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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愚民暴民(接網絡版第十七章)

    “請進。”斯特林從檔案堆裡抬起頭來。

    “大人,”秦路從門外探頭出來:“紫川寧小姐求見。”

    斯特林一陣慌亂。儘管他已經結婚成家了,但他還是承認自己不懂女人。在他看來,女人是很麻煩的動物。他知道紫川寧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麼——他寧願面對著二十個魔族團隊也不願應付一個哭哭啼啼的哀怨少女。他託著下巴,好聲氣地和秦路商量:“能不能跟寧小姐說,我不在?”

    “晚了。”秦路面無表情地說:“我已經跟她說你在,而且很有空。”

    “你!”斯特林一時氣結,他苦笑。

    七十三個師團的預備役士兵要轉入現役,家族要增添近五十萬的軍隊編制,要給這批部隊安置集結點和部署在各個戰略要地上;流風霜在西部蠢蠢欲動,流風家的十字軍已經開到了多倫湖前線,大兵壓境,西部軍十個師團的部隊面臨被包圍的危險,明輝統領的告急文書如同雪花般飛來。在瓦倫前線的軍事演習中,演習部隊又和魔族發生流血衝突,二十一個士兵和三個軍官在衝突中陣亡,凌步虛向紫川家正式遞交了警告,火藥味非常濃烈,第二次遠東戰爭已經近在眼前。

    同時,各行省駐軍發來的報告堆得有小山那麼高。行省總督們深通為官之道,為了讓自己的檔案得到重視,每份信封上都用紅字標明瞭:“緊急!”、“十萬緊急!”、“火急!”、“極端重要!”、“危急!”自己哪一份都不敢遺漏,一一批覆,結果大多的報告都只是:“對某某軍官的調令的請示”、“缺少一百套夏季服裝申請補給”、“駐地營地水澇,請示是否轉移駐地?”

    昨晚自己工作到凌晨三點,早上七點又起床繼續幹,八點進總長府做簡單彙報,九點到元老會答覆關於帝都駐軍擾民事件的處理結果,十點視察新組建的部隊,聽取師團長官們的彙報,中午也不能休息,自己和部下們忙得象狗一樣把舌頭都吐出來了,而現在…

    “給我準備一杯茶,要濃的。”斯特林吩咐進來的秘書,同時站起身跟秦路說:“走吧,一起出門去迎接寧小姐。”

    “寧小姐大駕光臨視察,軍務處全體同仁同感榮幸!”領著部屬們站在門口,斯特林微笑地歡迎紫川寧,深深地鞠了一躬。

    儘管已是初春時節了,天氣還是很冷。紫川寧靜靜地站在門口,披著一件潔白的紹皮大衣,纏著紅色的圍巾,美麗得令人目眩神馳。那些第一次見到她的年輕軍官們被這位家族繼承人的美麗所懾,不敢抬頭正視。她身邊沒有一個隨從。看著斯特林擺出了這般隆重而正式的儀仗,她秀眉一蹙,隨即開顏:“斯特林大人大客氣了,我只是隨便來看看。叨攪各位了?”她望向一邊的秦路等人。

    “哪裡,哪裡。寧小姐大駕光臨,這是我們的榮幸,請都請不來呢!”秦路笑著說。

    斯特林微笑著不作聲,在紫川寧的目光中,他看到了焦急。他和她都明白,這次拜訪絕非一次“隨便看看”。

    雖然紫川寧並沒有擔任任何實職,但她是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這個身份相當於家族首腦,凌駕於任何家族官員之上。斯特林將紫川寧請入了辦公室,按照正式的程序,他和一眾軍官開始給這位前來視察的家族繼承人進行彙報。

    “不知小姐有意瞭解軍務處哪一方面的工作呢?”斯特林問。

    紫川寧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微笑說:“隨便談談吧。”

    斯特林非常瞭解這個眼神的意思:“斯特林,你這個傢伙竟敢和我裝傻!”

    於是他就憨憨地傻笑起來,吩咐秦路說:“老路,給寧小姐彙報一下西部邊境的局勢吧,那邊情況比較重要。”

    “明白!寧小姐、斯特林大人,眾所周知,在西部對我家族構成最大威脅的是流風家族。它是我們家族的死敵!流風家族的軍隊分為三個系統,國防軍系統,十字軍系統、還有就是遠京衛戍軍區。”

    “一說到流風家就不能不說到流風霜。在流風家族內部,流風霜無疑是首屈一指的重將和權臣。但人們往往不知道,雖被流風西山冊封為‘終身護國統領’的榮譽稱號,但是就實際宮職來說,她不過是習冰軍區的司令,轄地不到三千平方里,論職位,她不過和我紫川家的一個行省總督差不多。但實際上,習冰軍區位於流風家與我紫川家和林家接壤的三角地區,是兵家必爭之地,流風家族在此地部署了重兵死守。就在習冰軍區以及周邊鄰近地區的防守地域,部署了十字軍的主力和國防軍系統的一百三十個聯隊,而且自從流風霜在遠京失勢來到習冰地區後,得到了流風路的大力支持,她一直致力於流風家軍力的加強,自行在三大系統外一手創建新軍——風霜團。她所指揮的部隊包括了流風家族最強的實戰部隊,是流風家實質上的“兵馬大元帥”。就目前來說,她和她的軍隊對我紫川家的安全造成了最大的威脅,而且近來的諸多跡象表明,她對我紫川家懷有強烈的野、心…”

    秦路抓住了機會,從當前形勢一直說到展望未來,“我神勇的家族軍隊必將戰勝無恥的冠以流風姓氏的無恥人類敗類”云云,說得滔滔不絕。

    斯特林默不作聲地觀察著:表面上,紫川寧聽得非常認真,身子微微前傾,不時輕輕點頭:“哦,是這樣的嗎…”、“嗯,對…”但她那雙遊離不定的眸子已經暴露了她內心的焦急和心不在焉,白皙的手指抓住了衣角,緊緊捏住。

    斯特林暗歎一聲:“何必呢。”

    彙報進行得又長又臭,接下來軍務處所屬的幾個高級軍官分別進行了關於各地區戰備工作的彙報,一共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眼看時間已經是中午了,斯特林微笑著終止了彙報會:“好了,大家說得都很好,寧小姐,您還需要了解些什麼情況嗎?”

