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夢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氣憤。
她咒自己笨,罵自己蠢,人家正與舊情人重溫舊夢,她這個大白痴,竟然會蠢到擔心他死掉了沒有?
她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氣到最高點,變成了止也止不住的眼淚,而且又是怎麼抹也抹不掉的那種。夾雜在哭聲中,她咒罵著易天邪,罵了足足二十多分鐘後,淚水才止住。
等到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她這才猛地察覺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自己為什麼要為那傢伙,浪費這麼多的眼淚?他不知好歹,他沒良心,他該下地獄,全是他家的事,不是嗎?她幹嘛難過半天、又把自己氣得要死?
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
「呸呸呸!絕對不會,我怎麼可能會看上那種表裡不一的渾蛋!」雖然嘴巴急急否認,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卻讓她一顆心直直往下沉,眼光迅速黯淡。
為了驅趕這種不好的感覺,她趕緊跳進浴室洗澡;才脫光衣服,又見她急急地跳出浴缸,扭開床頭音響,放著吵死人的搖滾樂。
一個小時後,一個蒼白得像鬼的陸夢,頹喪地走出浴室。她默默地關掉了音響,呆坐在床沿。
一切——在剎那間又恢復了平靜。
平靜不到幾秒,突然,她歇斯底里地抱頭對天花板大吼一聲——
「不會的!」
接著,她軟綿綿地癱向床上,用枕頭蓋住了頭。
不可能!不可能!她的頭殼不會壞到這種程度……
***
陸夢一連曠職了三天。
除了發現到的事實讓她無法面對以外,她也在賭一口氣。她暗自發誓,除非易天邪那傢伙主動開口求她,否則,別想要她再回去工作。
這是她自以為是的骨氣。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三天來,對方的骨氣也不下於她,竟然也不聞不問,音信杳然。
這份打死也不願承認的「期待」一再落空,讓她的情緒盪到了谷底,一向樂觀的她變成了一顆大炸彈,誰惹到她誰倒大楣,首當其衝的陸家人人自危,紛紛走避以免勿觸地雷。
終於,捱到了第四天晚上,期待的手機鈴聲響起,她以第一時間接起,卻迅速以失望收場。因為,根本不是她咒罵了三天、又等待了三天的臭男人,而是那個好久不見、卻依然尖酸刻薄的「西門慶」。
「從明天開始,回公司上班。」「西門慶」劈頭便道,語氣明顯充滿不甘願。
頹喪的陸夢一下子消化不過來,愣了半天沒應話。
「喂!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到?」他只有不耐煩地作確認。
還好,陸夢的大腦恢復了運轉,「為什麼要我回公司上班?易天邪呢?」
「這就是易先生的意思。」接著,語氣轉為譏諷:「我早知道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遲早會被Fire掉,要不是易先生堅持讓你回公司,我早就……」
陸夢的神經在聽到「Fire掉」兩個字後,已經發狂,「西門慶」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麼,她已經聽不到,因為她早摔下手機衝出了家門。
其實,「Fire掉」這兩個字是「西門慶」自己加的,但,聽在瀕臨發狂的陸夢耳裡,就成了一種無法忍受的刺激,三天來的鬱卒在這一刻,點燃出不可收拾的火花。
此刻,什麼誓言她都不記得了,她滿腦子只想要找到易天邪,當面與他理論兼算帳。
然而,衝到了門口,門上張貼的一張紅單子,讓她的腳步像貼了磁條般,再也無法移動半步,因為上頭寫著八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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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八個字讓她的眼慢慢瞪大,反射動作就是看看門旁的住址,確定沒錯之後,原先的那股懷疑,立刻被一種強烈的憤怒所取代。
可惡!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她嗎?陰險小人!
