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門外的空地上。
十隻樟木大箱一字排開,箱蓋已被李家下人打開了,箱子裡的內容非常豐富。
六隻箱子裡面裝滿了錢,不是普通常見的“開元通寶”,而是東市庫所鑄的銀餅,每餅二十兩,滿滿裝了六隻大箱子,具體價值多少錢,李素沒敢細算。
剩下的四隻大箱裡面,其中兩箱裝滿了寶石,珍珠,瑪瑙和貓眼,另外兩箱裝著貴重的金塊和整隻的象牙犀角以及許多名貴珍奇補藥。
十隻大箱一字擺在李素面前,金光閃閃,亮瞎狗眼。
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很正常的反應。任何人看到這十隻大箱子都會心跳加快的,更何況李素比任何人都貪財,這十隻箱子對他而言無疑是個絕大的誘惑。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十隻箱子是別人自覺自發主動送上門的,當然算是“有道”了,不偷不搶不騙,一筆橫財從天而降,粗略估計一下,僅這十隻箱子,大約相當於李家三年的GDP總值了。
然而,此刻李素心跳加快的原因卻絕非收穫橫財,而是腦海中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他強烈地感覺到……麻煩來了。
錢財向來是李素喜愛的東西,銅錢也好,銀餅也好,寶石也好,各種形式的錢財他都喜歡,並且為了它做過許多沒節操的事,然而無主的錢財李素卻不敢喜歡,有時候天降橫財跟天降橫禍的性質是差不多的,當有一筆橫財莫名其妙砸到自己頭上,那麼這個人多半離倒黴不遠了。
所以李素看到眼前這筆橫財的時候,心中的感覺並非欣喜,而是警鈴大作。
來歷不明的東西,他吞不下去,不敢吞,怕被噎死。
“送禮的人呢?”李素扭頭看著薛管家。
薛管家肥肥的老臉佈滿了疑惑,搖頭道:“門口的部曲說,總共二十來人騎著馬,還趕著一輛馬車,馬車停到咱家門口便把箱子卸了,只交代了一句‘奉主上之命送禮’,門前值守的部曲追上去問,人家也推說不便相告,說是侯爺日後便知,他們把箱子留在門口便走了,連馬車都沒要,部曲不死心,一路追下去,追到村口便追丟了,人家騎馬跑得飛快,眨眼便沒了影兒……”
李素擰眉,朝門口不遠處的馬車瞥了一眼,道:“箱子和馬車都查驗過了嗎?上面可有留下能看出身份的標記鈐印?”
薛管家搖頭道:“方老五仔細看了很久,任何標記都沒發現,就是尋常人家的物件……侯爺,這送禮送得頗為蹊蹺啊,世上哪有送禮送得鬼鬼祟祟的,沒個規矩。”
李素點點頭,道:“先把東西搬進庫房吧,估摸著過不了多久,自然會有人出來的。”
薛管家嘆了口氣,大聲呼喝著下人搬箱子。
李素揉了揉僵冷的臉頰,也嘆了口氣。
老天註定不讓他太安逸,麻煩一樁接一樁,眼看馬上又有麻煩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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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收禮收得如此不開心,李素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明明是價值頗巨的一筆橫財,心裡卻有種被人寄了刀片似的忐忑不安。
箱子被送進了庫房,原封不動。接下來四天,那位神秘的送禮人仍然杳無音訊,沒有半點露面的意思,連李素都差點以為是快遞投錯了地址,讓自己白佔了便宜。
囑託王直在長安城裡打聽了一番,仍無半點有價值的線索,畢竟送禮這種事,無論哪家高門大戶都不會敲鑼打鼓四處宣揚,打聽起來很費勁。
沒有結果還可以猜測。李素首先便懷疑魏王李泰,李承乾被廢黜之後,李世民絕口不提再立新太子的事,朝臣如長孫無忌,房玄齡,孔穎達等,估摸著李世民確實被傷透了心,於是也非常有默契地沒有上疏勸諫,然而太子雖未立,但魏王李泰愈發得寵卻是眼睜睜的事實,朝野上下內外,幾乎全都已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大唐下一任的太子非魏王莫屬,如今差的僅僅只是一個正式的冊封詔書而已。
朝野如此看法,魏王李泰自己自然更是當仁不讓,他也覺得太子非自己莫屬,於是魏王府自太子謀反平定後,迎來了訪客高峰期,不論以前站在哪個陣營裡,不論以前是怎樣的政治立場,如今太子已倒,魏王又幾乎是唯一不二的太子人選,王府自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只差換塊牌匾便能稱之為東宮了。
逢迎也好,重新站隊也好,無數朝臣毫不猶豫地投向魏王李泰寬廣肥碩的懷抱的同時,李素卻無動於衷,離平定謀反已過了一個多月,李素現在懷疑是不是魏王等得不耐煩了,於是甩出了一份厚禮,接下來便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他納入彀中,逼他站隊?
