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緬懷著霍嚴的忠烈,以及對他結局的悲痛,郭候的笑聲在此刻就顯得格外的突兀和刺耳。
“他不從又如何,砸死他,然後趕了野狗來吃,那些野狗吃的肚子滾圓,哈哈哈哈!”
郭候面帶瘋狂之色,人群中有人乾嘔著,他聽到後就更瘋狂了。
他咧開嘴,無聲的大笑著,身體隨著大笑的節奏在顫抖,顯得快意之極。
他仰頭看天,眯著眼喊道:“霍嚴老賊該死,野狗吃了不算,你等可還記得老夫讓送的肉?哈哈哈哈!”
林群安的咽喉湧動了一下,而那些百姓已經醒悟過來了,有人蹲在地上嘔吐,有人在哭嚎著……
“你不得好死!”
“大人,剮了他!”
那些百姓漸漸的緩過來了,人人怒不可遏。
“好好的一個安鄉縣,如今被這逆賊弄成了廢墟,該刨了他家的祖墳!”
“刨什麼祖墳!殺了他郭家三族!”
“對,殺郭家三族!”
“砸死他!”
群情激昂之下,有人就扔了一塊石頭過來。石頭在郭候的身側落下,彈動幾下,最後在他的腳邊停住了。
郭候彷彿是被嚇了一跳,憤怒的衝著那邊喝道:“找死!”
林群安搖搖頭,軍士們就喊道:“都別扔東西,不然抓到了打板子!”
人群有些躁動不安,有人喊道:“大人,那逆賊當時就叫人砸死了霍大人,咱們為何不砸死他?”
林群安說道:“伯爺要他活著回去。”
“興和伯?”
提起這個名字,連郭候都在顫抖。
他是已經準備好被千刀萬剮的準備了,他覺得自己能夠承受這種痛苦。可等林群安一提到方醒之後,方醒過往那殘酷的經歷就漸漸的浮上腦海。
殺人不眨眼只是一回事,傳聞方醒活埋過戰俘,而且還吃過人肉。
林群安走到他的身前,等郭候抬頭看著自己時,才說道:“清理投獻後造反的不少,可如你這般的卻是獨一份,郭候,你有福氣了。”
……
各地的消息雪片般的飛到了京城,南方的局勢恍如直面,讓京城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都暗自咋舌。
幾百起造反,這比任何朝代都要多,讓人以為自己置身於王朝末年,亂世之中。
方醒坐鎮金陵算是一顆定心丸,不管是百官還是百姓,都相信他能壓住南方的局勢。
可大家卻又擔心另外一點,他們擔心方醒會大開殺戒,幹掉那些儒家的頭面人物。
所以朝臣們有人去信金陵,有人結結巴巴的向朱瞻基表達了這方面的擔憂,然後朱瞻基很坦然的說名單會及時送到北平來。
張輔都難免擔憂這些,和孟瑛在五軍都督府說話,也提及了此事。
“德華看似好玩笑,好說話,可那人的骨子裡最是執拗,若是被激怒了,哪管你什麼士紳大儒,連藩王都討不了好。”
孟瑛無奈的道:“陛下還派去了陽武侯,陽武侯穩重,想來能圈住他。”
兩人說這個,實際上不是擔心方醒被激怒,而是擔心他會鋌而走險,用這次清理南方的機會來清理儒家。
張輔覺得有些杞人憂天,就笑道:“這些革新怎麼看都不會是一時想法,從文皇帝時就初現端倪,德華苦心孤詣多年,想來不會自毀長城。”
孟瑛有些嫉妒了,他低下頭,想著方醒從年方弱冠就涉足皇室之事,然後一步步走到今日,其間多番籌謀,如今看來卻大多都是在為大明的未來打算。
沒有誰不想成為柄國重臣,可能力的限制和各自際遇的不同讓他們只能各安其職。
對於孟瑛來說,這個世上他最在意的還是保定候府,其次就是自己的前程。
而張輔和他也是差不多,兩人相對默然,直至一陣腳步聲傳來。
“南邊的信使來了!”