    “啊,”心不在焉的紫川寧回過神來,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猶豫一下,她笑笑說:“斯特林大人,有個情況我想向你瞭解一下。”

    斯特林平靜地說:“好的。”

    旁邊的軍官們識趣地起身,離開了辦公室,最後一個人出了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看著她,她卻侷促不安,眼神遊離不定。

    斯特林輕聲咳嗽—聲。

    “斯特林大哥,”紫川寧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就直奔主題:“阿秀哥哥,他…他在哪裡?”

    斯特林猶豫一下,還是回答了:“遠東。這幾年,他一直在遠東。”

    紫川寧猛然後退一步:“啊!難道,他真的…”

    “情況不是你想的這樣。”斯特林站了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園子裡,樹木已經長出了嬌嫩的綠葉。他回過頭來,直視著紫川寧,緩慢地說:“阿秀對家族的忠誠,沒有誰能比得上。他是個真正的忠貞之士。”

    紫川寧呆呆地看著他。

    “事情要從七**年的帕伊圍城說起。”

    斯特林開始講述紫川秀兩年多的經歷:他忍辱負重,偽裝向魔族投誠,講述他英勇過人,於魔族聚會之時將雷洪當場格殺,殺傷魔族將領無數,國家得以懲罰奸逆,洗刷恥辱,魔族囂張的氣焰遭到沉重打擊。他憑著大智大勇,經歷九死一生的磨難,終於逃脫了魔族的魔掌。但狠毒的敵人不甘心失敗,捏造出可恥的謊言來中傷他,讓他有家歸不得,被迫流亡遠東。但就在這種艱難的情形下,紫川秀仍舊沒有放棄他對家族的忠誠與堅貞,在遠東臥薪嚐膽,秘密練兵,苦心積攢力量,終於等到時機成熟,他一手發動了遠東大起義,給予魔族沉重打擊,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默默地捍衛了紫川家的東方防線。當他從遠東歸來時候,又恰好遭遇神秘的刺客對紫川寧的行刺,他單槍匹馬狙擊對方全部高手,力保紫川寧得以倖免於難,自己卻被敵人所重創…

    紫川寧安靜地聽著,腰挺得筆直,身形一動不動。儘管知道紫川秀後來一定沒事,但聽得斯特林敘述紫川秀經歷之險,她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緊張的神情。當得知那晚紫川秀為拯救自己受了重傷,她低下了頭側過瞼去,以免讓斯特林看見她眼中的波光閃動。

    斯特林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自己心上人非但不是叛逆,而且還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這更讓她自己的作為顯得難以容忍。

    “一個人,在遠離親人與朋友的地方,斷絕了消息,蒙受恥辱和罵名,默默地戰鬥。沒有得到家族一兵一卒的援助,憑個人的努力,他已經收復了遠東國土的大半,這在歷史上是從沒有過的!此功此業,足可光耀日月,彪炳千秋!可以說,阿秀他完全無愧於當年遠星大人對他的栽培,無愧於哥應星大人對他的厚望,也無愧於——”

    斯特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紫川寧一下:“——寧小姐您曾經對他寄予的期望。”

    紫川寧一直在壓抑著自己,告誡自己要冷靜。但聽著斯特林平和有力的陳述,不知不覺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起身在房間裡急切地走來走去。彷彿發著高燒,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斑斑紅暈,心胸在起伏,呼吸急速,彷彿她正在承受著巨大的苦痛。不敢面對斯特林嚴肅的臉,也因為雙腳已經不能支持自己了,她雙手扶著牆,對著牆壁長久地站立。

    斯特林暗歎一口氣,他打開窗戶,大量湧進來的新鮮空氣中飽含著春天的氣息。黎明前下過一陣短時間的綿綿細雨,花園中的泥土被雨水衝過,到處留下了水流的痕跡,園子裡,大量的新芽正在乾枯的枝頭上爭先恐後地綻放,雨水洗過的新芽像是泡沫似的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充滿了勃勃生機。他聽到了身後隱隱傳來的啜泣聲音,但卻故意忽略了。

    過了幾分鐘,哭聲低了下來,斯特林轉過身去,走到紫川寧身邊,善解人意地遞上手帕。紫川寧沒有回過頭,低聲說:“謝謝。”接過了手帕。

    當她迴轉頭時候,她已經能控制自己了,除了眼睛有點潮溼相通紅外,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對著斯特林,她苦澀地一笑:“斯特林大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這是你應該知道的。寧小姐,你——”

    彷彿害怕什麼,紫川寧匆匆地說:“我知道,斯特林大哥你是很忙的,我已經耽誤你很多時間了,實在不好意思。這就告辭了,代我向清姐問好。”

    斯特林默默地點頭,看著紫川寧向門口走去,他突然出聲:“寧小姐,請留步一下。”

    紫川寧的身影僵住了,詫異地回頭望來。

    斯特林有點懊悔地揮一下手,卻不知該說什麼。為了紫川秀——也為了紫川寧,他只是知道,絕不能讓紫川寧就這麼走掉。他總想為自己最疼愛的小弟做點事情,好挽回這段感情。

    “寧小姐,以我的身份,也許我不該說,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你也許真應該好好的考慮一下呢?”他皺著眉頭在苦苦思索,想找一個恰當又不傷害紫川寧自尊心的方式把自己的真正意思表白出來。

    這時候,紫川寧反倒是善解人意,她笑了:“斯特林大哥,你是想不是想說,我和阿秀還有在一起的希望?”

