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五百一十二萬兩、白銀三千三百萬兩、大型武器庫二十個,”林冰不動聲色地說:“這是目前已經探清的,還有幾個秘密倉庫的庫存還沒包括在內——大人,當初您進軍魔神堡,我是保留意見的,因為要與野蠻人開戰損耗兵力。現在看來,您是對的,我們發財了。”
確實發財了。塞內亞人的庫存並不僅僅是黃金而已,還有其他的珍寶、武器和名貴奢侈品,尤其是武器,那堆積如山的鎧甲,都是歷代塞內亞軍隊在戰場上繳獲的人類戰甲。因為太過窄小,魔族兵用不上,現在統統便宜了紫川秀。
親自到國庫現場視察,站在那堆砌得整整齊齊的金條山面前,紫川秀眼睛都發直了。
“搞不懂啊,”他感慨道:“有這麼多錢,魔神皇還用出動軍隊侵略?買都可以買下半個大陸了!有這麼多錢,還會打仗打輸了,真是不可思議。”
林冰說:“大人,魔族王國自古金銀礦產豐富,以塞內亞族統治王國近百年的積累,有這筆巨財並不奇怪。魔族一貫崇尚暴力,忽視平等的商貿交易。魔族兵既然習慣動手搶就可以得到了,那他們自然不肯出錢買。而且,魔族向人類世界商流通的唯一渠道被紫川家全面封鎖了,兩國曆來又是不共戴天的敵國,魔神皇確實是有錢都買不到東西。
大人,林家素來以富甲天下聞名,他們的財富恐怕更數倍於魔族,卻只是大陸三強中最弱的一個。並非兵馬精良、金銀滿倉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塞內亞人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鑑。”
“林長官,我明白您的意思”
林冰深深地凝視著他:“大人,您真的明白了嗎?”
紫川秀笑笑:“林長官,請放心,我是個很懶的人,太費力的事我是沒興趣去做的。”
林冰展顏笑道:“大人是真的明白了,這樣,下官就放心得多了。”
但紫川秀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林冰,這位遠東軍前統領讓他有點琢磨不透。自己在瓦恩斯塔登基稱帝,身為紫川家臣子,這是大逆不道的行徑。白川羅傑等死忠黨也就罷了,但就連林冰也不發一言進諫或者阻攔,這就很讓紫川秀意外了。這位前任上司的態度如此冷靜,彷彿她將紫川秀在遠東登基看作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而她也很自然、毫不困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紫川秀低聲說:“但倘若——注意,林長官,我說的是倘若——我忽然改掉了懶惰的壞習慣,打算要做一點很費力也很麻煩的事,林長官,那時你打算站在哪一邊呢?”
說完,紫川秀很專注地凝視著林冰,後者的反應卻只是淡淡一笑:“大人,自哥應星大人去後,您橫空出世,已成為了遠東系軍人公認的領袖。他們身上已打上了您的烙印,除了依附您以外,難道還有別的出路嗎?”
“那您呢?”
“兩年前,魔族破瓦倫關,下官那時本該就去死了。承蒙大人您不棄,極力將下官挽留,委以重任,您對下有再生之恩,照理說,下官該站在您這邊的…”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神情中帶著幾分落寞:“但無奈,下官司畢竟拿了家族十幾年的俸祿。侍候過兩代總長,有些事,下官實在是做不出來。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下官身處兩難之地,唯有一死。大人恩情,恕下官來生再報了。”
紫川秀一震,想起這個女將軍一生的坎坷和風波,他不禁惻隱。林冰至今沒有婚嫁。這個女子,已經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遠東軍這個團體。她輔助了兩任遠東統領,先是哥應星,然後是自己,遠東軍就是她的全部寄託,就是她的家。
有朝一日,自己若率遠東軍反叛家族,這等於毀滅了她投入一生心血的成就,毀滅了她奉獻和悲喜的寄託,毀了她生活的支柱和所有希望,這種痛苦絕不亞於自己當年見到紫川寧和馬維在一起時的心情,那是真正的萬念俱灰。
這是個果斷明毅的女子,她表面上若無其事,內心底卻已下定了最後的決斷,自己竟還要刨根問底地追問她,實在太過殘酷了。
紫川秀低頭致歉:“對不起,林長官,我不該強人所難問您這個。”
“無妨,大人,有些事,挑明瞭也好,大家也不用躲躲閃閃。既然說到了,大人,您能否告訴我嗎?您的真正想法是什麼呢?”
