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凍雨歸人!
城主府。佛堂。
公孫瑜跪倒在菩薩面前,嘴裡唸唸有詞。
“觀音菩薩,請你一定要保佑我丈夫陸清明重疾得治,身體健康,保佑我牧羊孩兒無病無災,平安歸來——”
在公孫瑜的旁邊,羅琦同樣的雙眼緊閉,嘴裡唸唸有詞。許願之後,又對著觀音像不停的磕頭。
陸天語以及公孫瑜羅琦的眾多丫鬟僕人也跪在後面,和兩位主母做著同樣的事情。
磕完頭後,羅琦攙扶著公孫瑜起身。
“姐姐切莫擔憂,大哥和牧羊一定會平安歸來的——牧羊現在長大了,做事自有分寸。既然他大老遠的跑回來,而且主要是為了大哥的病情,那就證明他心裡有數——”
“希望如此。”公孫瑜點了點頭,說道:“可是,他們沒有回來之前,終究是難以心安。那麼多神醫國手解決不了的頑疾,牧羊他——終究不是醫生啊。”
“母親,我相信大哥,你也要相信大哥——你想啊,大哥現在在整個神州都是赫赫有名,就連那些星空強者都難以奈何——”
陸天語見到母親臉色不善,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跑上前攙扶著母親的另外一隻胳膊,說道:“母親,我和大哥談過,我覺得大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們兄弟和睦,娘心裡甚是高興。”公孫瑜拍拍陸天語的手背,笑著說道。
“那是自然,大哥現在是我的偶像,我要努力上進,也和哥哥姐姐一樣成為星空強者,不給他們丟臉——”
公孫瑜一臉的苦笑,自己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傳說中的龍,還有一個是傳說中的鳳——還有誰家的孩子像他們家這般啊?
不過,兒子的積極性不能打擊。
公孫瑜點了點頭,說道:“知道努力,也是好事。不管能不能成為星空強者,能夠保護好自己和家人也是極好的。”
“是,母親的話我都記下了。”
公孫瑜轉過身來,對身邊的老媽子吩咐著說道:“從今日開始,全府齋戒,在老爺和少爺沒有回來之前,全府不許食肉。”
“是,夫人。”丫鬟立即跑出去傳達公孫瑜的命令。
公孫瑜看向遠處的天色,說道:“希望他們父子早些回來才好啊。”——
渾身浴火的狼王翱翔在龍窟上空,嘴巴里面發出一個又一個生澀難明的音符。一字一頓,每一個音符出來都會變成一個金光閃閃的光團。
那些金色音符朝著地面之上的血池落去,然後將那些紫黑色的血液給逼迫到一個狹小的角落,讓它們不敢有任何的異動。
雪球的身體在狼王身邊飛來飛去,嘴裡還不停的噗、噗出聲,一幅混世小魔王的得意模樣。
血池之中,李牧羊和陸清明父子相對而坐。
陸清明的身體早就在入池之時就已經昏迷不醒,現在體內的毒血釋放乾淨,更是完全失去了生機。
李牧羊的眼睛緊閉,看似進入了老僧入定的坦然狀態。
但是,李牧羊的內心深處卻是極其緊張的。
因為他知道,放血只是第一部份,也是最簡單最微小的一部份。
在手臂上割一道口子,把自己的血或者把別人的血放出來,這種事情誰不會做?
真正的麻煩還是輸血渡血,將原本屬於自己的血液給灌注進父親陸清明的體內,重新激活他乾枯的身體,重新給予他一次生命——
這才是真正困難的地方,也是極其危險的地方。
這也是李牧羊從開明獸給自己的治療方案中得到的靈感,開明獸將自己的血液全部釋放出來,然後進行清洗淨化。現在,自己將陸清明已經沒有淨化作用的血液全部放掉,然後再次自己健康的血液贈送給他——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吧?
李牧羊沒有太大的把握。
甚至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陸清明是自己的父親,是自己即將要失去性命的父親——就算是自己耗盡一身精力半身鮮血,他也願意去嘗試。
正如他毫不猶豫的用身體替自己擋下了宋孤獨的那第九根幽冥釘一般。
倘若不是他擋下那第九根幽冥釘,怕是自己現在已經被宋孤獨給釘在原地全身腐爛而死了吧?
