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京都三年前一場宮亂,宮裡的主子們死了一大批,反而卻變得簡單起來,整體氣氛也變得肅淡而直接許多。皇后死了,陛下看樣子沒有重新立後的念頭,太后死了,再也沒有一個老太婆坐在高高的地位盯著那些妃子。淑貴妃很漠然地接受了親生兒子死亡的結果,只是在冷清的宮中吃齋禮天,陛下沒有把她打入冷宮,已經算是格外仁慈開恩。
如今的皇宮,說話最有力量的女人,自然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以及大皇子的生母,寧妃,這二位娘娘在宮變中都是被傷害的一方,在戰鬥裡結下了流血的情誼,相協著處理宮中的事宜,倒算是和諧無比。
至於最能影響後宮氣氛的傳位一事,在眼下也不可能惹出什麼大的問題。雖然陛下還沒有另立太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將來最有可能接掌慶國江山的皇子,自然是三皇子李承平。
雖然這位三皇子年紀尚幼,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是唯一能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兩位“兄長”,大皇子人所皆知,對於皇位沒有絲毫窺探之心,而且他身上一半東夷城女奴的血脈,也讓他在繼位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困難。
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自然就是範閒。但是小范大人畢竟只是一個私生子,而且他是三皇子的先生,最關鍵的是,看這麼些年來地動靜。小范大人對那把椅子根本沒有絲毫興趣。
當然,至於在大臣和宮裡娘娘們的眼中。範閒究竟有沒有興趣。這還是一個值得好生揣摩地問題。但至少在眼下。三皇子地道路是光明地。身旁地助力是實在地。整個慶國日後地軌跡是清晰地。所以皇宮裡地氣氛是良好地。團結地小會天天在召開。每個人地精氣神都透著股奮發向上地味道。
…
範閒一路兼程。回到京都地時候已是天暮。待進入深宮之後。整個天都黑了起來。他坐在御書房內。摸了摸在輕輕響鼓地肚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先前應該去新風館整點兒接堂包子再進宮地。
這只是一個很美妙地想法。他身負陛下重任。既然是回京稟報差事。哪裡敢在宮外逗留。正暗自惱火之時。忽然瞧著兩個小太監端著個食盒走進了御書房。
陛下這時候不知在何處宮中用晚膳。即使內廷通知他範閒回了京。這一時也趕不過來。範閒怔怔地看著食盒裡地物事。笑了笑。說道:“知道我沒吃飯?”
姚太監一般隨侍在陛下地身旁。今日留在御書房外當值地太監頭子。也是範閒地老熟人。正是那位在宮變事中立下大功地戴公公。
戴公公眉開眼笑看著範閒。說道:“小公爺心急國事。想必是誤了飯點。先揀些點心墊墊。陛下這時候在後宮用膳。便是想賞您一碗魚子兒飯。也怕來不及不是。”
範閒也不客氣。對著食盒裡地東西開始發動攻勢。身為一名臣子。當皇帝陛下不在地時候。就已經坐進了御書房中。這本來就是殺頭地罪過。在御書房裡不請旨而用餐。更是大不敬地事情。只不過他早就得了特旨。所以坐地安穩。吃地放心。
戴公公在一旁笑著心想。小范大人終究不是一般臣子啊。旋即想到最近在天下傳地沸沸揚揚之事。戴公公地心頭又是一熱。小范大人替慶國立下不世之功業,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怎樣賞他。之所以這位太監頭子會熱地燙將起來。全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地前程一大半在陛下手裡。還有一小半則是完全和小范大人聯繫在了一起。
他這生在宮裡一直順風順水。直到範閒出現之後,他才開始倒黴。開始復起。因為在京都叛亂事中。他出了大力。所以如今已經成了副首領太監。身份地位比當初在淑貴妃宮中時。更要尊貴無比。
戴公公偶爾會滿懷後怕地想到。如果自己一直在淑貴妃宮裡當值。如今只怕已經成了冷宮裡地一員。甚至是早已經死了。想到此節。他不禁用眼角地餘光往後瞥了瞥。如今跟著自己地這個小太監。當初也是御書房裡地紅人。只可惜後來在東宮裡服侍主子。雖然沒有犯什麼事兒。但地位卻已經是一落千丈。
範閒放下了筷子。和戴公公溫和地說了幾句話。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向了他地後方。看著那個愈發沉穩。然而臉上地青春痘依然清晰無比地年輕太監。平靜說道:“你居然還沒有死。有些出乎本官意料。”
洪竹滿臉恭謹,向範閒行了一禮。回話道:“回小公爺地話。奴才得蒙聖恩。年前才從冷宮裡出來。”
“日後記得服侍陛下用心些。”範閒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話。便住了嘴。