    紫川寧挑破了這層紙,斯特林大感輕鬆。他道:“正是。”

    “阿寧,你是家族未來總長,是我的主君,以我紫川家家臣的身份,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但我又是看著你和阿秀長大的,承蒙你不棄,一直稱我為大哥,那今天,就允許我逾越一下臣子的本分。”

    紫川寧柔聲說:“斯特林大哥,從小我是一直真的把你當大哥。你想說什麼,我大概也猜到了一點。你是想勸說我回頭,和阿秀哥哥重歸於好吧?”

    “正是。”

    “前天早上,我已經和元老會的馬維閣下談過了。”紫川寧欲言又止。

    斯特林急切地追問:“怎麼樣?”

    她嫣然一笑,美麗得猶如海棠帶雨:“今後,大家都還是好朋友。”

    花了足足半分鐘斯特林統領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不禁感慨:青春年華的女孩子都能無師自通地擁有和外交官相媲美的言辭,明明是無情的分手絕交,她們卻有辦法說得那麼動聽:“我們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吧!”讓男人吃了啞巴虧還得扮出一副很有風度的樣子表示:我不要緊,我真的一點都不要緊,最後還得深情脈脈地祝她永遠幸福。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同情是站在那個花花公子的元老議員一邊的。

    他欣喜說:“那就好!寧小姐,只要您…”

    “斯特林大哥,你不明白的。”紫川寧柔聲卻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我配不上阿秀。”

    斯特林詫異地望著她,她笑了,笑得悽婉又堅決:“真的,我配不上他。他是那麼高尚,那麼勇敢。為了國家,為了人類,他浴血奮戰,捍衛國土。面對祖國,面對上天,他問心無愧。而我呢?就在他冒著生命危險,為我紫川家斬奸除逆;就在他九死一生,被魔族追捕的那些最危險的日日夜夜裡;在他衝鋒陷陣,冒著魔族的刀劍弓箭奮勇殺敵的時候,我沒能為他祈禱一聲,甚至我還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投降魔族了!”

    斯特林安慰說:“這並不是小姐您的錯,當時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他的…我應該是最瞭解他的人!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懷疑他,我也應該相信他,堅定不移。何況,斯特林大哥你,還有監察總長帝林閣下——你們始終都相信阿秀,不是嗎?而我更應該相信他,相信他不會死,相信他的忠誠,相信他對我的承諾!”

    紫川寧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了:“但我沒能做到。愛情是對雙方的考驗,而這個考驗,我沒能經得住。誠然,我紫川家對阿秀是有所虧欠,但我對他的負義更是超過任何人。從孩提時代起,我欠他的,實在太多。多少次,他為我出生入死,但我能回報他的,只有傷心和痛苦。我不是個值得他愛的人,如果沒有我,他會更幸福的。

    “人們常說破鏡重圓——但破了的鏡子,裂痕還在,始終不可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斯特林望著她,他想到了阿秀告別時候那悲哀的背影,他理解紫川寧此刻的心情,深深的罪惡感使得她無法坦然地面對他,而紫川秀傲氣和自尊更是使得他是不可能回頭的——誤會已冰消瓦解了,但隔閡依舊存在。彼此思念的兩個人依舊不能在一起,感情的事情真是複雜。

    兩人心頭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怎麼說起。最後,她盈盈地站起來:“斯特林大哥,謝謝你了,我想,我已經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該走了。”

    “阿寧!”斯特林第二次叫住了她:“你再坐一下,我有些話要說。”斯特林站起來,傾身直視著紫川寧:“寧小姐,以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來看,我不相信世界上沒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即使有,縱使兇難臨頭,縱使形勢險惡,作為人類,我們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盡最俊一分努力。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與阿秀的感情遇到了挫折,相互之間存在著誤會,但無論什麼時候,絕不可放棄希望,絕不可自暴自棄,就權當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頭再來,那又怎樣?只要我們努力爭取,付出真心,事情並非不可挽回!”

    斯特林語調鏗鏘有力,其中流露堅定的信心。紫川寧聽得霍然動容。她明白了,為什麼斯特林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名將。他平時行事並不高調,也不引人矚目,但無論在如何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他都能顯示出真止男子漢的氣度,他堅定的信心就像陽光一樣灑遍左右,給周圍的人們依靠,成為人們精神上的支柱。

    “阿寧,現在他遇到了麻煩,需要你的幫助。你願意嗎?”

    “我願意,哪怕赴湯蹈火!”紫川寧立即回答,隨即又有點猶豫:“將來有那麼一天,當我——到那時候,我自然會為阿秀平反,恢復名聲。但現在,我無職無權,如何能對阿秀有所幫助呢?”

    “首先,關於阿秀的一切情況,你還不能向外公佈。阿秀的名譽還沒能恢復,如果洩露了,監察長大人、阿秀本人還有我都會很麻煩的。”

    “我發誓,在沒得到斯特林閣下同意以前,我絕不將今天在這裡的談話內容向外洩露。若違此誓,讓我千刀——”

    “行,行了。寧小姐,沒必要發毒誓那麼嚴重,只要你答應就可以了。”斯特林打斷,笑說:“要未來的總長向我發誓保證,我還沒那麼大膽子啊!”