她皆目欲裂地瞪著大門,氣憤地扯下紅單,將它揉成一團,用力丟到地上。彷佛這樣還不夠消氣似的,她再用力踩幾腳。踩得正過癮時,背後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小姐,你想租房子嗎?」
她用力回過頭,剛好與自樓上走下來的一位阿婆,打了個照面,兩人同時怔了一下。
「阿夢,你們不是搬走了嗎?」
「房東阿婆,他什麼時候搬走的?」
兩人同時出聲,表情各異。
由於這兩個月來,都是陸夢上樓幫易天邪繳房租的,是以,和眼前這位住在樓上的房東阿婆,有了進一步的熟稔。
只見,阿婆的表情更奇怪地道:「易先生兩天前就搬走了,你不知道嗎?」
兩天前……那不就是他和朱婷婷溫存之後的隔天……
他是這麼迫不及待想擺脫她嗎?
這下,陸夢刺激更大,握緊的拳頭已經變白。
阿婆年紀雖大,眼力可不差,陸夢那像厲鬼般的壞臉色,讓她立即有了結論。
「原來你不知道……」接下來,一種倚老賣老的責怪,浮現她的眼中。「小倆口又吵架了是不是?我就說住得好端端的,幹嘛突然像躲債一樣搬的一乾二淨?唉!你們年輕人就喜歡意氣用事。」
阿婆會這麼自以為是,也有她的道理。
自從易天邪家中多了陸夢這號人物之後,阿婆便主觀認定兩人間的「關係」不單純,因為,易天邪跟她租屋兩年來,從不曾見到過有女生出現在他的家中,甚至連訪客都極少。
這個陸夢前所未有的,可以在他家中自由進出,還持有他的鑰匙,難怪她聽不下陸夢任何說破嘴的解釋,一概認定兩人關係匪淺。
「阿婆,他搬到哪裡,你知不知道?」阿婆眼中的責怪她沒空理,現在她只想知道那傢伙上哪去了。
阿婆卻答非所問:「哎呀!小倆口有什麼好吵的,人家說床頭吵床尾和,各吃一點虧有什麼關係——」
「阿婆!」
她大吼一聲後,把什麼敬老尊賢撇到一邊,上前攫住阿婆的手,並大聲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易天邪搬到哪裡去了?」
阿婆肯定被陸夢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壞了,因為,她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只結巴地說出令陸夢洩氣的三個字——不知道。
陸夢頓像洩了氣的布袋般,放開了手。
「啊!我想起來了,易先生好像有封信要我交給你,你等我一下。」
這句話,讓陸夢洩掉的氣又自動填裝回去。
不一會兒,去而復返的阿婆,手中拿著一封信,並交給了她。
拿過信的剎那,坦白說,陸夢的手還發著抖,一想到裡頭可能有他的消息,她更抑制不住地緊張。
「趕快打開看看啊!說不定是他想向你懺悔,又不好意思當面說。」阿婆催促著她。
終於,在阿婆慈藹的笑容鼓勵下,她滿懷希望地打開了它。
信的內容很短,只有一行,寫的是——
時間太過匆促,留下垃圾兩包,請代為處理。
握著信,陸夢的臉迅速變白,慢慢又變綠,最後又變紫,最最後,成了不可思議的寶藍色。
「易天邪,你這個混帳、王八蛋!」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句話後,她迅速將紙撕成了碎片。
當然,這石破天驚的一吼,又嚇得阿婆半天說不出話來。
***
隔天一早,陸夢帶著兩隻發紅的眼睛,直奔「西門慶」辦公室。
「易天邪現在在哪裡?」她劈頭便問。
來勢洶洶的模樣,讓「西門慶」的臉垮了下來。
「請注意一下你說話的態度,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主管。」
「我的主管什麼時候又變成你了?你不是早就把我賣給易天邪了嗎?」看來,她是豁出去了。
「西門慶」瞪著她,自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紙,推到桌前。
「易先生把合約書改過了,從現在開始,你的身分是美工部職員,不再是易先生的助理。」
陸夢搶過文件,瞪大眼看完後,勃然大怒地拍了下桌子,「你們到底把我當什麼?!我是人,不是你們手中的玩物!」
「西門慶」陰陰地望著她。要不是易天邪千叮萬囑,又特別在合約中載明不得任意辭退她,他早就將這個礙眼又麻煩的女人掃地出門,來個眼不見為淨。
心所想不能行動,又礙於現實,他不得不拉下臉討好地道:「沒有人把你當玩物,易先生這麼做,我相信有他的考量。」
「哼!」陸夢只送他冷冷的一哼。