望著林冰,紫川秀很認真地、用力地說:“林長官,只要我活著,那就不會有一個魔族兵過古奇山,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對哥應星大人的承諾。長官,你可以放心。”
望著眼前真摯的年青人,林冰慢慢抬起頭,笑容象花朵一般在她臉上綻開。象是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突然觸碰到了,淚水不住地從她眼中湧出,她轉過頭,不讓紫川秀看見她眼中的淚水。
“謝謝,我很高興。”她抹去眼睛裡的淚光,笑著說:“真的很高興。他也會很高興吧。我們都沒有看錯你,阿秀,謝謝!”
紫川有遞過去一塊手帕。很有默契地,兩人都沒有說話,腦海裡都在懷想著一個人,想著他溫柔的眼神,微笑的面孔,那個病弱的身軀中卻擁有著當代最堅強的靈魂。
有些人,他雖然死去,卻從不曾離開。
過了一陣,還是林冰先出聲說話,她的聲音已恢復了往日的爽朗:“大人,現在我們看似聲勢浩大,實際卻是根基淺薄。雖然攻佔了魔神堡,但我們遠未能稱得上控制了魔族王國。我們真正的實力還是家庭兵馬和遠東兵馬。紫川家是我們的母國,遠東軍自然是忠於大人,但他們也心懷母國。
大人,自從您接任魔族皇位後,部隊的軍心頗為不穩,情緒波動很大,大人您得當心了。”
“軍心不穩?”紫川秀吃驚:“怎麼會!我一點報告都沒收到!難道她…”
“大人,白川閣下對您忠心耿耿,但遠東情報局畢竟不是全知全覺的。何況,情報局本身就是由人類官兵組成的!大人,您這陣子專注於魔族事務,疏忽了對老部隊的控制了。這陣子,有不少部下來找我,訴說他們的想法。他們一直是忠誠大人的,但大人卻忽然當了魔族王國的皇帝,他們都感到很困惑: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家族軍人,現在忽然變成了魔族皇帝的部下,那現在自己到底算什麼?是魔族王國的軍人,還是紫川家的軍人?”
紫川秀嘴唇緊抿,聲音甚是冰冷:“都有哪些人這麼說?”
“大人,人心是沒法鎮壓的!不止秀字營,不少半獸人士兵也有這種想法!大人,難道您打算派魔族兵去殺您的半獸人和秀字營嗎?”
紫川秀啞口無言。
林冰嘆口氣:“要穩定軍心,關鍵還是要穩住家庭。我記得先前家庭曾給您許諾過,只要平定了魔神王國,極東地區可以由您掌控。現在雖然魔族部落推舉您為皇,這很讓總長憤怒,但實際上,這並沒有超出家庭容忍的底線,說到底也就是個面子問題。您若是放低姿態,未必不可爭取家族的承認。”
紫川秀一哂:“家庭怎麼可能承認我稱皇呢?”
“承認稱帝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家族冊封您為遠東地區統領的話,我想就足以把軍心安定下來了。官兵們就會知道,您統治魔族王國地區,您是光明皇,但對家庭,您的身份是遠東兼極東地區全權統領,依然是家族的臣子。家族保住了臉面,總長殿下寬宏雅量,想必也不願與我們徹底決裂。”
紫川秀當然知道總長殿下的“寬宏雅量”有多大,兩個加起來可以湊一個針眼——想來他也很冤枉,出錢出人費力打下了魔族王國,突然發現全是在幫紫川秀忙活了。
對於林冰的提議,紫川秀深以為然。但要他跑回帝都去解釋,他還不敢。征服魔族王國,總長殿下沒這個本事,但砍個把送上門來的魔神皇,這個能耐他還是有的。
和林冰商議之後,二人都覺得,回帝都解釋的最好人選就是林冰。她畢竟是曾任過遠東統領的人,威望也好,人脈關係也好,都比白川羅傑這些新生派將領強。而且,她是當年哥應星的愛將,是老資歷的家族將領,帝都再怎麼猜疑,也不該把她看作自己的黨羽,她的立場比較超然和客觀。派這樣重量級的人物回去,顯得比較有誠意,說話也比較有說服力。
臨行前,紫川秀告訴林冰:“回去後,你只管罵我,罵我狼心狗肺,罵我喪盡天良,惡貫滿盈,罵得越狠越好——總而言之,要不是他們攔著,你明天就要興義兵來討伐我了。”
林冰狡黠地笑道:“大人,我雖然不得已屈身於叛逆軍中,但我的一顆紅心始終心懷祖國。只等家族平逆大軍開到,我就立即裡應外合,反戈一擊,勢與叛賊紫川秀不共戴天!“
兩人哈哈大笑。紫川秀親自送林冰出了魔神堡的西門,他目送她的離去,直到她的背影在太陽下山方向的地平線上化作了一個微不可見的小黑點,他才悵然地回去。
送走了林冰,紫川秀終於把精神重新投回王國的軍政事務上來了。按照傳統,新皇登基,該向整個王國傳檄宣佈,順便宣佈黑潮入侵的消息,號召全國勤王抗擊。
對於這件事,紫川秀猶豫了很久。倒不是說他派不出這千把名傳令信使——光明皇朝初立,各族族長都爭著要為光明皇效勞獻殷勤,從其中選拔千名騎兵出來擔任傳令信使並不困難。令紫川秀猶豫的是,現在的魔神保未必還有當年的威信。而且,王國剛剛經歷了西征戰爭的失敗,精壯魔族兵大多戰死,各族還能拿出多少力量來勤王?
