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來到,菊花滿山飄。
本來費介在澹州的教書生涯應該在夏天就結束了,但費先生喜歡澹州的空氣,海風,喜歡司南伯爵別府的飲食,也很喜歡自己教的這個孩子,所以又拖了幾個月。
幾個月之後,擅長把活人毒死,自然也很擅長怎樣讓老人活的更久的費先生摸了摸自己日趨圓滾的肚子,十分遺憾地接到了京都的來信,依依不捨地向司南伯爵的老母親請辭。
老夫人自然知道眼前這位老師是京都有人派來的,好生安慰了幾句,也不會再去挽留,然後準備了厚厚的紅包,感謝了一番作罷。
在澹州港往西去的官道旁邊,老師和學生正在進行著分離前的對話。
“為什麼我讓你不要練那個隨時會爆炸的真氣,你就是不聽呢?”
“老師,至少在目前,我沒有發現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昨天晚上你去廚房偷酒喝的時候,為什麼會控制不住把整個酒甕給抱爛了?”
“是意外亞。”範閒很苦惱地回答,最近這幾個月,體內的真氣越來越暴狂了,經常會發生這種事情,害得小范閒已經好多天沒有和丫環姐姐們在床上講鬼故事,因為他害怕大家摟成一團的時候,自己會錯手摧花,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學會用毒,你就學會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殺人方法,何必還要學那些。”
“因為用毒很容易誤傷良民。”
費介忽然盯著小男生的雙眼說道:“你確認自己今年不滿六歲?”
範閒很無辜地看著自己的老師:“早熟又不是我的錯。”
費介吐了口氣,呸了兩聲,覺得自己和這個小怪物在一起呆了這麼久而沒有神精錯亂,確實很不容易。
要分別了,費介摸著小傢伙的腦袋,回頭往身後澹州城望去,那座海港正在碧海藍天的襯映下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將來如果你真的要來京都…當醫生,記得找我。”
“是。”範閒很恭敬地躬下腰,他確實很感激面前的這個怪老頭兒,瞎子五竹總是那麼冷淡,這些年裡,小孩子體內的成年靈魂能夠找到一個交談的對象,即便對方是自己的老師,而且背景很不簡單,他依然感激,而且一年多的相處,的確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愛護自己。
“別學那真氣了…”
“老師,你真的很羅嗦。”
“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大的原因?”費介一手揉著範閒小腦袋上柔順的黑手,一手摸著自己頭上潦亂的花白頭髮。
“不過那真氣確實沒什麼用,威力太大,無法控制。”費介還是沒有死心,“東夷城那個用劍的怪物欠我人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當他的學生。”
範閒倒吸一口冷氣,說道:“你說的是東夷城那個劍聖?”
“是啊。”費介誘惑道:“四大宗師之一,怎麼也比你練的東西強些。”
範閒感興趣的是另外的事情:“老師,您怎麼認識他的?”
“噢,他八歲的時候,他父親請我去給他看過病…嘖嘖,那怪物明顯就是個白痴,天天只會抱著根樹枝發呆,我隨便治了治,結果再過了幾年,聽說他居然學會了四顧劍法,成了一代宗師。”
範閒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隨便治了治?先不說老師你騙醫藥費,只是說你險些治死一個日後的絕世強者,這就值得鄙視了。”
費介假裝生氣,邁步向遠方的馬車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著:“生物毒藥淺講以及相關知識入門,這些東西我都教給你,但還有個最關鍵的東西,還沒有和你說。”
範閒蹭蹭跑著,小腿兒像風火輪一樣,跟在老師身後:“是什麼呢?”
“解毒並不難,配毒也不難…最難的是下毒。”
費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範閒卻在後面停止了腳步,細心體會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跟隨費介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已經一年,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真要找到一種無色無味無異感的毒藥出來,真是件極困難的事情。
所以關鍵還在於下毒當中的這個下字。
他忽然羞羞地笑了起來,心想自己又不準備去做刺客,也不準備去皇宮裡毒殺皇帝,操心這些事情做什麼呢?只要保證京都司南伯爵府那位姨娘沒辦法找人毒死自己就好了,跟隨費介老師一年,這一點信心還是有的。
看著馬車漸漸遠離,塵土揚起,又緩緩落在路旁,範閒對著道路上的馬車躬身行了一禮。他知道馬車上的那個變態老頭當初來儋州,一定是很不情願。不過這一年裡,自己跟著他到處去刨屍體,切蛙腿,也不免沾染了對方的幾絲陰暗之氣,倒覺得和對方可以算是忘年交。
這樣一個人離開,範閒的心裡不免有些黯然:“費介老師真是個不錯的人,就長的…慘了點兒。”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範閒都沒有適應過來。一般的貴族少年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可能會呼朋引伴學習翫鬧,雖然儋州港只有他這一個小貴族,但依然可以找到很多年齡相近的玩伴,可是範閒清楚,在自己結束了故事會之後,他便不可能再與那些“同齡人”為伍。
因為他的心理年齡比對方大太多,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他感覺就像是在帶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當孩子王,來滿足自己卑微的權力**就算在原來的世界裡,也沒有幾個大男人會願意去幼兒園當老師,這是同樣的道理。
費介老師離開了澹州港,失去了唯一可以交流的對象,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無趣起來。他站在伯爵別府的門口,看著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覺得有些孤單,不知道自己窩在這小小孩童的身體裡,以後該怎麼辦。
他想到自己剛剛醒過來時曾經幻想過的美妙事情,不由自嘲一笑前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病床上纏綿,他的能力水平讓他的穿越顯得格外可憐,但本來以為自己比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要多點能耐,比如能夠做幾塊肥皂,燒幾個形狀醜陋的玻璃杯,出幾個簡單卻可以給自己帶來很多好處的點子…
但當範閒發現這個世界上早就有了肥皂,玻璃也並不怎麼稀奇,費介離開澹州港時坐的就是四輪馬車,發現馬車旁邊的護衛騎的馬更是馬上有鞍,馬下有蹬的時候,一股失敗的情緒讓他開始唏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