「西門慶」忍著。
「你先別生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再說,你不是一直想到美工部工作嗎?」難得他那張陰險臉還能擠出一絲笑容,可見此人真是奸到最高點。「我曾經答應過你,只要你的作品符合公司要求,我就替你出書,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就是「西門慶」最後那幾句話打動了她,讓她打消揍人後拂袖而去的衝動。
一出「西門慶」的辦公室,幾個已經知道結果的同仁,立即朝她圍了過來,左一句右一句,總結下來都是同樣一個問題——
「你跟易天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又回公司上班?」
然,所有問題都得不到答案,因為,陸夢一句獅吼嚇退了眾人。
「以後誰敢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惡魔,後果自行負責!」
就這句恐怖的獅吼,讓眾人得到一個重要結論——
悲慘陸夢終於讓易天邪拋棄了。
而話說當時,陸夢那句恫嚇雖堵住不少好事之徒的嘴,卻堵不了一臉憂心的劉正風,以及一向有科學精神的林小花。
首先,劉正風上場——
「陸夢,我……」一開始,不太順利,一開口就結巴。
陸夢瞅了他一眼,沒心情理他。這讓劉正風以為,她還在怪他那天下手過重,痛揍了易天邪,一顆原本就不安的心此刻更加地沉重。
「你還在怪我對不對?」他急著解釋自己的立場。「那天,我只是急著想救你,所以,下手重了些——」
「揍得好,那種喪心病狂的傢伙,死了活該。」陸夢咬牙切齒的話插了進來。
劉正風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不是在怪我?」
「我當然怪你,怪你為什麼不乾脆揍死他算了。」
劉正風雖然木訥,卻不是笨蛋,當然瞭解陸夢此刻說的只是氣話。
「你跟他之間……到底怎麼了?」問的雖是試探的話語,其實,他心中卻已有了最壞的結果。
這幾天,他想了很多,也認清了許多事,雖然她從頭到尾沒承認過對易天邪的感情,但,從她在緊要關頭選擇他的情況來看,局勢已經底定,他早輸了這場仗。
「我不想再提起那個沒良心的渾蛋。」陸夢依然是那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
見狀,劉正風落到谷底的心,又往下降了幾寸。因為,他了解「沒有愛哪有恨」這個千古不變的道理。
看來,是該死心的時候了。
***
林小花接著上場。
不過,她比較聰明的是,她利用下班後的空檔,把陸夢綁到附近餐廳,準備來個全盤瞭解。
「你愛上他了,對不對?」一坐下,林小花那雙像探照燈的眼便射向她,讓她想逃都來不及。
但,好強的她還是想否認;林小花卻快過她,接著又搶道:
「你別想否認,三歲小孩都看的出來。」
頓地,陸夢張牙舞爪的武裝立刻被拆除,換上一臉頹喪。
「我知道你有許多話想說,相信我,我是你的最佳聽眾。」
所有的防衛心到此全面崩盤,滿腹委屈的陸夢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憑什麼這麼對我?我為他做牛做馬,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他竟然就這樣和朱婷婷一走了之,最可惡的是,還留給我兩包垃圾,他到底把我當什麼嘛?枉費我還擔心他會不會死掉,我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愈想愈委屈的結果,她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慶幸的是,現在才五點多一點,餐廳內只有她們這桌客人,,丟人現眼的範圍有限。
陸夢接著拉拉雜雜地又說了一大堆,林小花則忙著遞面紙安撫她。而從這些亂無章法的控訴中,林小花大概拼湊出事情的原貌。
「其實,他是不是和朱婷婷走掉,只是你的猜測。依我看,他絕不會撇下你不管,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林小花發揮了旁觀者清的角色。
但,陸夢這個當局者,卻只是擤了一把大鼻涕,語音不清地道:「事實擺在眼前,他就是嫌我礙手礙腳,乾脆和朱婷婷一走了之……」