最好還是卡丹公主幫光明皇下定了決心。她說:“能多少兵馬救援神堡,那倒不是關鍵。陛下您手上軍隊也夠多了,也不在乎小部族的好些零散兵馬。雖然您組建了瓦恩斯塔聯盟,但還有不少部族——如蒙族、亞昆族——並沒有加入聯盟,也未承認您的皇位。
但現在黑潮大舉入侵,這是整個王國的危機。無論有什麼糾紛,在黑潮入侵時都必須攜手抵抗,這也是王國不成文的傳統了。我們把新皇登基告示和黑潮入侵的警報同時發佈。只要各族出兵抵抗黑潮,無形就等於他們默認陛下您的的皇位了。這樣,等黑潮過去,木已成舟,您登基為皇的事也就成定局了。陛下,有一箇中央皇權的名義,平時很佔優勢的。”
“卡丹公主如是說,皇虛懷若谷。從善如流,言:‘諾。’”——上述是出自魔族史書《神典》上《光明皇本紀》的記載。自從紫川秀登基當了魔族的皇帝后,莫名其妙的麻煩事就多起來了。首先一樁就是他身邊莫名其妙地多了幾個白頭髮的魔族老頭,整天象螞蟥一般跟著他,哪怕紫川秀半夜上廁所他們都在外面輪流守著。然後記錄下:“辰時,皇起更衣。”甚至還進廁所裡探頭探腦想看看紫川秀剛剛拉出來的那陀——呃——說是要記錄光明皇陛下的健康情況。
紫川秀很有種衝動,想差半獸人把這幾個魔族老頭子塞茅坑裡淹死算了,但遭到了麾下魔族將領眾口一聲的反對。他們說這群老頭子是皇室的史官,也是王國著名的學者。平時任務就是記錄皇帝的起居言行錄,編纂《神典》的當代篇章,德高望重,甚得國民尊敬。
“千年來一脈相傳的王國道統傳承,不可從陛下而絕啊!”將領們聲淚俱下,紫川秀無精打采。卡丹、羅斯、哥溫這些知識分子就罷了,不料就連魯帝這個大字不識的流氓也跑來為那幾個史官求情,這不由讓紫川秀大出意料,他很想問魯帝:“就算編成了《神典》,你看得懂嗎?”
越是愚味無知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形成對知識的盲目迷信。眼看麾下的將領們這麼熱心史書文化,眾怒難犯,光明皇最後還是做了讓步,允許史官們跟在身邊記錄,但每次身邊只能留一個人,而且當光明皇商議機密大事時他最好識趣點自己走開,不要等半獸人衛兵來把他扔出去。
史官問題只是小事一樁,讓紫川秀頭疼的事多著呢。
登基後,前任魔神皇卡丹向新皇紫川秀移交了王國戶部的典籍,其中包括了魔族王國的戶籍資料和國土地圖。紫川秀在皇宮內粗粗翻看了一下,發現魔族王國地風土人情還真不是一般地複雜。
根據七八一年的人口普查記錄,王國共有大小部族一面三十二個,總人口九百五十三萬——經過了韃塔族叛變、遠東戰敗、西征戰敗、人類反攻、內戰、黑潮入侵等一系列災難後,紫川秀估計現在的王國人口起碼得減個一兩百萬——這幾百萬人口,分佈在這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稱得上典型的地方人稀。有很多地哉,如在東北方的蒙族地域邊界,魔族王國只是宣稱擁有,實質上並沒能形成有效的統治。在那裡居住的,還是未開化的野蠻部落——與東大荒的野蠻人不同,這些蠻族其實也算是魔族,不過它們還處於更加落後的時代,沒有語言和文字,無法溝通。拿卡丹形容的話來說:“它們還睡在樹上呢!”所以,歷任的魔神皇對它們都是採取放而任之的態度,只要它們不來搗亂就好。
魔族王國疆域遼闊,它的西方國境瀕紫川家,那是紫川秀熟知的了,王國的南方國境是一片黑色的海洋,被魔族稱為黑海。因為王國的航海技術落後,對黑海的探索至今沒有完成,也無法知道黑海的盡頭是什麼樣的地方。王國的東方,那就是著名的東大荒草原了,野蠻人的誕生之地,那是困擾了王國整整三千年的噩夢。