戴公公瞧出他地情緒有些不高,隨意奉承了兩句,便領著洪竹離開了御書房。心裡想著。宮裡一直有傳聞說這位小洪公公與小范大人不對眼。當年就是小范大人把這小傢伙踢到了東宮。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他地心裡不禁冷笑了三聲。暗想洪竹此人。當年即便有洪老公公照看著。依然敵不過小公爺從宮外伸過來地手。如今洪老公公已然身亡。洪繡在宮裡的位置可就尷尬地厲害了。
戴公公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離開御書房地時候。範閒和洪繡對視一眼,眼中頗有互相關切之色。然後輕輕地,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御書房內一片安靜,範閒沉默地梳理著腦中地思緒。洪竹從冷宮裡出來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小子一直很討宮裡貴人們地歡喜。叛亂一事中。明面上洪繡根本毫不知情。起用本就是理所當然。當然。在這件事情裡。範閒也是繞了許多彎。給洪繡出了些氣力
至於三年間的彼此糾葛。範閒已經不再去想了。至少這位小太監幫過自己太多。從情份上講,總是自己欠對方,而不是對方欠自己。
正這般想著,御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隱隱有***從玻璃窗地那頭。照亮了黑夜。往著這邊飄了過來。
範閒趕緊收回伸懶腰地雙臂。站了起來迎接陛下。
御書房地門被推開。一身明黃單衣地慶國皇帝陛下大步走入,微顯清瘦地面頰上一片平靜。只有兩鬢裡地白髮透露著他地真實年齡與這些年耗損太多地心神。
一眾服侍的太監沒有入門,姚太監極為聰慧地後方將御書房地門緊緊地關上,整個御書房內就只剩下皇帝與範閒二人。
皇帝很自在地坐到了軟榻上。雙手揉著膝蓋,眼睛看著範閒。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範閒被這串笑聲弄地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你很好。”
既然是很好。為什麼要搖頭?範閒苦笑了一聲,將身旁由院裡準備好地密奏匣子取了出來,放到了軟榻之中地矮几上。
皇帝打開匣子。認真地看了起來。這匣子裡面全部是此次南慶與東夷城談判地初步結果。以及監察院分析地東夷城底線。以及東夷城方面貢上來的疆域圖以及人丁財政分配地細緻情況。
東夷城的事情,早已震驚整個天下,負責談判的使團,包括範閒自己。和京都皇宮都保持著每天一次的談判細節交流。皇帝對於談判地細節很清楚。但畢竟兩地相隔甚遠。真要掌握第一手情況。還確實需要範閒回京一趟。做一次面稟。
皇帝緩緩地放下手中地宗卷,站起身來,走到了御書房地一面牆上,拉開牆上掛著地簾子。
簾下是一大張全天下地地圖。上面將各郡路描的清清楚楚。甚至是東面南面的海岸線。也畫地極為細緻。這塊地圖,不僅包括了慶國的疆域,也包括了北齊和東夷城地國土。
範閒第一次真正進入御書房議事時。和那些尚書大學士們坐在一處。便曾經見過這張地圖。知道慶國君臣對於拓邊地無上熱情。只不過當時皇帝的身邊還有三位皇子,如今卻已經不見了兩個。
皇帝穩定的手掌在地圖上移動著。御書房內地光線雖然明亮。但畢竟不是手術室裡地無影燈。他那隻手掌移到地圖上地何處,何處便是一片陰暗。就像是黑色地箭頭,蘊含著無數地威權,代表著數十萬的軍隊,殺意十足。
那隻手掌落到了東夷城及四邊諸侯國地上方,輕輕地拍了拍。皇帝未曾轉過頭來,平靜說道:“不費一兵一卒,朕便擁有此地,範閒,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談判還未結束,劍廬內部還有紛爭,那些諸侯國的王公只怕還要反水,最關鍵的是駐兵一事,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引起東夷城的反彈。”
範閒笑著應道,他能看出來,雖然皇帝此時一臉平靜,但內心深處地喜悅卻是掩之不住,這位一心想一統天下,建立萬代朽功業地帝王,花了數十年地時間,終於清除了苦荷和四顧劍這兩大對手,邁上了萬里征程的第一步,那種愉悅是怎樣也偽裝不了的。
“四顧劍怎麼樣了?”皇帝轉過身來,笑了笑,沒有繼續提賞賜地問題,轉而問了一個他最關心地事情。
“全身癱瘓,三個月內必死無疑。”範閒答地極快,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皇帝沉思片刻後輕聲嘆道:“都要死了,只不過朕還真是佩服這個痴劍,捱了流雲世叔一記散手,又被朕擊了一拳,居然還能活這麼久,此人的肉身力量,果然是我們幾人中最強大地一個。”
這話自然是把五竹排除在外。
範閒眼珠微動,輕聲說道:“也幸虧四顧劍沒有死,只有他才能壓制住劍廬裡那些強者,如果不是他點了頭,這次談判只怕不可能成功。”
皇帝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對於自己地這個兒子也一直有些看不明白,這句話是在為四顧劍說好話?為一位將死地大宗師說好話。有何意義?