    “斯特林大哥!”紫川寧嬌嗔道,不依地跺著腳,那女兒家的嬌態讓斯特林看得呆了。他簡單地跟紫川寧形容了一下紫川秀的處境:儘管他在遠東屢戰屢勝,但後勤供給能力的薄弱卻限制了他進一步擴展戰果。自己與帝林已經想盡辦法為他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籌集補給,但總還有存在著一些障礙和阻攔。

    “軍務處這裡的事務我可以處理,監察廳的監督帝林閣下也可以解決。在家族的高級官員中,我們唯一顧忌的就是幕僚長哥珊閣卜。她負責後勤部和行政處,全面統籌家族軍隊的補給和財政開支,是家族的文宮之首。她精幹明練,眼光老辣,上次就是她從各行省物資價格的變動中發現蹊蹺,最後導致了“戰略物資禁止流通法案”的頒佈,讓阿秀十分為難。我們要長期這樣瞞天過海,大規模供應阿秀各種物資和補給,恐怕難以瞞過她。

    “現在的問題是,哥珊閣下是總統領羅明海閣下的人,在她的後勤部系統內,我們缺少一個夠分量的人來配合我們牽制和監視她…”

    說到這裡,斯特林眯起了眼睛,故意停住了話頭。紫川寧想了一陣才明白他的用意:“斯特林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也沒有。”斯特林笑眯咪的,慈祥得一面和氣。他彷彿是不經意地提起:“據我所知,根據傳統,總長繼承人在正式接位之前都要到統領處的具體部門工作一段時間,鍛鏈才幹,熟悉業務和環境,為將來的正式接位做好準備。寧小姐,您今年已經二十了吧?該做準備了。”

    他起身和紫川寧握手,送她出門。馬車定了好久,紫川寧才理解斯特林的用意。儘管心情鬱悶,她還是啞然失笑。紫川家的三傑,果然名不虛傳,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就連最以耿直方正聞名的斯特林,在情況需要,只要他願意的話,也是能要點詭計的。

    “也好吧。”想到能對紫川秀的事業有所幫助,紫川寧的心裡稍微有了點慰依。她細細品味斯特林的話:“就權當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頭再來又如何呢?世界上沒有不可挽回的事情!”

    世界上有種人不會輕許諾言,但一旦答應,他做的會比預期的多很多。斯特林無疑就是這種人了。紫川寧心頭重又燃起了希望,她默默地想:“阿秀在遠東做出了那麼大的成就,我也不能光等著。就讓我來見識一下,號稱“統領處千年堅冰”的哥珊閣下,您到底是如何的三頭六臂了不起吧!”

    站在門口,看著馬車漸漸遠去,斯特林嘴角浮出了會心的笑容。回到辦公室,他開始寫信,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記述下來,這封信將通過秘密渠道寄給遠東的紫川秀。信中他詳細地把今天紫川寧的言行給記錄下來。阿秀是個聰明人,他會領會自己用意的。

    斯特林邊寫邊想:媒人是最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了。自己是不是有點傻里傻氣的呢?但他還是做了。經歷過那場無望的苦戀,他深深懂得失去所愛的痛苦,多少次夢中徘徊纏綿,醒來卻只剩眼角淚水的痛心,夢中人遠在天涯。

    願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紫川秀和紫川寧能有個比他們好的結局。

    “就當是我為他們做點事吧。願他們知道,生命中最值得他們珍惜的,並非百萬財產,更非權勢榮華。”放下筆,打開窗戶,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仰望東方的天際,斯特林長久站立,眼角早已經溼潤。

    祝你幸福啊,卡丹。

    ※※※

    帝國曆七八二年的六月,一陣罕見的酷暑襲擊了整個西川大陸。在往常四季如春的帝都城內,最高溫度突破了攝氏三十六度。但比起惡劣的天氣,更惡劣的卻是人間的形勢。伴隨著遠東的淪陷,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湧入了家族本土。這批失去了土地和生產原料的人群一貧如洗,他們露宿街頭,在每個城市的周邊構成了龐大的難民營和貧民窟,乞丐群到處都是,衣裳襤褸的男子游蕩在街頭,飢腸轆轆,對城市和鄉鎮的安全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刑事案件發案奉直線上升,警察機構疲於奔命。

    家族的軍事力量在遠東和西線都遭到挫敗,但家族的經濟力量——規模龐大的農業、工業產業沒有受到損害,他們的生產力量是保持著完好的。在七八二年這罕見的豐收年,農民卻因為農業產品價格暴跌處於飢餓邊緣——這真是極大的諷刺:一邊是成熟的糧食大片大片地爛在地裡,一邊卻是失業居民們被餓得飢腸碌碌。因為失去了龐大的遠東市場和原料基地,數以千計的工廠和工作坊因無法忍受高昂的原料產品和維持銷路而倒閉,成千上萬的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露宿街頭,物價卻直線上升,低層的政府官員無法忍受低廉的薪水而公然索要賄賂的醜聞不斷。

    就連一向是社會支柱的軍隊機構也未能倖免。由於軍隊的大量擴展和經濟不景氣,很多年輕人,尤其是出身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的年輕人,選擇了以軍官為職業。他們從士兵口中更深地瞭解到社會的狀況已經到了災難邊緣,這些士兵每當收到家信都會失聲痛哭:由於兒子遠離,全家人都處於飢餓邊緣。而同時,軍官們卻親眼目睹了他們的上級:那些出身良好、擁有巨大財富的貴族們生活的糜爛和奢華。面對現狀,軍隊浮躁不安,忠誠度下降。人們迷失了生活的信仰、希望和方向,低迷、糜爛的挫折感瀰漫在心頭。人們不知道該信仰什麼、奉行什麼,甚至不知道該仇恨什麼。

    面對著無能和**的指責,元老會逢週二、週四的彈劾威脅,統領處雖無能力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卻善於尋找替罪羔羊。家族統領處宣稱:一切都是魔族的錯!是魔族強佔了我們的遠東二十三行省,讓農民的產品無法銷售!是魔族,強佔了我們遠東的鐵、煤、礦石,讓我們的工廠無法開工!更是魔族的侵略,導致了數以百萬的難民流入內地,導致我們社會不安定,就業率直線下降!魔族對遠東的侵略是我們一切不幸的根本原因!