「不是這樣。」林小花的分析能力,沒有因為陸夢的眼淚、鼻涕而降低。「如果像你講的那樣,那他當初幹嘛千方百計,把你弄去身邊當助理。」
「他根本不安好心,只是想修理我、折磨我嘛……」陸夢的眼淚滾出更多。
「非也。」林小花搖搖食指。「或許一開始他真的是不安好心,但到後來,他愛上你是事實。」這點——憑她一向睿智的觀察力,毫無疑問、百分之兩百可以肯定。
哭聲戛然停止。
「他……真的愛我……」接著,才停了不到五秒的眼淚又落下來,「他會愛我才怪,每次不是對我吼就是對我叫,這叫愛?你騙鬼!」
林小花卻不疾不徐地道:「每個男人表現溫柔的方式都不一樣,像易天邪那類型的男人,就是把他對你的關懷與感情,用這種方式表現出來。」
「依我判斷,他會匆匆離開,可能是察覺到自己愛上你的事實,一下子無法面對所致。」
陸夢狐疑地吸了吸鼻子。
林小花卻拋給她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等著看好了,如果我的分析沒有錯,過幾天,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如果你的分析錯了呢?悲觀的陸夢腦中想到的只有這一點。
***
林小花的分析只對了一半。
易天邪會如此匆忙地搬離原址,不是為了躲開陸夢,而是為了避開恐怖的朱婷婷。
這是他第五次為了逃開朱婷婷的糾纏而搬家。這一次,他搬回自己花了兩仟萬買下的小木屋——一棟位於偏遠郊區、某個山頭中的一座農場中。他不相信以朱婷婷的智商,能猜到他會回原來的地方。
與朱婷婷這段「孽緣」,要追溯到一年多前。
話說一年多前的某一天,在某家漫畫店不小心認識朱婷婷之後,他的惡夢從此開始。
當初,坦白承認自己就是易天邪,原只是單純地想滿足小女孩崇拜偶像的心理。沒想到,原本的好意,卻替他招來一連串的麻煩,讓他只要想起,便後悔到-胸頓足。
因為,自那天的巧遇之後,朱婷婷開始不斷地寫信騷擾他;而信中原本隱含的含蓄崇拜,隨著一封又一封的信件,變成露骨的愛慕,讓他哭笑不得。
選擇不予理會的結果,是朱婷婷以他未婚妻的身分,跑到出版社大鬧。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為了避開她的糾纏,他被迫離開了精心佈置的窩,開始過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生活;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易天邪成了一個孤僻的漫畫家,不回任何漫畫迷的來信,不配合出版社任何的宣傳活動等等。
原以為躲開她,荒謬的戲碼就會完結,卻不料,朱婷婷像通天神犬轉世一樣,總能嗅出他的落角處。
也曾想過要報警處理,又顧及她年幼無知,留下前科總是終身遺憾;三番兩次心軟的結果,是逼得自己有家不能回,成了逐水草而居的蒙古人。
這一次,他發誓自己絕不再婦人之仁,如果她再繼續糾纏下去,報警就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有傷在身又加上搬家的勞困,躺在床上的易天邪已經癱了。
雖然他的生理機能已經全面癱瘓,心理機能卻是活躍不已,因為,他突然想起了陸夢。
這幾天,只要一靜下來,他就想起她。想著她齜牙咧嘴的模樣,想著與他針鋒相對的種種……而最後,畫面總會定格在她趕走劉正風,撲向自己的那一剎那。
思緒每次一走到這邊,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同步上揚了起來。這證明,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比重勝過劉正風;也表示,他的男性尊嚴總算喪失的有一點代價。
嘴角不受控制地愈蕩愈開。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突然的不告而別,他用膝蓋想就可以想像得到她會有的怒氣。
不過,他打算再讓她氣一陣子,因為,他必須好好養傷,他不能以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面對她。
等到他的傷好一點,他一定會發揮男子漢的攻勢,把那個蠢女人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