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橫躺在地上,臉已不成人樣,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任由狂風暴雨般的拳腳砸在自己身上,一聲不吭地閉著眼。
揍他的人明目張膽地穿著綠袍官服,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面容陰沉,目光裡露出兇狠的戾色,此時王直已失去了抵抗能力,而他仍不肯停手,一拳一腳盡情在王直身上施虐。
官員身後,兩名青衣隨從一左一右環臂而立,嘴角露出無聊和不屑相交織的冷笑。
旁邊跪著一名四十多歲的胡商,滿臉落腮鬍,膚色黝黑,正神情惶恐地不停給官員磕頭,胡商旁邊站著一名十五六歲的胡女,衣著很暴露,臉上太髒辨不出容貌,一雙黑色的眼睛卻璨璨生輝,赤腳戴著一套腳鐐,顯然是被髮賣的女奴模樣,似乎是中亞某國的人種。
李素費力從圍觀的人群裡鑽進來,第一眼便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王直,第二眼便看到那個仍在王直身上施虐的東宮屬官。
李素只覺腦子一炸,耳邊嗡嗡作響,眼睛立馬充血通紅。
這幾月來的佈局,千辛萬苦躲開太子和魏王的舉動,為了躲開甚至不惜用香水買賣搭上長孫無忌……
所有的謀劃,所有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此刻全部拋到九霄雲外,腦中只反覆閃爍著一個念頭,救人!
王家兄弟是他的朋友,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唯一交上的朋友,直到現在,能真正讓他放心將自己的後背託付的人,只有王家兄弟。
李素深吸了一口氣,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狀態似乎回到當初被結社率叔侄挾持的時候。冷靜才是破敵制勝的前提。
暗巷的牆角邊有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或許是件不錯的武器……
李素陰沉著臉,貓下腰準備潛行到牆角邊。
這時,一直捱揍的王直不知為何忽然睜開了眼,他的臉已腫得不成樣子,眼睛被擠得只剩了一條縫。然而睜開後第一眼還是看見了人群邊貓著腰準備撿石頭的李素。
王直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忽然虛弱地開口:“走啊……”
揍他的官員一楞,喧鬧的圍觀人群也瞬間安靜下來。
“走啊……不關你們的事,快走啊……”
人群愕然,但李素卻懂了,心中愈發酸楚,聽起來像在驅趕圍觀人群,其實王直在趕他。
不搭理他,李素又悄悄往前走了一步。
見李素不聽勸。王直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渾身直顫,右臂軟軟地耷拉著,嘴裡像老牛般喘著粗氣,面朝東宮屬官,背朝圍觀人群。
傷痕累累的瘦弱後背有意無意地擋在李素身前。張開一隻手臂,彷彿一隻受傷的孱弱的雄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自己的幼雛。
“走啊!……你們前程遠大。一生榮華,莫招惹麻煩,我只是爛命一條,死便死了,看什麼看,快滾!”王直嘶聲吼道。
話音落。王直忽然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將李素在內的圍觀人群撞得踉蹌一退,然後一聲暴吼,發了瘋似的撲上前,死死箍住東宮屬官的脖子。
屬官大驚。奮力掙扎,旁邊兩名隨從也慌了,急忙上前又掰又拉,對王直拳打腳踢。
李素壓下心中酸楚,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
其實,我也是爛命一條!
疾若奔雷,李素欺身而上,飛快撿起牆角那塊石頭,在圍觀人群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李素單手執石,朝毆打王直的三人中最壯實最魁梧的一個人奮力拍下。
一聲沉悶的聲響過後,一名魁梧壯碩的隨從被石塊拍中後腦,鮮血緩緩從傷處湧出來,隨從身形踉蹌了一下,連回頭看一眼的力氣都失去了,搖晃幾下過後轟然倒地。
圍觀人群呆住了,那名東宮屬官和隨從也呆住了,看著身形瘦弱一臉斯文的李素手執石塊,朝他們咧嘴直笑,笑容像個剛殺了人的瘋子。
王直髮現身上雨點般的拳腳消失了,費力抬頭一看,見李素站在身前直笑,腳下還躺著一名隨從,王直瞬間明白了,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傻啊你!你傻啊……”
這一動手,便意味著與東宮交惡,對李素來說,這是多麼嚴重的後果。
“你是何人?膽敢挑釁東宮!”屬官指著李素怒道。
“太平村,李素。”李素笑得很坦然,既然出了手,就沒必要掩藏了。
屬官眨了眨眼,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沒等他繼續搜索回憶,一隻不算壯碩的拳頭卻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然後,無限擴大……
砰!
