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庚萬惡太無端,劉氏狠毒更不賢。
善惡二字分輕重,莫將報應作徒然。
話表梁法眼望眾人,口呼:“列位,你們瞧此人頭破血出而亡,是一出門在外的孤行客,在途遇見歹人圖財害命,必然家中撇下父母妻子。非是我嘆惜,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大眾正然議論,忽見屍身蜷腿伸腰,竟甦醒過來。梁法說:“好了,好了,還過魂來了!”遂問道:“你是哪裡人氏?若是順便,我們送你回家,豈不是好?”姚義此時已甦醒過來,將二目睜開,見眾客商圍繞,暗想:“我被兄長殺死,想必我此時是在陰曹地府了。”正然沉吟,忽聞那客人問:“你這人如何頭上帶傷,昏迷不醒?莫非遇強盜劫奪,身遭不幸?”姚義見問,暗想:“若說實話,他人聞之不雅,不如隨口答應。”口呼:“列位,我家住河南開封府祥符縣,我名姚義,在外貿易。不幸在此處遇強盜把我一刀砍倒,昏了過去,搶去褥套行李、三百銀,只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言罷,不由痛哭不止。
梁法聞言,不由心中慘切,發出惻隱之心。嘆曰:“古語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一人,如救他閤家之人一般。”梁法想罷,眼望姚義說:“我看你被劫,其情可傷,我贈你三百銀,權為資本,再去貿易,在路行程,須要小心。”遂令從人拿出三百銀遞過去。姚義雙手接來,感恩不盡,跪倒叩頭,口尊:“恩公,萍水相逢,多蒙厚賜,乞將姓氏、家鄉言明,日後小子好報大恩。”梁法說:“豈不聞‘君子施恩不望報’嗎?既問我籍,我祖居山西太原縣,我名梁法。”言罷,帶領眾人徜徉而去。
姚義見眾人已去,不由讚美:“世上竟有這樣好人!日後必當重報。”復又想道:“我拿此銀若歸家,兄長見了我,必然慚愧,反覺無趣。不如我且去經營,過了一年半載,事已擱陳,再見面就無話說了。”主意已定,竟往杭州貿易去了。
且言姚庚自知把姚義殺死,洋洋得意,任意在外胡為,醉後回家,聽了妻子的挑唆,時常與母親、小嬸吵鬧。老安人並兒媳楊氏皆懼怕姚庚,只得低頭忍耐。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已至臘月,將近年終,老安人與楊氏素嬋眼巴巴終日盼姚義還家。一日,老安人盼子未歸,痛恨姚庚,不覺一陣傷心,止不住眼中落淚。楊氏素嬋見此光景,口尊:“母親,休要愁煩悲傷,眼看年終,不久他必然回家。母親且請將心寬放。”
婆媳正然講話,只見劉氏從外進來,眼望楊素嬋,開言講話說:“嬸嬸,我方才在外邊令算命先生王鐵嘴--算一不二,算的太靈無比--與他二叔算了一命。我問他何日回家?”楊氏聞言,信以為實,歡喜說:“多謝嫂嫂惦念,不知那算命先生講說什麼?”劉氏見問,故意長嘆一口氣,說道:“王鐵嘴先生算他二叔今年白虎當頭,太歲壓命,當主有性命之憂,必死在荒郊,屍骸暴露。咳!這可怎了?”
