,珍妮警告過我,要我小心我的嘴唇,你覺得我的嘴有什麼不對嗎?”
克雷望著她的嘴唇,幾乎忘了清洗的工作,不過他仍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替妮可擦臉。
“我的嘴唇是不是很醜?以前怎麼沒有人告訴我?”妮可覺得傷心起來,淚水也差一點奪眶而出,“我想,你也一定很討厭吻我……”
“你閉嘴好不好?”克雷命令道,但是當妮可的淚水撲簌簌直往下落時,他才領悟妮可還是醉醺醺的,他只希望妮可本性不是這麼傻乎乎的就好了,“你的嘴唇不醜,別哭了好嗎?”
“真的不醜嗎?”
克雷將她兩手擦乾,“真的不醜,來,我帶你去睡覺吧!”他把妮可抱了起來。
“我的花!”
克雷嘆口氣,搖搖頭,然後彎下身,讓妮可去拿放在桌上的花。
當克雷把妮可抱上樓梯時,妮可偎在他懷裡,心滿意足地說,“我希望你永遠都像現在這樣,不要變成另一個人,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偷東西了。”
克雷沒有回答,只是推開一間臥室門,把她往床上一放,他覺得妮可的衣服還有點溼,不能穿著睡覺;但是看到妮可一副軟綿綿的樣子,已經泰半進入夢鄉了,他不禁暗暗詛咒著,開始替妮可解開衣服。
妮可的胴體實在很美,窄窄的臀部,纖細的腰肢、豐腴的胸部,尤其細白的肌膚更是令人愛不自勝,克雷走到衣櫃去拿幹毛衣,一路還不停詛咒妮可,先是大腿,現在又是全身,妮可以為他還是孩子嗎?還是以為他是木頭人?
克雷有力的擦拭總算將妮可帶回現實世界,不過當妮可綻出柔媚的笑容時,他趕緊將被子蓋在妮可誘人的軀體上,捺熄了陣陣襲來的誘惑之情焰,不過正當他準備離去時,妮可卻抓住了他的手。
“艾先生,”妮可睡意朦朧地說,“謝謝你去找我!”
克雷俯身撥去了她額上的亂髮,“我應該向你道歉,是我害你逃走的,好了!睡覺吧,我們明天再談。”
妮可沒有放開他的手,“你真的很討厭吻我嗎?”
曙光中,克雷望著她頭髮披散在枕頭上的媚態,內心又回想起第一次吻她的甜蜜滋味,他俯身準備輕輕吻妮可一下,但是在碰到妮可柔軟的嘴唇時,他卻像上癮了一般,忍不住用牙齒輕輕咬著她的唇,並用舌尖描繪著她的唇型,妮可伸出兩臂扣住他,拉向自己,並微啟著唇,邀請他更進一步的擁吻。
克雷在妮可熱情的響應下幾乎迷失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抽開身,堅決地將妮可兩臂放回被子裡,妮可閉著眼,臉上盪漾著幸福的微笑,“你不討厭吻我,我知道了!”她呢喃著,進入了夢鄉。
克雷望著她好一陣子才退出房間,將門鎖上,他沒有嘗試上床睡覺,因為他滿腦筋都縈繞著妮可的一顰一笑。他直接往馬廄走去,提早開始了辛勤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