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到時間就關閉城門,沒有朱高熾的旨意,誰也無法出入。
當方醒從開了一條縫隙的城門處進去時,隨口就說了一句:“估摸著晚些時候還得開一次,辛苦你們了。”
晚上冷,一個老軍縮著脖子道:“伯爺放心,咱們反正就得守在這裡,不過是伸把手的事。”
方醒點點頭,辛老七就給了一瓶酒,說道:“當值時不許喝。”
老軍接過酒瓶,笑的諂媚:“小的們不敢,只等換人後再去弄個小火鍋,弟兄們喝點熱湯,再來點酒,那才美啊!”
“是個會吃的。”
方醒笑著上馬,然後往宮中去了。
身後的老軍打開酒瓶蓋子嗅了一下,歡喜的道:“是好酒!”
那些軍士把城門關了,然後聚攏過來,都靠牆坐著。
“伯爺客氣了呀!換做其他人哪會給咱們酒,不呵斥幾句就算是咱們走運了。”
“是啊!上次那個誰家的小子,在關門前搶進來,就因為咱們開慢了一步,好傢伙,一鞭子就抽的馬二躲家裡養了半個月,不然那臉都沒法見人了。”
一陣唏噓聲中,老軍偷偷的抿了一口酒,然後蓋上蓋子說道:“你們懂什麼?那就是底氣!興和伯是讀書人出身,性子好,對咱們也客氣,至於那些人咱們也別計較,你們等著瞧,他們的日子好不了!”
沉默了一陣後,有個軍士就說道:“可那些讀書人看不起咱們呢!”
再次沉寂,良久,老軍哼著一首歌,一邊哼唱著,一邊還拍著自己的大腿……
“你們不懂這裡面的道道,文官和武臣前段時日裡在鬧騰呢!哎!這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要壓咱們一頭,這些都是小人!”
……
方醒一路進宮,等看到朱高熾時,他正在外面散步,身邊陪著婉婉。
婉婉看到方醒後,就從朱高熾寬大的身體後面冒個腦袋出來,歡喜的道:“方醒……”
方醒行禮,然後笑道:“陛下正該多走動,多走動血脈才能暢通。”
別人是萬萬不敢這般直接的說朱高熾的身體問題,可方醒就說了,而且說的坦然。
朱高熾止步道:“朕大晚上把你叫進來,你家無憂可哭了?”
方醒笑道:“沒哭,估摸著再熟悉幾日就要哭了。”
朱高熾點頭道:“稚子無知,父母確實是不該遠離。不過瞻基在南方需要人幫襯,到時候你還得回去。”
方醒說道:“國事為重,臣還是知道分寸的。”
朱高熾看著被燈籠映照出一個稜角的暖閣,說道:“朕記得你前些年說過關乎藩王的話,今日你再說說。”
方醒心中微動,藉著周圍太監們提著的燈籠瞟了一眼朱高熾的神色,卻看到的是淡漠。
從朱棣靖難成功之後,藩王就成了一個敏感的話題,所以方醒斟酌了一下後,才說道:“陛下,洪武年間,郡王以下有宗親男女五十八人,至洪武二十八年,太祖高皇帝察覺到了宗藩的爵祿耗費太大,便以軍士官吏眾多為由,削減了宗藩的爵祿米糧……”
說著他瞟了朱高熾一眼,朱高熾緩緩向前,婉婉瞪了他一眼,然後捂嘴偷笑著,那彎彎的眉眼給夜色增添了許多明媚。
“今夜就朕與你二人,你繼續說。”
朱高熾緩緩的走動著,婉婉跟在身邊,聽到只算兩人,就不滿的拉著朱高熾的袖子。
朱高熾莞爾道:“你還小。”
疼愛子女的父母總是這般的說法,你再大,可在我的眼中永遠都是個孩子。
方醒也笑了笑,藉機清理了一下思路,說道:“陛下,從五十八位到差不多兩百位,沒多久啊!”
“三四十年就會翻一番,陛下,臣就以一百為基準,三百年後就得有五六萬人……”
方醒看到朱高熾依舊不動容,就繼續說道:“而且這人口會隨著個人的道德而暴漲……到了那時,陛下,到了那時,大明再大,錢糧再多,可也無法容納那麼多宗藩了。臣離間宗室,死罪!”
方醒躬身請罪,婉婉被嚇到了,她拉著朱高熾的袖子,暗中扯了扯。
朱高熾沒有回頭,他沉默良久,才失笑道:“你倒是算的快,朕那麼久才計算清楚了人數。”
呃!
婉婉鬆開他的衣袖,得意的衝著方醒挑挑眉。
朱高熾不用回頭就知道婉婉在幹什麼,他微笑道:“你說的道德是何意?”
人口因為道德問題而會暴漲,這個讓朱高熾有些不悅,感覺方醒把宗藩比作了地痞青皮。
方醒看看左右,梁中就使了個眼色,那些太監都退開了。
這裡是暖閣的外面,外面掛著的燈籠照的幾人清清楚楚的。
方醒說道:“陛下,先帝在時就嚴令宗藩不得干涉地方事務,可據臣所知,這道禁令的作用不大,那些宗藩依舊對地方有著很強的影響力。”
朱高熾上了臺階,聞言身體一頓,然後就進了暖閣。
進了暖閣,朱高熾坐在椅子上,渾身舒泰的道:“你是說藩王的護衛嗎?”
至今那些藩王依舊有護衛,這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一旦爆發,那就能席捲一方。而對地方官員來說,那些護衛就是一把吊在自己頭頂上的鍘刀,一旦落下,玉石俱焚。
方醒說道:“陛下,是。不過就算是削掉了護衛,那也會帶來一個後果……飽食終日,無事可做……陛下,臣……”
方醒瞟了婉婉一眼,後面的話就忍住了。
但朱高熾卻懂了。
無事可做,那就玩女人唄!然後生一堆孩子也不必管,反正有爵祿餓不死就是了。
朱高熾閉上眼睛,想想那種場景,不禁喃喃的道:“限與不限……都是難事。”
方醒一個激靈,這才知道朱高熾原來是想在限制宗藩上下手。
可他登基後,為了穩住各地擁有護衛的藩王,就用加爵祿的方式來安撫。
開了這個頭的朱高熾大抵是後悔了吧,所以才會大晚上把方醒招來。
方醒說的這些朱高熾不是不知道,可大明以孝治天下,宗藩無錯就不能動,否則天下文人就會討伐他這個暴君。
可宗藩和那些文人沒關係吧?
而且文人們往日對宗藩也多有不滿。
可事情就是這般神奇,一旦朱高熾這般做了,文人們就會義憤填膺的說他是暴君。
歷史上越往後的皇帝對宗藩的限制就越多,不許出城,二王不會面,所有的護衛取消,不許科舉,不許經商,不許種田納稅……
也就是說,到了後期的宗藩就安心當米蟲好了,別的事情一概不許做。
這樣的宗藩終於讓朝中和皇帝放心了,可也堆砌出了一個龐大的、需要國家供養的宗藩群體。
這個群體不事勞作,一心享受,一心盤剝,最終伴隨著吏治的崩壞,一起葬送了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