而王國的南方則被一片連綿不絕的死地所隔絕,至今無人能活著過去。
身為皇帝,自然要對自家領土和子民情況有個清楚瞭解。整整一天一晚,紫川秀都埋頭在那厚厚的戶籍資料裡了。研究和背誦一百三十二個部族的資料,光那些大部族族長和長老名字就有差不多兩百人,足夠紫川秀頭疼上一宿了。而且王國地名相當拗口,他讀得舌頭都打結了。
典籍中唯一令紫川秀有點感興趣的,是各部族之間的聯姻關係。因為慣例,皇族一般都是隻能於皇族通婚。所以魔族各部族之間往往都有各種各樣的親戚關係,比方說亞哥米有個叔叔的妹妹就是嫁給了蒙汗侄女的兒子,而當年卡頓親王有一個妃子是蒙汗舅舅的外孫女,所以這樣來說,亞哥米和卡頓親王之間也是能扯上一點親戚關係的。這也形成了魔族特殊的傳統,打部族戰的時候,首腦們彼此來信時彼此都是稱呼:“親愛的叔叔”、“親愛的表弟”、“親愛的舅舅”之類,那股親熱勁。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鬧著玩呢;一旦分出了勝負,那些外甥侄子表弟女婿下手砍舅舅步步表哥岳父腦袋時也是蠻利索的。
沒等紫川秀各族之間複雜的關係理個清楚,塞內亞族族長卡丹又跑來找他了,說塞內亞人遭受了慘烈的兵災,軍民傷亡慘重,請求仁慈偉大無私關懷眾生的光明皇陛下予以撫卹。
看著那奏摺,紫川秀足足盯著卡丹看了一分鐘,敲著那個奏摺,他搖頭:“卡丹卿,你什麼意思啊你?你是想找聯翻舊帳是吧?”(當上了魔神皇,紫川秀最不習慣說話方式得突然改變了,他得自稱‘聯’,稱呼大臣時得說‘卿’。本來這也不算什麼,但麻煩的是紫川秀某天一不小心說順口了,說:‘白川卿,朕今天…’然後部下們足足把他盯著看了半分鐘。)
“陛下,”卡丹不慌不忙答道:“當初您是紫川家遠征軍的指揮官,紫川家是王國的敵人。您的作為並無過錯。但如今您是王國的君皇,各族民眾都是您的子民,幫助受這的部落渡過難關也是陛下您的責任。我族正處於極度的困難之中,懇望陛下能對我們伸出援手。”
看著那疊厚厚的申請援助物資清單,紫川秀象是看到了一團火,碰都不敢碰。他唉聲嘆氣道:“卡丹卿,你也是知道的,雖然我是當了皇帝,但你這個前任魔神皇什麼也沒留給我,沒錢沒糧沒兵馬——你說,我這個魔神皇該怎麼辦?”
卡丹睜著漂亮的眼睛,笑笑:“若知道怎麼辦,我也不用讓位給陛下了,您說是不是?”
被卡丹這番不軟不硬的話堵得半死,紫川秀鬱悶得要吐血。
鬱悶歸鬱悶,但事還是得做。紫川秀知道自己是最史無前例的空頭皇帝,除了塊玉璽外,自己一無所有,更麻煩的是,對王國的情況,自己一無所知,得趕緊找個好助手了。
用魔族的話來說,得任命個軍師了。
託著下巴想了半天,紫川秀確定了幾個條件:
首先,軍師得能幹,他得熟悉王國風土人情,能熟練地處理軍政事務,
其次,軍師得出身魔族,得有一定威望,如此才能得到各部族的擁戴;
再次,軍師又不能太有威望,不能太得各族的擁戴,否則大夥就搞不清誰是皇帝了;
再其次,軍師得對自己忠心耿耿,自己能放心使用;
再再其次……呃,不能再加條件,再加就找不到人了。
該選誰呢?紫川秀一個個在腦子裡挑選著自己麾下的將領們:
羅斯對自己的忠心還可以,但他年紀太大了,但由於幾乎滅族的經歷,他對塞內亞族和蒙族充滿仇恨,紫川秀很擔心他當了軍師會假公濟私報復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