    就如猛烈的狂風突然吹散迷霧,在七八二年的年中,熾熱的烈風突然襲來,低迷的濃霧一吹而散,人們找到了宣洩仇恨的對象,整個民族異口同聲地歡呼:“戰爭!戰爭!”——監察總長帝林曾預計紫川家需要十年的時間恢復,他估計得太保守了。恥辱是一個民族成長的加速器,僅僅兩年不到的時間,創傷表面上才剛剛癒合,善忘的民眾立即好了疤痕忘了痛,好戰的浪潮又一次狂熱地席捲家族領土。從上到下都是一片喧囂:“開戰!開戰!奪回遠東!用魔族的鮮血洗刷我們的恥辱!”彷彿在一夜之間達成了共識,從上到下——從家族元老到一貧如洗的乞丐——普遍都認為,只有通過一場戰爭奪回遠東——或者管他什麼地方,反正打仗就行——才能對現狀有所改善。

    帝都街頭每天都有宣戰遊行,人數從千人到十萬人不等。遊行人群舉著各種各樣的旗幟招搖地從總長府、元老會和統領處面前經過,口號聲排山倒海:“打倒魔族!”、“為遠東事變中死難的同胞復仇!”、“為九月事件復仇!”、“直搗黃龍,踏平魔神堡,活抓魔神皇!”遊行人群一望無際,他們堵塞了帝都大大小小的道路,治部少的員警們在烈日下徒勞無功地呼喊和指揮,卻成效不大。反倒是帝都的市民們對遊行的激進分子們抱有極大的寬容心,容忍了他們在街頭的牆壁上亂寫亂塗,和砸爛“禁止通行”的交通欄杆。

    由於軍事上的連續失利,軍務部成為眾矢之的。那些熱血沸騰的軍校學生和精力過剩的小夥子們為發洩胸中燃燒的**,把軍務部當成了魔神堡,斯特林當成了大魔神皇,三天兩頭地圍攻,高呼著“軍隊無能,辱權喪國”的口號,他們不斷地向守衛們投擲石子、瓦片、垃圾、汙水袋,用顏料將軍務處的大門塗抹得一塌糊塗。斯特林不得不向帝林借調了一箇中隊的憲兵來守衛門口,當他們回去時,身上傷痕累累,全是斑斑點點的汙跡。

    在六月十一日的一次遊行中,遊行的隊伍和維持秩序的員警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十四人死亡,一百多人受傷。

    同日,四個後備役軍官口袋裡藏著摺疊的刺刀衝入後勤部,他們要殺死家族幕僚長官哥珊——她反對擴大軍隊的徵召範圍,和再增加軍隊已經極龐大的軍費開支——結果由於過於慌亂,其中一人的刀子從口袋裡露了出來,引起了值班守衛的留意。他喝住了他們。四人以為事件敗露了,立即抽出刀子襲擊了警衛,將其活生生地捅死,旋被趕來的其他警衛制服。四人立即被捕。

    這極其殘酷而無視法紀的襲警和謀殺案件,引起了公眾極大的關注。在公開審判時候,兇手表達了對那位失去丈夫的員警遺孀的歉意後,公開宣稱:“國家狀況令人擔憂,民眾困苦不堪,國防軟弱無力,官吏**成風”。他和他的同夥對哥珊統領和遇害的員警並沒有私仇,他們的目的為“喚醒沉睡的祖國而敲醒警鐘”,要除掉“阻礙祖國強大的一切障礙”!

    哥珊從嘴邊輕輕吐出兩個字:“蠢貨!”

    旁聽的公眾全體起立鼓掌,掌聲經久不息。在民眾的心目中,他們是烈士,是代表民眾利益的鬥士。對兇手的同情竟然高達這般地步,以致有幾萬人自發地簽名為其求寬恕,甚至有人寄來用血寫的請願書。在元老會最後出面干涉下,本該以謀逆罪處死的四名軍官全部判了無期徒刑,預計用不了幾年,他們將很快就從監獄裡出來。還是老規炬:任何採取暴力行為者,如果是為了國家榮譽,都應該特赦。

    軍隊竟然發生此種目無法紀的行為,軍務處長官斯持林向哥珊幕僚長鄭重地書面道歉,並保證將盡量約束軍隊,絕不會讓同類事件再行發生。後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道歉。”哥珊面無表情地說:“局勢的發展並非你我能夠控制,下一個的目標很可能就是你了,你應該調一些可靠的部隊到身邊來。小心啊,斯特林,你是軍隊最後的一絲理智。如果你死,我們就再也無法遏制軍隊的盲動了。”

    斯特林愕然。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天氣非常的好,午後兩點,氣溫高達三十三度,陽光**辣的,曬得馬路成了一片白地。

    連那些歇斯底里狂叫口號的激進分子也忍受不了這樣的酷暑,帝都街頭出現了罕見的平靜,人們懶洋洋的悠閒地在綠蔭底下乘涼,搖著蒲扇。啤酒店門口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烈日下生輝,穿著清涼的美女姿態婀娜、目不斜視地從綠蔭道上走過,引起乘涼的小夥子們的一片口哨聲。倚靠在奔馳的馬車窗口,斯特林望著街景出神,看著那打情罵俏的俊男俏女和燈紅酒綠,這使他感到心情輕鬆。

    但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處,他的心情被小小地破壞了一下:迎來趕來了兩輛馬車,在前面的車子趕得飛快,車伕大聲地吆暍著:“讓路!讓路!”馬鞭“劈啪”地揚得天響,行人和路邊的商販們趕緊躲避,大街上平靜的氣氛給鬧得雞飛狗跳。