兩人霍然起身,然後急匆匆的進宮求見。
等到了宮外時,見到不少重臣都在等候,氣氛緊張。
稍後有內侍來帶著他們進去。
乾清宮中,朱瞻基在看著文書,群臣進來行禮,他也只是微微頷首,然後繼續看著。
他的眉心微皺,嘴角微微下撇,帶著些許冷酷之意,顯得極為不高興。
稍後他看完了,抬頭說道:“三百餘起,整個南方,三百餘起謀逆,最大的一起……攻破了安鄉縣縣城,知縣霍嚴殉國,帶頭的就是士紳!”
朱瞻基把手中的文書卷握在手中,壓著火氣說道:“有人估摸著會說朕太刻薄,士紳是大明的根基,為何捨不得給些田地。”
著啊!
下面有些文官的心中真是這般想的,頓時就兩眼放光的看著皇帝,猜測他是不是想改弦易轍了。
如果清理終結,那麼這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儒家和皇帝的關係也會慢慢的修復,然後和歷朝歷代再無分別。
這就是大家的願望啊!
可御座上的皇帝卻冷哼一聲,說道:“今日看來,士紳多有貪心不足之輩,朕今日給了田地,明日還給不給?給了這個,以後幾年一批舉人進士,朕給不給?”
他的聲音漸漸森然:“今日給了,明日給了,這大明何時也打包給了他們?!嗯!”
“陛下喜怒……”
“息怒?”
群臣齊齊躬身,倒也壯觀。
可朱瞻基卻沒有什麼歡喜,他起身負手走下來,一直走到大殿門口,看著外面的刺眼陽光說道:“有人說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朕當年深以為然,並想執掌天下,叱吒風雲。”
呃……
這話卻是痴人說夢了些,連太監都知道皇帝的不容易,說什麼朱家的天下,那和廟裡的木胎神像有何區別。
朱瞻基緩緩回身,從後面看著群臣,然後看著御座。
“仁皇帝的遭遇讓朕知道這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朱家的,若是弄不清這個,朱家將會大禍臨頭,成為被逆賊宰殺的羔羊。”
“陛下!”
一個文官跪下,他解開官帽,深深的俯首。
一個個臣子在朱瞻基的面前跪下免冠,大殿內只有朱瞻基在站著。
他緩緩從跪著的幾排人中間走過。
他恍如神靈,看著這些俯首的大明重臣。
“前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大明是誰的天下?”
朱瞻基拋出這個問題,卻不是在尋求答案。
他再次走到御座前,面對御座,伸手摸了摸扶手,說道:“椅子只是椅子,每個人都有一張椅子,坐穩了才能得善終。”
皇帝的話裡殺機畢露,而下面的臣子們同樣如此。
反對清理投獻的臣子會痛恨郭候,因為他讓皇帝看到了南方士紳的另一面。
而贊同清理投獻的臣子同樣也在痛恨著郭候。
以士紳的身份造反就不說了,居然攻破縣城,這個信號實在是讓人膽戰心驚。
以往那些逆賊造反大多是鬧騰一陣,也就是山東出現過一次縣城失陷的事,可那是縣城內部暴動。
而郭候這個卻不一樣,他是糾集了手下的莊戶攻打縣城。
攻打縣城!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一個讓皇帝睡不好覺的信號。
今天攻打縣城,明天是否就要攻打北平?
“諸卿請起。”
朱瞻基轉瞬就收拾好了心情,回身坐下,說道:“朕以為,士紳跋扈,乃至於敢謀逆,歸根結底在於寵溺!”
寵溺?
“對,就是寵溺。”
朱瞻基說道:“大明對士紳越來越好,而他們就越來越不知足,所以清理投獻的時機實際上已經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