在至親至愛面前,人們大多數時候都別無選擇。
血池之中,李牧羊被一黑一紅兩股鮮血給包裹。
黑色的血液暴躁而沉寂,紅色的血液卻在歡愉的沸騰。
龍血性熱,釋放出來的龍血可以將這普通的池水給燒至沸騰。這也是龍血燈能夠點燃萬年而不滅的原因。
李牧羊的臉色越發的蒼白,這是短時間裡大量失血的緣故。
李牧羊知道時機剛好成熟,流血太少的話,是沒辦法支撐父親的身體需求的。
但是,倘若自己流血太多的話,那就更加糟糕了——父親已經昏迷不醒,而且身體裡面的血液已經流敞乾淨,和一個真正的死者沒有太大的區別。自己倘若也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那父子倆人都要玩完。
這也是李牧羊擔心的最壞結果,所以才提前和雪球打了聲招呼,在察覺到境況失控的時候將他們倆一口吞噬。
雪球是由最純粹的水母元素組成,在它的體內可以有滋養和延緩惡化的功效。
李牧羊在雪球的身體裡面可以迅速清醒,然後再重新尋求解決辦法。
李牧羊也曾考慮過在雪球的體內進行換血療法,但是,雪球的體內是一個異常的空間,在裡面是完全封閉的。
你可以進入,但是進去之後,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已了。
而且,雪球的肚子說小很小,說大又極大。吞一個狼王幾十個人族不算是什麼事情,甚至李牧羊懷疑讓他吞下一個崑崙墟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它曾經當著自己的面一口氣喝乾淨了弱水之境裡面的水元素。
自己的那點兒鮮血進入雪球的身體,怕是很難再拾攏起來了吧?
李牧羊的雙手開始捏出古怪繁瑣的印訣,嘴裡也念念有詞。
順著李牧羊的驅動,那些紅色的血水開始朝著陸清明的身體聚集過去。
可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李牧羊的血水撲向陸清明的時候,那些將陸清明包裹在其中又一直受到《枯禪聖抄》壓制的黑血突然間變得瘋狂起來,張牙舞爪,掙扎扭動,就像是一頭兇猛的黑色怪物一般發起了反擊,為的就是不讓李牧羊的鮮血靠近。
“保護宿主?”李牧羊感覺到了那些黑血的異樣,在心裡想道。
對於那些幽冥毒氣而言,陸清明的身體就是他們的宿體。現在有另外一股勢力想要將他們的宿體奪走,他們自然不願意束手就擒,只會拼死反抗。
“狼王,靠你了。”李牧羊沉聲說道。
狼王也已經注意到了那些黑色血液突然間再次活躍起來,又聽到李牧羊說話的聲音,狼王的心裡又羞又怒。
李牧羊將這幅重擔交付到自己手上的時候就說過,崑崙神宮裡面的那隻守門獸開明獸便是用《枯禪聖抄》來為他淨化血液。自己堂堂的紅月狼王,難道連崑崙神宮裡面的那隻看門狗都不如嗎?
狼不如狗,這是對他們狼族最大的侮辱——
所以,狼王覺得這些黑色血液的反擊是在不停的抽打它的狼臉。
於是,狼王全身的紅毛就更加鮮豔,就像是在熊熊燃燒一般。
狼王的吟誦聲音不停,但是卻自行注入了紅月之力。
這樣一來,那金色的音符便多了一層淡淡的紅色月華光彩。紅月同樣的有淨化的作用。
音符落在那血池之中,那些黑色的血液立即就被壓迫的抬不起頭來,縮在角落裡不再動彈。
不僅僅如此,隨著狼王的不停吟誦,而且灌注的紅月之力越來越強大,那些黑色血液開始不斷的後退,逐漸脫離了陸清明的身體以及對他的包裹。
李牧羊這才放下心來,只要那些被幽冥毒氣腐蝕過的黑血不再搗亂,他就能夠把自己的血液給灌注進父親的身體裡面去。
還是太天真了!
當李牧羊再一次施展法訣,想要讓血池之中的健康紅血進入陸清明的身體裡面時,卻發現那些紅色的血液在觸碰到陸清明的身體時就停滯不前了。
它們不願意進去!
那些沸騰著的紅色血液不願意進入陸清明的身體。
這下子,就連李牧羊自己都傻眼了。
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同樣都是血液,為何它們不願意進入父親的身體裡面呢?