    斯特林皺皺眉,對隨行的秦路說:“那是誰的車子?街上那麼多人,怎麼能這麼快馬,治部少怎麼不管?你查一下。”

    秦路也探出頭去窗外觀察,轉而對斯特林說:“大人,那是監察廳的人,我們管不了。”

    “喔?”斯特林微微驚訝,再認真看去,果然,那輛馬車的車轅上面懸掛著藍底金色的劍與盾牌的旗幟,表示車上有監察廳的高級軍官在。

    他淡淡說:“知道了。”心頭卻老大的不是滋味。

    在二月十五日的紫川寧事件,帝林率領的監察廳立下大功,檢查官們的氣焰也隨即張揚起來,言行囂張。斯特林一向認為,因為軍隊身負保衛國家使命的特殊性,它本身是國家內最大也是最強的武力集團,如果失去約束,它成為凌駕於整個社會之上的暴力集團,那些高級軍官會墮落成為超越法律和政府的“軍隊貴族”,所以,監察和軍法系統的設置對於軍隊來說是十分必要的。但事情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負責監督的監察系統變得如此乖張,這絕對不是國家設置監察系統的本意。他決定改天找帝林好好談一下,勸他約束一下部下。自己的大哥最近把羅明海打得大敗,春風得意之下,他有點忘形了。

    那兩輛馬車在十字路口來了一個右轉彎,上了寬闊的皇都大道,正好與斯特林的馬車同向並行。斯特林正琢磨著,這車該不會也是去總長府的吧,正在這時候,驚變驟發。

    在人行道上閃避的人群堆裡突然斜斜竄出一個壯漢來,手持一條長長的鐵棍。斯特林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漢子猛虎般撲近了懸掛監察廳旗幟的前面那輛馬車,狂吼一聲,將鐵棍猛然插進了飛速旋轉的右邊車輪裡。

    “噹啷”一聲巨大的響聲,接著就是像是刮玻璃一樣刺耳的鐵器摩擦聲音、“格啦格啦”連續清脆的鐵器粉碎聲,右邊車輪被鐵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聲巨響,漫天的碎片中,馬車的右輪整個飛了出去,右邊車廂外皮傾斜擦到了路面上,火花四濺,奔馬卻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個車子沒有停止前進,“吱——”車廂摩擦地面的石頭路基發出了巨大而刺耳的聲音,令人聽得牙根發軟。

    “砰!”的一聲巨響,馬廂碰上了路邊花圃的臺階上,傾斜的車廂整個兒翻倒過來。“哎呀!”一聲怪叫,馬車伕已經從駕駛座給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車子前面的路面上,半天爬不起身來,不知死活。

    路邊的人眾中衝出了幾個手持兵器的男女,朝著翻倒的馬車撲將上去。衝在最前面的青年女子高舉著單刀劍,披著一件淺黃色的大衣,嘴裡尖聲尖氣地喊著:“呀——呀——呀!”的怪聲,後面跟著四條拿單刀的漢子,沉默地撲殺上前。那個最先衝出來卡住車輪的壯漢也從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將那個掙扎著要爬起來的車伕砍翻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幕。一個女聲尖叫刺破錯愕:“殺人啦!”一瞬間,目瞪口呆的行人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驚呼聲,慌忙四散。

    衝在前面的女子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衝到了翻過來的馬車前,但卻無處可下手:車子已經整個翻過來了,車門被壓在下面。她圍著車廂團團轉,暴躁地用劍亂砍車廂壁,將車廂外面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裡層黑黝黝的鐵板。

    “讓開,讓我來!”那個使用板斧的壯漢撲近身來。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車廂的一側,全身用力,低喝一聲:“呀!”車廂動彈了一下,緩慢地又翻轉了過來,恢復了原來的位置,露出了車門的一側。刺客們喜形於色,那個領頭的女刺客嬌叱一聲:“帝林受死!”迫不及待地就要從開了一半的車門裡爬進去。

    斯特林心下一震:這是帝林的車子!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出聲:“停車!”車伕猛拉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下了,斯特林從馬車裡衝了出來,但距離太遠,無論如何已來不及。

    “噌!”一聲響亮的弓弦脆響傳得遠遠的,一個使單刀的男刺客慘叫一聲,反手捂住了自己後背。他的後背上中了一箭。斯特林看得清楚,事變突發,跟在翻倒車子後面的第二輛馬車出於慣性的無法停住車子,衝出前面數十米才慌忙停住的。箭正是從那輛馬車視窗處射出來。“砰”的一下車門洞開,幾名憲兵從車上跳了下來,領頭的軍官暴喝一聲:“大膽狂徒,造反了嗎!”

    刺客們只一愣,有兩人迴轉身來迎擊憲兵們,剩下的仍舊圍著那輛車子。那個使板斧的壯漢兩下劈掉了殘缺不全的車門:“帝林,這下看你往哪裡跑!”語音未落,車門處寒光一閃,一柄長劍閃電般刺進了他的右眼。壯漢痛喝一聲,向後翻倒。

    其餘的刺客驚駭於這一劍的威勢,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幾步。

    沒有任何預兆,帝林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口,風度翩翩,手中長劍閃爍,溫柔的眼睛此刻殺氣畢露。除了衣裳稍微凌亂以外,他毫髮無傷。一瞬間,斯特林安下心來了。同時他也知道,那幾個刺客的命運了。

    憲兵們七手八腳地將被打得半死的刺客們抓著腳拖上馬車,經過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條讓人心有餘悸的鮮紅血痕。看著馬車運著俘虜往監察廳方向去,帝林轉過頭對斯特林說:“如果你去總長府的話,我們就同路了。載我一程吧!”

    斯特林點頭:“沒問題。”他轉過頭跟秦路商量了下,秦路讓出了車廂裡的位置,到外面和車伕同坐。

    上了車,帝林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腳攤得開開的:“你的車子很寬敞,坐起來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訂做一輛同樣的。要多少錢呢?”