一拳狠狠揍上屬官的臉,屬官旁邊的隨從急了,掄起拳頭朝李素衝去,剛踏出一步卻轟然栽倒,竟是王直單手死死抱住了隨從的腿。
打虎兄弟同心,打架也是一樣,隨從被王直牽制住,李素便沒了顧忌,凌空飛起一腳朝屬官踹去,正中屬官胸口,屬官慘叫著踉蹌退了幾步,李素步步緊逼,又是一拳狠狠揍上他的臉,屬官終於倒地,李素飛身而上,騎在屬官身上,眼中戾色一閃,手中的石頭狠狠砸中屬官的太陽穴,屬官慘叫聲頓止,徹底暈了過去。
收拾了屬官,李素再走到被王直抱住雙腿的隨從面前,二話不說又是一記石塊狠狠砸中隨從的後腦,隨從也暈了過去。
既然動了手,李素斷不會輕易罷手,恩與怨,當場還清。
起身走到那位暈過去的屬官面前,李素左右端詳了半晌,似乎在計算下手的部位,片刻之後,李素抄起石塊狠狠朝屬官的手臂砸去,喀嚓一聲脆響,暈過去的屬官被痛醒,發出淒厲的慘叫,臂骨與腕骨連接處被扭曲成了一個怪異的角度,圍觀的人群裡不乏有心人,細心一看便知,屬官骨折的那個部位,恰好與王直骨折的部位是同樣的位置。
事情沒完,還得有利息。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獰笑,一聲不吭地走到屬官的左側,又是一記狠狠砸下,屬官的左臂也被廢掉。
痛得冷汗直冒的屬官兩隻手臂軟耷耷地垂在地上,睜大了眼,看著這個跟瘋子一樣冷靜切瘋狂的少年,聲調變得異常尖利:“我乃太子殿下駕前屬官,東宮內給事,你不怕被抄家滅族嗎?”
李素眨眨眼:“我好怕……你嚇到我了,怎麼辦?”
看著李素的神情,屬官心尖一顫,隨即左腿膝蓋傳來一陣劇痛,李素手中的石塊已將他的膝蓋骨敲碎,屬官的慘叫聲叫到一半,很乾脆地痛暈過去。
李素仍不罷休,依樣畫瓢又朝他的右膝蓋骨砸下……
圍觀人群發出嘩的一聲,驚駭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少年。
怎樣的兇性,怎樣的報復心,令這個少年下手如此狠毒,眨眼間竟廢了屬官的四肢,他知不知道打的是誰?東宮啊,太子殿下跟前的屬官啊。
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大,但是這一次,事情未免太大了,看熱鬧的人群覺得不能再看下去了,稍停東宮來人,誰知道怒極之下會不會拉幾個看熱鬧的人進監牢湊數?
彷彿約定好了似的,人群突然間一鬨而散,狹窄的暗巷裡,只剩喘著粗氣的李素和王直二人,還有三個昏迷過去沒有知覺的東宮所屬,以及一個賣女奴的胡商,和那個一直沉默卻滿臉倔強的女奴。
王直傷得很重,右手臂骨折了,喘氣聲裡帶著呼哧呼哧的痰音,估計有了內傷,肋骨可能也斷了幾根,外傷更是不計其數,李素晚出手片刻,王直的小命今日便交代在這裡了。
儘管傷得很重,王直卻沒放在心上,虛弱地碰了碰李素,嘆道:“你不該出手的,為了我跟東宮結怨不值得,李素……我一直認為你是村裡最聰明最靈醒的,今日你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李素癱坐在牆邊,吃吃地笑:“人這輩子總要幹幾件蠢事的,不然活著多沒趣。”
王直黯然道:“是我連累你了……”
“不,是我連累了你,我若不讓你進長安城,根本不會有此一劫。”
二人沉默半晌,李素嘆道:“東宮的人快趕來了,巡街的武侯也應該來了,這裡交給我,你快跑……”
王直腫漲的眼睛瞪了起來:“我跑,把你留在這裡受罰?是人乾的事嗎?”
李素神情頓時變得嚴厲起來:“王直,你聽清楚了,我有陛下恩寵,就算與太子交惡,太子也不會對我貿然下手,但你不一樣,你若進了監牢,結局只有一個死,肯定會死!你若死了,我今日做的這些有何意義?”
“我不走!死便死了!”王直怒聲道。
李素嘆氣,他很累,累得不想說廢話了。
抄起石塊,李素控制了一下力道,朝王直的後腦砸去,王直一聲悶哼,軟軟倒地,暈過去了。
胡商和女奴沒料到李素居然會來這麼一下,頓時嚇得直哆嗦,此人不但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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