以魏王如今意氣風發的狀態,這份厚禮很有可能是他送的,其用意自然不言而明,他需要李素這個幫手,幫他出謀劃策,徹底坐實東宮太子這個位置。
左思右想,李素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甚至猶豫該不該親自登門拜訪,試探著問一下箱子是不是他送的,轉念一想,這事不應該自己主動開口,任何事情一旦主動開了口,難免便落了下風,等他主動找來更合適。
…………
長安城裡閒逛了一天後,李素回到家裡,心裡踏實許多。
第二天,李家來了客人,這位出乎意料的客人把李素所有的猜測全部推翻,令李素不不得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是否該繳費充值了。
來的客人不是魏王李泰,而是一位見過面但從無深交的長輩,江夏王李道宗。
聽到管家稟報後,李素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馬上望向旁邊的老爹,然而老爹卻沒有任何反應,仍舊一副木訥憨厚的模樣,李素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
李承乾謀反被平定後,李素私下裡曾無數次猜測老爹當年的身份,最明顯的線索便是老爹的名字,恰好如今朝中的權貴裡面,江夏王李道宗與老爹的名字僅只一字之差,自然被李素列入高度懷疑的名單,他總以為老爹也許跟江夏王有什麼關係,可是今日見老爹面不改色的表情,李素便知道自己猜錯了,二者之間應該沒有任何交集。
江夏王當然是王爺,他是李世民的堂弟,比李世民小四歲,可謂是同宗同族,手足之親。李唐皇室的作風向來剽悍,一旦涉及皇位之爭,往往父子兄弟相殘,殺得驚天動地,彼此互相猜忌防備,把無情帝王家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唯獨這位江夏王李道宗卻是個例外,無論李淵還是李世民,都對這個同宗子弟異常信任,大唐武德貞觀兩朝,李道宗都得到了兩代帝王的重用,從無懷疑。
能做到讓三觀盡碎內心陰暗的兩代帝王同時信任重用,從這一點上來說,可以肯定李道宗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也可以說,他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李素混跡長安朝堂這些年,對江夏王自然不陌生,彼此也曾多次在某家權貴的酒宴上碰過面,聊過天,敬過酒,還談論過長安城的美女,留給彼此的印象都不錯,算不上深交,但也算是互相欣賞。
平淡如水的交情,今日卻以長輩的身份折節登門造訪,李素滿腹驚疑,卻也不敢怠慢,急忙親自將李道宗迎進家中。
李道宗來得很低調,僅只帶了十來個隨從,輕車簡從而來,跨進李家前堂後,李道宗首先便朝站在堂外迎客的李道正笑了笑,李道正則略顯拘謹地回以一笑,二人目光對視……木有任何火花,也木有任何基情。
李素失望地搖搖頭。
看來二人果真沒有關係,不是親兄弟也不是故人,李素不得不把李道宗從高度懷疑的名單上刪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