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評價皇帝嗎?
殿內的人都垂首,可耳朵卻支稜起來,恨不能瞬間長大十倍,把兩人之間的談話,連語氣都聽的清清楚楚的。
太后微微點頭,說道:“皇帝還年輕,你們要盡心輔佐,要注意那些亂臣賊子。大明不能學前宋,皇帝也不是那些軟弱的帝王。”
方醒剛進來時見太后沒有遣散那些宮女太監,以為太后是忘記了。如今看來,太后分明就是想利用這些人的嘴,把自己的態度表達出去。
別欺負皇帝,否則你們都是亂臣賊子!
太后擺擺手,李斌乾咳一聲,那些宮女太監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除去方醒之外,殿內只剩下太后和李斌,還有個在照看端端的嬤嬤。
“皇帝準備怎麼處置他的弟弟們?”
太后的語氣不善,看來這個問題她和朱瞻基已經有過多次交談,可朱瞻基的方案並未讓她感到滿意。
這是皇家的家事啊!
方醒有些尷尬的道:“娘娘,陛下頗重手足情,想來會給殿下們一個好的安排。”
太后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是會為他遮掩,可他的弟弟們在宮中已經沒法住了。為了避諱,他們的家越搬越遠,都快出皇城了。皇帝還在猶豫,莫不是擔心他的弟弟們會造反?”
這話沒法接啊!
方醒無奈的道:“娘娘,此事臣也不知。”
“你肯定知道。”
太后語氣不善的道:“你經常給他出主意,說說你們準備安置瞻墉他們?是想徹底廢除封地嗎?”
這個太后成精了啊!
她已經猜到了朱瞻基的心思,可卻因為不想把母子關係徹底鬧崩,這才通過方醒來試探一二。
這事兒……朱瞻基怕是很為難吧!
方醒硬著頭皮說道:“娘娘,封地…封地的都沒啥好結果啊!您看看秦之前的諸國諸侯,那些諸侯不就是分封來的嗎!”
太后不依不饒的說道:“可本宮聽聞你說……大明糜爛,同族取而代之最好。”
這話也只有太后敢說,方醒幾乎想求饒了,他可憐巴巴的抬頭瞅了太后一眼,說道:“娘娘,那指的是海外。”
“哦……”
太后的語氣變為平淡,說道:“漢王出海就是打頭陣?”
這個女人太厲害了啊!
方醒無奈點頭:“海外頗大,十個大明都不止,等以後大明慢慢的控制了那些地方,總得要有些能放心的人去看著。”
“你們倒是能折騰!”
看到端端呆呆的看著方醒,太后就把她抱起來,然後說道:“海外是什麼樣的本官也不知道,不過國家大事總是要謹慎,輕忽不得!”
方醒如蒙大赦的應了,告退時太后淡淡的道:“瞻墉有些悶,瞻有些怕。”
方醒楞了一下,然後愁眉苦臉的點點頭。
……
朱瞻墉和朱瞻都搬到了皇城的角落裡,各自一個院子。
兩個院子相距不遠,方醒到時,被殷勤的迎了進去。
朱瞻墉正在樹下練刀,專心致志,以至於都沒發現方醒進來。
他的刀法在方醒看來就是……公子哥的刀法,看著好看,但上了戰陣接敵之後,他活不過十息。
“你該拋棄這些花哨的東西,實實在在的練習刀法。”
朱瞻墉一刀劈出,然後身形頓了一下,收刀回身。
“見笑了。”
朱瞻墉把長刀丟給太監,然後接過毛巾擦擦汗,問道:“興和伯今日怎麼有空來?”
他的下巴已經多了些短鬚,稀稀拉拉的,看著好笑。
“你的封地……”
“我不在意封地,新鄉那裡我也沒興趣,相比之下,我更願意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朱高熾去了之後,朱瞻墉成熟的很快,聲音也漸漸的變得低沉起來。
兩人沒進屋,就站在大樹下,聽著樹葉沙沙作響。
“陛下準備在京城修建王府了。”
方醒隱晦的點了一句。
朱瞻基無所謂的說道:“京城修,那麼新鄉那邊必然就不修了,不過也好,我無功於國,何必為了我去耗費民脂民膏。”
“你倒是有了這個覺悟,襄王如何?”
“他?”
朱瞻墉搖搖頭,“他被嚇壞了。”
……
方醒見到了朱瞻,這位原先溫文爾雅的皇子此刻看著有些呆滯。
身邊的太監提醒了他一下,他這才起身拱手道:“興和伯。”
屋子裡有些昏暗,朱瞻就躲在這陰暗中,手捧著茶杯,但他的手卻在微微發顫。
“你心緒不寧?”
“是。”
“為什麼?”
朱瞻捧著茶杯,目光越過方醒的肩頭看向外面,說道:“父皇去的那一刻,得知那些叛逆打著讓我登基的旗號那一刻,我的心就亂了。”
方醒喝了一口茶,讚道:“好茶!”
好茶,那就代表著朱瞻基並未虧待他。
朱瞻苦笑道:“若是我有那種念頭,當時我怎會一直在寢宮裡?”
方醒淡淡的道:“沒人懷疑你想謀逆。”
“可宮中人的目光都是這個意思!”
朱瞻有些激動的低喝道:“那些人都在嘲笑我,嘲笑我不自量力!嘲笑我就是個蠢貨!”
“你想多了。”
方醒緩緩的道:“從陛下登基以來,宮中的人沒有閒暇去議論這些,而且這也是忌諱。至於自不量力……你倒是坦誠。”
朱瞻苦笑道:“我都成這樣了,還裝什麼?”
方醒說道:“京城正在準備修建王府,大概不會很大,也不會奢華。”
朱瞻嘆息道:“我只想遠離京城,哪怕是去緬甸都好,我真是想遠離這一切,離的遠遠的。”
“你有了心魔!”
方醒盯著他說道:“因為你曾經認為自己也可以接過那方玉璽,你在奢望著先帝的遺旨裡突然把你的名字寫上去。就如同黃儼他們矯詔裡的那樣,讓你成為大明皇帝。”
“你在害怕這個,你怕你的大哥察覺到你的心思,到時候把你給處置了。對嗎?”
朱瞻麻木的道:“我從未想過謀逆,大哥比我厲害,他登基之後的事我知道不少,皇帝不好做,很難。我知道他晚上睡不好,吃不香,這還是在有了你們的幫助之下,依舊如此……艱難。”
他抬頭看了方醒一眼,認真的道:“我不想這個了,你信嗎?”
方醒不置可否的道:“你想了也沒用。如今宮中皇后和嬪妃都有了身孕,總會有一個是皇子,不管什麼意外,我和那些人,忠於大明的人,都會一直延續下去,任何野心都將會被打壓,直至那人清醒過來。”
朱瞻的身體後仰了一下,然後強笑道:“我只想安然度過此生,看看書,彈彈琴,和人論道。”
“寧王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他進了皇城。”方醒淡淡的道:“而且他比你更出色,不說武事,他在文事上的造詣可以當你的師祖而綽綽有餘。”
朱瞻的眸子一縮,話裡就帶著怒氣:“你莫不是非得要把我逼到角落裡才甘心嗎?”
方醒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書翻看了一下,說道:“很新,說明你看書都不專心。另外,不是我逼你到角落,心中無私天地寬,你心中無私,怕什麼?”
方醒說完起身,朱瞻哀求道:“我們的話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沒那麼無聊。”
方醒走到門邊看著院子,沒回身說道:“在我的眼中你只是個半大小子,你的那些想法在我的眼裡,在陛下和太后的眼裡都無所遁形,所以沒什麼可以告訴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