    斯特林笑笑,沒有出聲。

    “今年的天氣有點怪,六月熱得要死人了,恐怕收成不好。對了,斯特林,秀佳很掛念著弟妹李清,說很長時間都沒見過她了,掛念得很。”

    “啊,這麼巧,清也說過該去拜訪下你們了,她想跟嫂子學點廚藝。”

    “嘿嘿,秀佳也說清弟妹的針織手藝好,她也想學——瞎!娘們兒,就淨關心這些東西!我都納悶了:一天到晚就是房間裡那點玩意,她們怎麼就不煩?特別是弟妹,那麼出眾的一個人,怎麼也跟一般婆娘一樣,整天就熱哀什麼針織啊、廚藝啊什麼的?多可惜啊!斯特林,你得給她說說!”帝林侃侃而談,隻字不提剛剛遭受的襲擊,神色平靜,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點凌亂,他根本不像一個剛剛遭受刺殺,死裡逃生的人。

    “剛才那是些什麼人?”斯特林忍不住了,突然問。

    帝林奇怪地揚揚眉毛,斯特林說明:“我是說剛才的那群刺客。”

    “誰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亂分子?某個圖謀不軌的權臣——比如羅明海——對我懷有敵意所派遣的僱傭殺手?楊明華一夥死心不息的殘黨?家族敵人的陰謀?誰知道?”帝林笑著說。

    斯特林微微搖頭:“從行事的方式上看,他們不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職業殺手講究冶靜,以最小的代價謀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擊不中立即撤退,而這夥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公然強行襲擊,他們太過於張揚和狂熱了。”

    帝林嘿嘿一笑:“也許吧。”他轉了話題,談論起當前帝都的流行服飾和歌曲——不像斯特林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工作狂,帝林是個時代潮流的追隨者,尤其對流行歌曲和文學情有獨鍾。但斯特林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他腦子裡卻總是想著剛才發生、驚心動魄的一幕:一灘灘殷紅的鮮血,紛雜的軍靴聲,人聲鼎沸,那個受傷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吶喊:“打倒帝林!”

    “混蛋,叫什麼呢!”幾個強壯的憲兵強將她按倒在地,一個憲兵小旗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路邊汙水溝裡,使勁地往下壓,她的臉被浸進了黑色、發臭、冒著白色泡沫的汙水裡,但她腦袋每次從水裡掙扎出來,總要用盡全身氣力、沙啞地、含糊不清地喊:“打倒帝林!——帝林不死,紫川家不寧!”圍觀的路人和斯特林都為之動容。這種不在乎成敗和生死的氣勢,決非職業殺手所能辦到,倒像是某種信念的狂熱殉道者。

    望著帝林那快活的笑容,出於某種直覺或者靈犀一閃,一瞬間,斯特林看到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下掩蓋的真正感情:那種隱藏在眼眸深處的、一閃而逝的絕望和厭倦。心底的聲音告訴斯特林:這就是權力之路的代價。在顯赫一時的光耀背後,他恐怕沒有一個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在權力這條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他想起家中那束早已經枯萎,卻一直被自己珍藏著的“勿忘我”花,心頭一陣刺痛。

    車聲嘎然而止,秦路從外面敲敲車門:“監察長大人、斯特林大人,總長府到了!”

    當斯特林和帝林踏入時候,會議室裡早已經濟濟一堂,家族的重量級人物齊集。紫川參星坐在會議桌的頂端,望向斯特林的目光中帶有幾分疑惑:以嚴謹守時出了名的斯特林,怎麼也會有遲到的事情呢?

    斯特林朝眾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路上發生點意外。”

    他坐下來環顧四周:以總長紫川參星為首,總統領羅明海、禁衛統領皮古、幕僚長哥珊,就連一直戍守西部邊疆的明輝統領、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副統領等邊區重將都在場。而且在這群人中,斯特林還看到了個新面孔(其實也不能算是新面孔,是個大家都很熱的人!)紫川寧正端坐在總長紫川參星的旁邊,正襟危坐。

    紫川參星諒解地點點頭:“人都到齊了。現在可以開始了。緊急召集大家過來,有個事情想聽聽大家意見——明輝,你給大家說說。”

    西部邊防軍區司令明輝統領乾咳一聲:“總長殿下,諸位大人,近來我邊防軍部門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流風家的家主流風西山病情已經快不行了。”

    會議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幕僚副統領哥珊輕聲地嘀咕了一句:“廢話!”

    若不是發言的人是掌握重兵的家族重臣明輝的話,那大家真的要譁然了:這也算是情報?哪怕就是帝都街頭的小混混都知道的,號稱“流風狐狸”的流風家當代家主自從九年前給紫川秀一個少年殺得大敗回去以後,鬱憤交加之下他一病不起,一直纏綿病榻。

    “這真是了不起的情報啊!”遠東副統領林冰讚歎地說,帶著淺淺的笑容,誰也搞不清楚這位遠東重臣的真正意思。

    明輝面紅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我知道諸位大人的意思。打從七七二年到現在,都快十年了,我們哪天得到都能得到消息說流風西山快死了,但這次不同了,消息的來源非常可靠:流風西山的貼身醫師逃亡到我們這邊來了。”

    幕僚長哥珊懷疑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流風西山是註定不治了,流風家內部的傾軋爭鬥非常激烈。流風波公開威脅:“如果父親有什麼不測,治療組的全體人員都要為他殉葬!”而流風清、流風明兩位——他們內心怎麼想的,無人能知,但外表上,他們也會做出義憤非常的樣子,很可能殺幾個“無能”的醫生來表現自己的孝心。醫生很擔心在流風西山死後,自己會成為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哥珊微微點頭,又問:“多長時間?”