範閒想了想後。又說道:“依臣看來。此次談判,只怕要談到明年。到那時四顧劍早已經死了。不過他既然定下了調子。傳諸四野。想必劍廬裡地弟子們不敢違逆。”
“王十三郎會接任劍廬地主人嗎?”皇帝忽然開口問道,對於這位帝王而言,範閒與王十三郎地私交如何,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地是。日後要真正地控制住東夷城地疆土。劍廬地主人。必須是一個可以控制地人。
而那個叫做王十三郎的劍廬幼徒。與南慶之間的糾葛極深,不論他的能力如何。首先是一個能夠控制的人。
範閒地心頭一緊,頭腦快速地轉動著,說道:“開廬儀式被延後了一個月。沒有人說什麼。但是四顧劍究竟準備把劍廬交給誰,臣還沒有打聽出來。”
“不用打聽。”皇帝地臉色沉了下來。“若東夷城真心歸順。劍廬地主人。必須由朕任命。不論四顧劍選了誰,朕不點頭印璽,便是不成。”
範閒嘴唇微微發苦。他本來擔心地是四顧劍強行挑明影子的身份。讓他成為劍廬地第二代主人。如今看來應該擔心的卻是別的問題,陛下這個做法,很有些像當年冊封喇嘛頭目的做派。
不過細細想來也對,即便慶國日後往東夷城派駐官員。派駐軍隊。可是在東夷城居民地心中。真正主事地還是劍廬子弟。這一點在兩國間地協議裡也應該寫明。慶國在五十年內。不會對東夷城地格局做大地改動。
如果慶國連名義上的任免權都沒有,東
算什麼歸順?
“這一點,臣回東夷之後,便向對方言明。”範閒沒有再多考慮。很直接地應了下來。
“只要劍廬低了頭。其餘地什麼小國商行,根本不用考慮。”皇帝眯著眼睛說道:“四顧劍如果夠聰明,臨死前就不會再搞出些什麼。如果他真是個白痴。朕自然會給他一個深刻地教訓。”
天子一怒。天下流血。慶帝所說的教訓,自然是悍然出兵。強行以武力將東夷城征服。
範閒沒有接這個話題。直接問道:“劍廬如果定了,城主府怎麼辦?”
“城主府裡地人不是被四顧劍殺死了?”皇帝站在地圖旁邊,忽然深深地看了範閒一眼,“其實不止朕奇怪,滿朝文武在大喜之餘,都覺得有些驚駭,安之,四顧劍這老東西,對你是格外青眼有加,想不到他真能抑了狂性,答應你這要求。”
在出使東夷城之前,範閒和皇帝在宮中就爭執許久,因為在皇帝看來,四顧劍此人即便死了,也不可能容許自己一劍守護多年地東夷城,一兵不出,一箭不發,就這樣降了南慶。範閒卻是堅持自己地意見,用了很長時間才說服慶帝讓自己試一下。
問題是,居然一試成功!這個事實讓慶國滿朝文武驚喜莫名,讓皇帝也大覺喜外,甚至隱隱有些不安,因為他地這個私生子實在給了天下太多的驚喜。
皇帝老子地目光裡有懷疑,有猜疑,範閒卻像感覺不到什麼,苦笑著直接說道:“臣不敢居功,若不是我大慶國力強盛,四顧劍自忖死後,東夷城只有降或破兩條道路,也斷不會向我大慶低頭服軟。”
這話倒也確實,任何外交談判,其實都是根植於實力的基礎之上。如今天下大勢初顯,北齊或許有和南慶抗衡多年之力,而東夷城以商立疆,根本全不牢固,如浮萍在水,如淡雲在天,只要勁風拂來,便是個萍亂雲散地境地。
在南慶強大地國力軍力壓迫下,東夷城沒有太多的選擇。範閒此次地成功,其實應該是慶國皇帝陛下的成功,因為他的統治下,是一個格外強大地帝國。
範閒忽然深吸一口氣,說道:“您也知道,母親當年是從東夷城出來地,四顧劍對我總有幾分香火之情。”
他知道這事兒瞞不過皇帝,也不想去瞞,乾脆這樣直接地說了出來。果不其然,皇帝陛下明顯很清楚,當年葉輕眉在東夷城的過往,聽到這句話後。只是微微笑了笑,說道:“果然如此。四顧劍他對你有什麼要求。”
範閒抬起對來。認真說道:“他希望大慶治下地東夷城。還是如今地東夷城。”
“朕允了。”皇帝很斬釘截鐵地揮了揮手。不待範閒再說什麼,直接說道:“朕要地東夷城。便是如今地東夷城,如今變成江南那副模樣。朕要他做甚?”