再說,當時開明獸為自己治療的時候,血液流敞出來再重新灌注回去,順理成章,根本就沒有出現任何變故——
李牧羊明白了。
開明獸在為自己治療的時候,曾經問過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龍。自己不是人也不是龍,而是屬於——龍人。
自己的身體是人族的身體,但是自己的血液卻有一半是龍族的血液,就連體內的魂魄也是太叔院長用自己釣來的三十二頭龍魂加持灌注,才重新讓自己的身體煥發出生機。
人血龍血原本就不相融,以龍血的溫度,怕是普通的人血稍一和它接觸就會被燒成灰燼——
從父親體內流敞出來的黑色血液之所以沒有被焚化個一乾二淨,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它裡面有幽冥寒氣的入侵。至熱和至寒的兩種血液相沖突,有著互相抗衡和抵消的作用。
“這是最壞的結果。”李牧羊心急如焚。
現在,父親身體裡面的血水全部都放出來了。以那種受侵害的程度,是不可能再重新將它們灌注回去的。那樣父親也只有死路一條。
而自己身體裡面的血液也流敞了一半出來,難道再重新將它們吸收回去,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那樣父親不還是死路一條?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這個時候一定不能著急,一定會有解決辦法的——”李牧羊在心裡想著。他不停的告誡自己,要沉著冷靜,要好好的去尋找新的辦法。
李牧羊的雙手不停的變幻口訣,嘴裡的吟誦之音越發的急促。
他再一次用力催促,但是那些滾燙的龍血到了陸清明的身體邊緣就不再靠近,就像是對陸清明的身體有某種畏懼或者——嫌棄。
李牧羊的額頭大汗琳琳,臉色也越發的難堪起來。
狼王發現了李牧羊的異狀,嘴裡仍然吟誦著《枯禪聖抄》,卻用神念在和李牧羊對話。
“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血難以融入人族體內。”李牧羊也同樣的用神念和狼王對話。“龍血灌注不進去,這場治療就不可能成功——”
“可有解決之道?”
“暫時無能為力。”
“那我們——還要繼續?”狼王看了一眼血池之中的陸清明,說道:“在我們狼族,傷者應該有尊嚴的離開。苟且活著,只是對勇士的羞辱。”
“他是我的父親。”
“父親也是一樣。”狼王說道:“父親會為自己的子女做一個英勇的表率。”
“那是你們狼族,人族和你們不一樣——只要有一線機會,人族都會竭盡全力。”李牧羊出聲說道:“人族更重感情,不捨離別。”
“可是,你已經盡了全力——再這麼拖延下去的話,你體內的血液會流乾。那個時候,你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在思考。”李牧羊的聲音更加的沉重。“你可有解決之道?”
“沒有。”狼王說道。
“——”
正在這時,一直在旁邊玩耍吐泡泡的雪球像是突然間發現了什麼。
它飛到了血池之中,突然間一口把從李牧羊體內流敞出來的龍血給吸進了自己肚子裡面去。
“雪球不要——”李牧羊大驚。
“弱水之靈——”狼王重呼。
雪球一口將那滿池的血水給吸了個乾淨,不僅僅吸走了李牧羊的龍血,甚至就連從陸清明體內的帶著幽冥寒氣的毒血也吸了進去。
“噗——”
雪球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就連嘴角的幾滴血漬也被它伸出舌頭給舔了進去。
李牧羊面如白紙,紅著眼眶吼道:“雪球,你到底幹了什麼——快給我吐出來——”
雪球吸走了自己的血液,李牧羊不會和它生氣。因為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屢次將自己從那死亡時刻給拯救出來。
但是,那些血液是給父親救命的啊——它吸走了那些血液,就是等於拿走了父親的生命。
這是李牧羊難以容忍的,也是他暴跳如雷的原因。
倘若他現在還有力氣的話,非要跳起來把雪球給爆打一頓不可。
這種時候——是遊戲時間嗎?