楊素嬋聞言,立刻面目更色,氣堵咽喉,栽倒在地。老安人一見,忙近前將楊氏扶起,盤腿坐在地上。呼喚良久,只見楊素嬋一口濁痰吐出,甦醒過來,眼含痕淚,啼哭不止。高氏安人說:“我兒,你太心實了!想那算命先生的言詞,皆是無憑可考。你丈夫在外身亡,又無人傳書報信,如何輕信這無稽之語?你這作大嫂的太也莽撞,俗語云‘報喜不報憂’,才是正理。”劉氏聞言不悅,說:“我是好意,為他二叔算命。王鐵嘴說:‘休指望母子、夫妻見面,若見面,除非在三更夢中。’”
高氏安人聞言,怒罵道:“好潑狗賤,滿口胡言!你小叔與你有何仇恨,竟當我咒罵他?”劉氏聞言大怒,用手一指說:“你這不懂理的老狗!我和你雖是婆媳,如今各衣另飯,並無所轄。你如何膽大欺心,開言罵我!我今給你一個厲害,非打你一頓不可!”近前欲動手。楊素嬋見劉氏欲行兇,膽敢要打婆母,連忙近前扯住潑婦說:“打不得!嫂嫂息怒。母親年邁,縱有不是,還望擔待一二,何須生這樣大氣?望祈息怒。請回歇息去罷。”劉氏說:“既是軟言央我,就算完結。以後再若如此,我一定結果老狗命!”言罷,氣忿忿的走出房去。楊素嬋見婆母氣倒在地,連忙近前扶起老安人,喚夠多時,見婆母吐了一口濁痰,醒轉回來。
不言婆媳相對而哭,且表劉氏回房,氣恨恨的暗想:“我若不把老高氏並楊氏害死,怎消我心頭之恨?”至晚,見姚庚回家,將與安人吵鬧從頭至尾告訴一遍。姚庚說:“母親真敢如此放肆,心中胡塗,不稱為娘。賢妻,今晚我提刀把母親並楊氏連金鐘一齊殺死,何愁他那家業不歸我!”劉氏擺手說:“不可。你若持刀行兇,殺死三條人命,非同小可,倘若鄰舍知曉報官,你我之罪大如海淵。古語云,‘有智使智,無智使力。’依我的主意,你明日煩人寫一封假書信,只說兄弟姚義在半途身染重病,令楊氏前去接他回家。楊氏必信以為真,將她哄出離家,暗將她賣在煙花柳巷為娟。她正年輕俊俏,必值二三百銀。慢慢的想主意,再將老乞婆並金鐘結果了性命,方可保平安無事。一來家產也得到手,二來剪草除根,永不發芽。
你看如何?”姚庚大悅,一夜無話。
次日,姚庚在外煩人寫了一封假書,轉回家走進後宅,含笑口呼:“母親,我的兄弟來了一封書信,母親請看。”高氏安人說:“你念與為孃的聽罷。”姚庚遂拆封念道:孩兒姚義頓首百拜母親膝下:不孝男時運不至,病在衛輝府汲縣北關內永合店中。
一病半載有餘,醫藥罔效,現時病已沉重。今央人捎去家信,令兒妻同胞兄弟速來接我回家,母子方可見一面。
安人並楊氏一聞信中言語,大驚失色,悲啼不止。姚庚暗喜,果中其計。故意嘆氣咳聲,復勸道:“母親、弟婦不必傷感,須要商議正事。我想兄弟病在旅店,盼望親人,書信上寫著令我同弟婦前去接他回家,少不了走這一趟。”高安人聞言,止淚說:“我兒言之有理。事不宜遲,明日你同楊氏前去接姚義回家養病。他必感兄之情。”姚庚說:“母親言之差矣。自古說:‘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必須父子兵。’我與他是一母同胞,豈有旁觀之理?我去接他,理之當然,怎言感情二字?今晚令弟婦打點行李盤費,明晨好一同起行。”言罷,出了後院離家,徑至王媒婆家。
王媒婆含笑相迎,口呼:“姚大爺,你無事不履賤地,不知有何見諭,請道其詳。”姚庚口呼:“王媽媽,實不瞞你,令弟姚義出外經營,不幸病故。弟婦楊氏萬惡滔天,每日在家內吵鬧不休,鬧得宅舍不安,人人可恨。我一狠二毒,把她私賣離家,省了終日遭殃。你若有主賣成,我必重謝,決不食言!”