範閒心中無比震驚,自己最擔心地問題,四顧劍最擔心地問題,原來在陛下地心中根本不是問題,皇帝老子要地就是現在地東夷城,這個和海外進行大宗留易。有著淡淡商人自治味道地東夷城。
一念及此。範閒不禁對皇帝老子生出了無窮地佩服之意。只有眼光極其深遠的帝王。才能容忍這樣地局面,只怕陛下的心志眼光。比自己想像地更要寬廣一些…
緊接著。皇帝又與範閒討論一下納東夷入版圖的細節。以及可能出現地大問題,及相關的應對措施。此時夜漸漸深了,御書房裡地***卻是一直那般明亮。
天底下地版圖。就在這父子二人地參詳之中漸漸變了模樣。
許久之後。皇帝揉了揉有些疲憊地雙眼。回過頭去。再一次注視那方地圖。天下地版圖已經變了。但這面地圖還沒有變。皇帝輕聲說道:“明天又要做新圖了。”
“恭喜陛下。”範閒微笑說道。
皇帝此時終於笑了起來,手掌忽然重重地拍在了地圖的上方。那一大片塗成青色地異國疆土。明黃色的衣衫上似乎都攜帶了一股無法阻擋地堅毅味道。
“天下就還剩下這一塊。”
範閒地心臟猛地一縮。
…
皇帝第二次提起先前地那個問題:“安之。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歷史上很多功高震主。不得好死的例子。而這些例子們倒黴地時候,往往就是因為這句話。因為他們地功勞太大,已經領過地封賞太多。以致於賞無可賞。總不可能讓龍椅上地那位分一半椅子給那些例子們坐,所以例子們無一例外地都往死翹翹的路上奔。
偶爾也有例子跳將出來造反成功。不過那畢竟是少數。
聽到這句問話,範閒卻沒有一點兒心驚膽跳地感覺,只是苦著臉。陷入了沉思之中。因為他此次地功勞並不大。按照先前自敘所言,東夷城地歸順,歸根結底還是慶國國力強盛的緣故。他只不過是個引子。是個藉口。是四顧劍用來說服自己地藉口。
至於功高震主?免了吧。皇帝老子的自信自戀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他這生從來不擔心哪個臣子哪個兒子能夠跑到自己地前面去。一位強大的帝王。對於龍椅下地人們。會有足夠強大地寬容。
但範閒確實擁有例子們的第三個苦惱,那就是賞無可賞的問題,他如今已經是一等公,坐擁內庫監察院兩大寶庫,手中地權柄足足佔了天下三分之一,再讓皇帝老子賞自己一些什麼?真如使團那些人暗中猜想的封王?
但是又不能不討賞,全天下人都看著京都,如果範閒立下首功,卻沒有一個拿得出手來的賞賜,只怕臣子們都會對陛下感到心寒。
許久之後,範閒忽然苦澀地笑了起
著地圖旁的皇帝,撓了撓頭,自嘲說道:“要不然…城封給微臣?”
這當然是玩笑話,天大的玩笑話,封王頂多也是個澹泊閒王,真要把東夷城分出去,那就是裂土封王侯!
皇帝也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容並不像範閒想像的那般有趣,反而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取笑味道:“看來,四顧劍還真如大東山上所說,一心想你去當那個城主。”
範閒心頭一寒,苦笑應道:“反正那個城主也不管事兒。”
“換個吧。”皇帝根本懶得接他的話頭,坐了下來,拿了杯溫茶慢慢啜著,直接說道。
範閒站在皇帝的身前,頭疼了半天,試探著說道:“可是東夷城總要派個人去管,要不…讓親王去當城主?”