雪球看了李牧羊一眼,嘻嘻嘻的咧開小嘴笑了起來,還對著他吐出一個又一個小泡泡。
噗——
噗——
噗——
李牧羊殺人的衝動都有了。
不,殺雪的衝動都有了。
他對著雪球伸出手來,他知道雪球和自己心意相通,它應該明白自己的心意。
“雪球,把它還給我——把你剛才吞進肚子裡面的東西都還給我,算是我求你了——你喜歡喝血,你喜歡喝龍血的話,等到今日事了,我自己放血給你喝——”
噗——
雪球再次對著李牧羊吐出一個小泡泡之後,小小的身體突然間轉身疾飛,然後一頭衝在了陸清明的面門之上。
嘩啦——
一陣水流聲響動,雪球的身體化作成為一團水元素衝進了陸清明的身體——
風城。城主府。
公孫瑜站在院子裡,不時的朝著頭頂的天空張望。
天色昏暗,看來又要有一場凍雨要落下了。
“去問問守城官,外面可有什麼動靜?少爺可是要回來了?”公孫瑜出聲問道。
“是,夫人。”小丫鬟不敢怠慢,立即轉身朝著外面跑去。
“母親,不用讓人去了,我剛剛從城樓下來——”陸天語一臉急聲的跑了過來,說道:“四面城牆我都問過了,沒有見到哥哥的身影——母親,外面天寒,你還是回去休息吧。要是有什麼消息,下面的人肯定會第一時間跑來報告的。”
“你哥哥是修行者,他就算回來了,也應當從高處落下——城牆自然是見不著的——”公孫瑜仰臉看天,說道:“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母親,你就別擔憂了。”陸天語握著母親的手,輕聲安慰著說道。
“傻孩子,做孃的能不擔心嗎?你父親病成那樣,你哥哥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可就真的破了,這陸氏也就徹底的完了。”
“姐姐,牧羊離開的時候,也沒說需要幾日能回——或許只是因為大哥的病比較棘手,所以他才需要多幾日的時間呢?”站在一旁的羅琦也出聲勸道。
李牧羊帶著陸清明出去半個月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而且,人沒有回來也就罷了,還音訊全無。他只說去一處秘密之地,卻又沒說那秘密之地在那裡,他們就是想要派人去尋,也不知道往著哪個方向前行。
這樣一來,他們就只能守在這城主府裡一天一天的數著日子了。
這樣的日子,簡直讓人生不如死。
從李牧羊離開的第一天起,公孫瑜就日日帶著一家大小去佛堂為他們父子倆人祈福。
七天之後,李牧羊那邊仍然沒有任何信息傳回,公孫瑜就連祈福的心思都沒了,每天一大早就站在了院子裡,甚至還一次又一次的爬上城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看到李牧羊帶著父親陸清明突然間出現在眼簾。
可是,等待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失望。
她出身豪門,有著良好的教養和堅韌的心性。
但是,她畢竟出只是一個女人。是一個男人的妻子,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那遠去未歸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失而復得的兒子。
倘若他們再有個三長兩短,怕是她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公孫瑜點了點頭,因為這幾日不食不眠,說話的時候眼神煥彩,精神恍惚,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了。“我也是這麼想的——羅琦,以前我總覺得我比你堅強,但是這一次,你比我更加堅強。我知道,我現在不能倒,我應該努力的站著,好好的活著——我知道,有無數人希望我們死,希望我們陸氏滅族——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啊,倘若他們父子倆回不來,你說——我的堅持還有什麼意義嗎?”
“怎麼沒有意義?你是陸氏主母,還有天語,還有風城,還有那無數忠於陸氏的將士——你若是倒了,這風城怎麼辦?天語怎麼辦?”羅琦知道公孫瑜的精神處於一個崩潰的邊緣。這些年實在是苦了她了,十月懷胎,歷盡磨難生了個兒子,兒子卻在第一天就被送走了。失子之痛,哪一天不是讓人心如刀割?
好不容易兒子回來了,一家人可以團聚了。但是卻又家族遭遇鉅變,公公戰死,丈夫成了一個廢人,兒子舉世皆敵,處處被人追殺。
她何時能夠吃一頓好飯?何夜能夠睡一個好覺?
現在,丈夫和兒子雙雙未歸——
“是啊。還有天語——”公孫瑜緊緊的握著陸天語的手,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有風城,還有那無數將士——我們都得好好活著——我不能倒下,誰都不能倒下——陸氏就這麼幾個人了,一個都不能少了——”
“是啊。”羅琦眼眶泛紅。“陸氏就只剩這麼幾個人了,一個也不能少了——牧羊和大哥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公孫瑜的視線模糊,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天語,你再上一趟城樓——站在城樓上面看一看——看看你哥和你父親可曾回來——”
“哥——”
陸天語突然間驚聲叫道。
公孫瑜努力的睜開眼睛,見到在暮色之中,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少年卓然而立。
少年人正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無數次從夢裡驚醒,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少年人旁邊,是一個身穿青袍的中年男人。男人的面色有些蒼白,但是笑容卻是如此的燦爛。
那是自己的兒子和丈夫,是自己等待的歸人。
“總算是回來了——”公孫瑜笑著說道,然後一頭載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