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林頭頂上方虛空中的光團裡，一個人影越發清晰，漸漸化為實質，彷彿真人一般。
那人影從光團內走出來，冥皇看著對方，有那麼一瞬間，整張臉黑成了鍋底，少有的流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緒。
眼前之人，一身看起來破舊不堪，赭褐色的麻布衣袍，張揚桀驁而又勇武無懼的神情，彷彿穿越千古，重新來到這人世界。
冥皇似是浩嘆，似是低吟，近乎一字一頓念道：“聞！赤！陽！”
雖然心中清楚，這不可能是真正的聞赤陽，而是汪林的詭異法術顯化而成，但冥皇還是心神劇震。
走過漫長歲月，冥皇是現今存世頂尖強者中最為古老的存在之一，見過太多潮起潮落，大風大浪。
強大的對手，他見過太多，比他強者也不乏其人，例如方才剛剛挫敗他，重傷他的林鋒。
但在冥皇心底深處，最介意的對手，始終是上古紀元之時，一帝蓋三皇的赤帝，聞赤陽。
旁人不知，但冥皇自己心中清楚，嚴格說起來，被聞赤陽遮蓋風采的人皇，可不僅僅是三位，算上他，其實應該是四皇才對。
在聞赤陽屹立神州浩土的時代，曾經的他，玄都道人，修為實力便已經在時任人皇的夏皇夏方禹之上。
但是面對如日中天的聞赤陽，和其身後的雁星河等太虛觀強者，冥皇選擇無聲蟄伏。
直到聞赤陽大戰極皇神淵，消失於大千世界之後，冥皇方才正式走向臺前，取代夏皇，登臨人皇之位。
在蟄伏的那段歲月中。冥皇耐心等待著，但那段歲月，也無疑給冥皇留下深刻印象。
聞赤陽，他有生以來最為忌憚的人。
哪怕是在對方一戰極皇神淵消失之後，冥皇登臨皇位，也仍然在暗中查證其生死下落。
此後冥皇一脈對冥皇的探索和了解。源頭便在這裡。
親眼目睹聞赤陽結局的冥皇，自然知道眼前的人影，不可能是對方死而復生。
他道法神通精湛，又知曉汪林通曉原始魔教最高成果原始心魔讓咒，詭異莫測，變化多端，所以略微一思索，已經明白過來：“你，截取朕的情緒意識。讓虛幻的思想，具現為真實？”
冥皇臉色重新變得冰冷漠然：“這其中，還摻雜了司空幽驚懼鬼咒的幾分法門？他真是沒有白白死在你手上一回。”
最初看見那個光團的時候，冥皇便在第一時間察覺，其中有眾多奧妙變化，只是卻也不曾想到，會有如此妙用。
汪林這一路以自家天道德經為根基，結合原始心魔讓咒和自己對天地大道理解所創造的元始覺魔心印。分明是從冥皇心底最深處，挖掘出那個最讓他恐懼。最讓他忌憚的存在，然後具現於此。
其中詭異霸道之處在於，哪怕冥皇自己心中明悟，堅定信念，認定眼前聞赤陽並不真實，但只要他最原始最初那恐懼忌憚之情為真。那麼具現於此的存在，便不可逆轉的化為真實。
不同的人，心底最深處的忌憚恐懼自然不同，但作用在冥皇身上，樂子就大了。
因為在他記憶與情緒中。處於這個位置的人，乃是聞赤陽！
由汪林法力具現出來的聞赤陽，自然遠遠比不得真人，但是對於冥皇來說，光是看見這個身影，就讓他頭皮發麻。
哪怕擊敗這個遠不及真人的對手，也不意味著就可以破除如此心障。
於是對冥皇而言，眼前的局面就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而對於如此引動挖掘自己心中隱藏意志，近乎於羞辱他的汪林，冥皇心中自然不可抑制生出怒火。
不過他畢竟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強自冷靜下來，平復自身心境。
兩界戰爭前，於冥海中確定聞赤陽死訊之後，那籠罩在他心頭的陰影其實已經消散許多，否則今日結果還要更加糟糕。
冥皇鎮定自己的心境，方才是針對根源，化解汪林元始覺魔心印的正法。
與此同時，他左手上白光閃耀，右手則有道道黑氣纏繞，一起合攏於胸前，化為生死輪迴之象。
巨大輪盤轉動之間，形成一種詭異的扭曲態勢，不僅僅侷限於生死，而是以此為根基，牽引其他道理法則一起動盪。
虛幻真實被動搖，本來漸漸成形的聞赤陽之身影，重新變得虛幻起來，隱約間要退回汪林頭頂的光團之中。
汪林見狀，眉心處太極圖紋繼續轉動，而在虛空之中，五個身影若隱若現，和汪林本尊一起位列上下左右前後六個方位，將冥皇包圍在中央。
那正是汪林分別斬黃泉路、忘川河、奈何橋、閻皇殿和三生石所得之五具身外身。