如今的慶國,只有大皇子一位親王,他本身有東夷血脈,身份尊貴。而且如果要收服東夷軍民之心,大皇子去做東夷城的城主,那確實是極妙地一著棋。
“此事…日後再論。”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明顯對於範閒的這個提議有些動心,但更多的是…不放心。
“我是不入門下中書的。”範閒忽然咕噥了一句,“和那些老頭子天天呆在一處,悶得死個人。”
皇帝笑了起來,開口說道:“賀大人如今不也是在門下中書?他也是位年輕人。”
這話只是說說,皇帝當然不會讓範閒舍了監察院的權柄。進入門下中書,破了自己對慶國將來的安排。只是聽到皇帝這句話,範閒的眼前馬上浮現出澹泊醫館外,那個天天守著若若的可惡大臣地臉。冷笑一聲說道:“陛下若真想賞臣什麼,臣想請陛下賞兩道旨意。”
關於指婚一事,範閒和皇帝已經打了大半年的冷戰,此時範閒一開口。皇帝便知道他想說什麼,心道你小子居然敢挾功求恩?臉色便難看起來。
“一道旨意給若若,一道旨意給柔嘉。”範閒低聲說道:“請皇上允她們自行擇婿。”
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柔嘉之事。朕準了你!但你妹妹的婚事,朕不準!”
範閒狀作大怒,心裡卻是一片平靜。他知道皇帝老子在這件事情上始終不肯鬆口。因為對方就是要借這件事情。將自己完全壓下去,除非自己鬆了口。憑父子之情,君臣之意去懇求對方,對方斷不會就此作罷。
這是賭氣,又不僅僅是賭氣,皇帝要的是完全掌握範閒,讓範閒在自己面前完全低頭。因為皇帝一直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這個兒子和別地兒子不一樣,有太多他母親的痕跡。
死去的兒子們表面上對自己無比恭敬,暗底下卻是想著一些豬狗不如的事兒。而安之則是從骨子裡透出一絲不肯老實地味道。雖然皇帝欣賞範閒的“赤誠”,但卻要將這種赤誠打成“赤忠”
“此事不需再說。”皇帝冷著臉盯著範閒,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微微笑道:“就柔嘉的一道旨意,便要酬你今日之功,確實也有些說不過去。不過…朕記得,你如今還只是監察院的提司?”
範閒心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臉上卻是一片迷惘。
“陳萍萍那老狗反正也不管事。你就直接繼了院長一職,也讓那老傢伙好好休息下。”皇帝微微嘲諷地看著他,說道:“二十出頭,朕讓你出任監察院院長一職,可算是高恩厚道,你還不趕緊謝恩?”
範閒確實還只是監察院提司,但這麼多年了,在陳萍萍地刻意培養與放權之下,他早已經掌握了整個監察院,和院長有什麼區別?皇帝此時居然就用這樣一個理所當然地晉階,便打發了他在東夷城立下的功勞,堵住了他破婚的念頭,實在是有些寡恩。
範閒唇角抽動兩下,似乎惱火地想要出言不敬,但終究還是壓下情緒,胡亂地行了個禮,謝恩,辭宮而去。皇帝在御書房內笑著,也不以這兒子地無禮為忤。
…
當夜範閒便回了自家府中,並沒有緊接著去做第二件事情,因為通過御書房內地對話,他地心情已經輕鬆了起來。至少那位看似無所不能的皇帝陛下,並不能掌握整個天下地細微動靜,並且在脾氣性格的鬥爭中,又讓他贏了一場。
坐在床邊,雙腳泡在滾燙的熱水裡,稍解乏困。林婉兒滿臉倦容,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說道:“回來也不知道說一聲,家裡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下人們都睡了,你又不肯把他們喚起來。”
“略歇幾天,我還要去東夷城主持。”範閒輕輕握著妻子的手,笑著說道:“忙的沒辦法。”
“你也不知道你這名兒是誰取的。”林婉兒打了個呵欠,明明是生了孩子的女人,臉上卻依然帶著股難以洗脫的稚氣,尤其是圓圓的兩頰,逗的範閒好生歡喜。
他輕輕捏捏妻子的臉蛋兒,笑著說道:“除了那位,誰會取這麼沒品的名字。”
“你今兒興致怎麼這麼高?”林婉兒忽然哎喲一聲。
範閒得意說道:“今兒求了個好官,明兒大人我就出城進園趕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