王媒婆聞言,笑說:“大爺來得湊巧,現有南京樂戶劉清,要買一年輕的婦女為娼。你家二娘子我曾見過,生得美貌無雙,風流絕世。若肯將她賣在水內,包管身價銀可賣三百兩。老身可要加一佣錢。”姚庚說:“王媽媽既有這個主。若賣三百錢,我謝你三十兩,我只拿二百七十兩。我明日把楊氏誆出家來,先到你家,令劉清相看相看,令他先兌清銀子。你將楊氏送在半路,交與劉清,方保無事。”王媒婆聞言,點頭應允。姚庚告辭回家,將此事向劉氏說知。劉氏聞言,喜之不盡。
次日早晨,姚庚到後院催促楊氏趕早起身。楊素嬋早已將行囊打好,老安人在一旁叮嚀囑咐:“將你丈夫速速接回,在外不可延遲。”楊素嬋口呼:“婆母休要懸念,大約不過一個月就回家來。”婆媳正然講話,見金鐘從外面慌慌張張走進房來,一伸手拉住楊氏衣襟,口呼:“母親,兒聞娘同伯父前去接我父去,兒也要去。”楊素嬋聞兒也要去,不由心中一慘,落下淚來,說:“我的兒,此去接你父回家,一則路途遙遠,二則家中無人。留你在家與奶奶作伴。你可用心讀書。娘此去不過半月工夫就回家。”金鐘聞言,不敢違扭,無奈何說:“既是祖母無人奉侍,兒遵命在家陪伴祖母。只要母親早去早回,以免祖孫盼望。”言罷,垂手一旁侍立。
楊氏拜辭了安人,又至前院辭別嫂嫂。劉氏假意含笑說:“他二嬸,昨日我說算命的所言,今日要應其言。他二叔病在外方,幸有人捎書來。他死在他鄉,咱連個信也不知。”楊氏聞言,口中不語,心中暗惱劉氏竟說破話:“我還未曾出門,她先說不吉之言,實在可厭!”辭了嫂嫂,向外所走。只見安人同金鐘一齊相送。楊素嬋難分難離,不由含淚,硬著心腸上車。
姚庚吩咐車伕搖鞭,車行如飛而去。姚庚口呼:“弟妹,我與你雖系至親,一男一女,在路行程,別人觀之不雅。我欲煩王媽媽同你作伴前去,可否?”楊素嬋聞言歡喜,口呼:“大伯所言有理,王媽媽素日我也相熟。”說話之間,已至王婆門首。姚庚擊戶,王婆開門,一見楊氏,口呼:“二娘子往哪裡去,請到舍下坐坐。”遂將楊素嬋攙扶下車,讓進房內。這樂戶劉清在暗中看得明白,見楊氏生得猶如天仙,心中暗喜。王婆走出房來,劉清暗向王婆說:“論理這婦人不值三百銀,既是媽媽作成,我也不議身價。快令他主子將賣身的文書寫來,我就兌銀。”王婆遂令姚庚寫了契,王婆作保。劉清兌清白了銀錠,在城外三岔路口等候領人。事已完畢,姚庚與王婆一同進房。姚庚口呼:“弟妹,我將王媽媽煩妥,同你上車先行。我去買些吃食,隨後就到。”言罷而去。
王婆同楊氏素嬋上了車,一直出了城。不多時,來到三岔路口。樂戶劉清迎將上來,口呼:“王媽媽請回去罷,我們就此回南京了。”楊素嬋遂問:“王媽媽是同誰上南京?”王婆見問,微微冷笑說:“二娘子,我若不說,你不知曉。你大伯姚庚寫假書信,言你夫主病在外鄉,說你諸日吵鬧潑刁,將你賺出家門,賣了三百兩銀。這不是將你賣與他?他是南京樂戶劉清。你隨他去罷。你若不顧理同他去,他的心可狠,必鞭打你,你也得去。”楊素嬋一聞此言,“咳喲”一聲,痰堵咽喉,昏倒車上。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