此刻汪林本尊繼續行使元始覺魔心印，而他的五大身外身，則齊齊捏動一個相同的法訣，看上去似扭曲，似安詳，極為古怪。
一道道黑氣，和一道道金光一起出現，在天空中交織成一方對立卻又交融的世界，將冥皇籠罩於其中。
不同於之前的九幽黃泉世界，此刻這一方世界，半邊漆黑如墨，半邊光明澄澈。
有萬千扭曲兇戾的邪魔在掙扎嘶吼，吼叫聲足以令人發狂，淪入深淵，而在他們的對面，確實眾多清淨慈悲的佛陀在其中跏趺而坐，誦唸經文，佛唱梵音不絕於耳。
雙方涇渭分明，卻又處於同一方世界中，一方魔域和淨土共存乃至於相融的世界。
這方世界，就彷彿一輪魔氣與佛光組成的太極圖，徐徐轉動，彼此對立，卻又相融相生。
冥皇的眼前，出現一個高大而又枯瘦的身影，演化枯榮變化之妙諦，身形在飽滿與枯瘦之間不停交替變換。
那是一個生著兩頭千臂的巨人。身體半是漆黑，半是琉璃，兩個頭顱，一個寶相莊嚴，滿是智慧圓覺的大自在，一個則冰冷兇戾。眉心處生就一條裂縫，裂縫內紅光閃現，窮兇極惡。
靠近佛陀頭顱一側的手臂，每條手臂的掌心中，都生著一眼，目光慈悲安詳，勘破紅塵因果，而靠近邪魔頭顱一側的手臂，每條手臂掌心中也都生著一眼。目光卻暴虐嗜殺，邪惡無比。
那千手千眼，視線一起落在冥皇身上，頓時讓他心神震盪，差點把持不住。
冥皇悶哼一聲，仔細看去，就見在這片魔域淨土中，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彷彿再次被抹消。虛空變化之間，汪林的元始覺魔心印。法力流轉更加順暢，其頭頂光團之中，聞赤陽的身影越發清晰。
而更讓冥皇悚然而驚的是，汪林頭頂上方，赫然又有一個光團在徐徐凝聚。
在那個光團之中，也有一個人影在徐徐浮現。越來越清晰。
看清楚那人的五官外貌，冥皇神情不由變得更加古怪起來。
對方一襲紫衣，寬袍廣袖，長髮披散開來，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不是林鋒是誰？
冥皇深吸一口氣，臉色有些發沉，只感覺心中怒火越來越盛，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不斷揭他瘡疤的小輩沉入死者世界永不超生。
但冒進暴躁的念頭剛剛一起，冥皇心中反而警醒，突然間察覺，自己對於情緒的把控竟然越來越弱，輕易就會產生波動，而本在努力平復的心境，波盪越來越嚴重，遠勝從前。
除了聞赤陽的身形由虛幻念頭向著真實轉化以外，林鋒的身影竟然也出現了，正是冥皇心境越發不穩的明證。
冥皇忽然抬頭，就見汪林的本尊和身外身一起，六對眼眸之中，同時閃動奇詭光華，流光溢彩閃動間，令人驚心動魄。
雖然這是冥皇第一次親身面對汪林的兩儀心咒，但那發於無聲，起自無形的詭異之處，已經讓冥皇深刻體會到。
元始覺魔心印，兩儀心咒，菩提覺魔心印……汪林諸般法門一起施展開來，霸道而又詭異，便是冥皇這等走過無數歲月的強者，都總是在不知不覺間便著了道。
若非冥皇心志堅定，見多識廣，神通法力驚人，又足夠警醒，早已經不知翻船多少次了。
“被那林鋒所傷，影響終究太大了，傷勢始終無法緩解，再與此子較量，便有力不從心之感，否則索性以力破巧，哪用得著這麼麻煩？”
冥皇搖了搖頭，眼見聞赤陽的身影已經要從光團中走出，而林鋒的身形也越發清晰真實，知道不能再有絲毫拖延，雙掌猛然間一合。
自他身上，一道道光輝飛射而出，看起來非黑非白，反而有幾分混沌難明之感。
冥皇合攏的兩手手掌，這時則緩緩分開，張開雙臂，分別伸向身體兩邊。
兩座分為三層，巨大無比的黑色祭壇，出現在冥皇身體兩側。
生死幽冥道果被投入兩邊的幽冥祭壇之中，然後獻祭，巨大的黑色祭壇轟然破碎，化為道道流光。
“吾之身前，萬籟俱寂，吾之身後，了無生機。”
黑色光幕遮天蔽日，阻截汪林法術施加在其身上的影響，使得聞赤陽與林鋒身形的顯化微微停滯。
同時一條條黑色光流，四通八達，向著周圍蔓延，將整片天地盡數化為死寂。
便是汪林神識法力所化的魔域淨土，彷彿也走上死亡末路。
在其中，一尊尊魔頭入滅，一尊尊佛陀圓寂，一切強大存在，似乎都在同一時刻步入死亡的歸宿。
冥皇手掌一翻，一本殘破的書籍古卷出現在他手掌上，中央部分撕裂過半，勉強連在一起，顯得淒涼破敗。
但隨著冥皇手一指，那古卷書籍彷彿迴光返照一般，重新煥發光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