    “‘即使採取最好的藥物、技術和最恰當的醫護手段,他的壽命也不可能超過五個月!’——這是他的原話。”明輝的語氣相當肯定。

    “明統領的消息應該是真的。”在寂靜中,帝林緩緩地開口了:“與他的消息渠道來源不同,我掌握遍佈流風家族境內數以百計的間諜,他們時常有報告送來——根據流風霜的命令,習冰行省與遠京之間緩衝地帶——加頓軍區已經開始佈防,禁止任何武裝部隊通過,六十個聯隊從東部陣線抽調過去以戰鬥隊伍駐守,對遠京虎視眈眈;流風清在自己領地內動員了二十萬士兵修築工事;流風明不顧禁令,命令其兩萬近衛部隊公然進駐其在遠京的住所:遠京總參謀部連續一個月發佈宵禁令卻不公佈敵人是誰——如果流風西山還健在,這些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證明,他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法控制局勢的地步了。”

    屋子中一時間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人們在沉默中消化這個事實:流風家的首腦流風西山即將死去。此人是紫川家不共戴天的仇敵,曾給家族造成了巨大的災難,但是聽聞他的死訊,斯特林不禁還是有了點莫名的黯然感慨:隨著哥應星的逝去,曾經是上個時代中最燦爛的星辰中,又有一個重要人物即將消失。他有種眼看著歷史發生的感覺。

    哥珊問:“可知道是誰將接任?”

    “目前還很難說。”帝林搖頭:“目前流風家的局勢太過混亂,三個皇子在軍中有各自的支持者,勢力難分高下——任何一個佔了上風,另外兩個立即聯手把他壓下去,然後勝利者又內訌,開始新一輪的爭鬥。而流風西山又沒指定繼承人。”

    “到這個地步,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他指定與否其實已經毫無意義了。”林冰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關鍵:“決定流風家命運的只有一個人:流風霜!無論她支持哪一個繼承人,他立即可以以絕對的強勢壓倒另外兩人,成為流風家新的霸主!”

    帝林表示贊同,又說:“但流風霜尚未表明態度。”

    哥珊冷冷說:“如此非常時刻,流風霜態度曖昧,難道她有野心謀求至尊之位?”

    屋子中眾人面面相覷,紫川參星緩緩說:“她掌握流風家將近四成的精銳軍隊——不是沒有可能。但,無論如何,這次流風家的亂象已成,這次權力交替決不可能和平進行。”

    眾人一起點頭,表示贊成總長殿下的深知睿見。

    紫川參星繼續說:“如果我們可以樂觀地猜測,流風家即將出現大規模混亂或者內戰局面的話——”

    帝林插嘴說:“流風家的內戰勢不可免!問題不是會不會打,而是什麼時候開打!”

    “——那我們家族將如何應對呢?”在紫川參星望向眾人的目光中帶有幾分殷切的期待:“我們是不是應該趁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舉將流風家摧毀,完成我們一統天下的霸業呢?——斯特林,你怎麼看?”

    斯特林勉強地笑笑,他選擇了儘量委婉的措辭:“摧毀流風家,這是個非常龐大的戰略目標,要有計劃地分多步進行,需要做長期的計算、謀劃和準備。軍事層面的較量是最終的手段,但在我們的軍隊到達戰場之前,家族在經濟、組織、動員、後勤、財政方面的準備是非常必要的,就這些方面來說…”

    “這些方面你不用擔心!”紫川參星豪氣十足:“我只問你,作為我家族首屈一指的名將,你有沒有信心打敗流風霜?”

    明輝、林冰等統兵將領都皺起了眉頭,帝林則對斯特林投來同情的目光:這就是那種外行領導內行的悲哀。斯特林沉吟一下,他很不願意敗紫川參星的興,但作為統管全面的軍方代表,把真實的情況告訴總長,是他的責任,儘管這實情有時候讓人不快。

    “這個…要視乎當時的具體情況而定,殿下。要看流風家的軍隊在內戰中遭受了多大的損傷、他們的士氣和武器水平,還有我們家族軍隊恢復程度——”

    斯特林看到紫川參星的眉皺了起來,但他只當沒看見繼續說:“殿下,很抱歉,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定能打勝仗——除非他是騙子。戰場上,將領的工作是蒐集儘可能齊全和準確的情報,根據情報選擇戰術,指揮軍隊行進,給部隊下達各種作戰命令——僅此而已。優秀的將領能把這些工作完成得較好,但不可能百分百保證勝利。戰場形勢變化莫測,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把握。假如在騎兵衝鋒時候突然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或者山洪爆發沖垮了一座重要的橋樑使得增援軍隊不能及時趕到、或者一根流矢擊中了敵方或者我方的重要人物——那會完全改變整個戰場的形勢。”

    “這就是所謂三分努力七分天意了,殿下。”帝林適時地插嘴,他笑著說:“但幸好,我們的斯特林統領運勢一直很強——我跟他賭錢就沒贏過,除非作弊。”

    幾個人輕聲地笑出來了,把緊張的氣氛化解不少。

    羅明海總統領冷冷說:“斯特林統領可能沒有理解清楚。—場戰鬥結果有可能出乎意料,但就一場長期戰爭來說,勝負一般是取決於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的。總長想詢問斯特林閣下,如果開戰,我們的軍隊能不能取勝?”

    “再加上了新徵集的預備部隊和民兵武裝後,在數量上,我軍對比流風軍並沒有處於太大的劣勢,但我們存在著不少問題:軍隊的訓練程度較差;熟練兵員的比例,比起七八一年以前,下降的程度非常明顯;在年齡結構相身體方面,士兵的總體素質不能令人樂觀;武器裝備的生產和補充尚需要時間;戰略補充能力比較薄弱,地方預備武裝機構尚沒做好新一**規模徵召的準備——”

    “斯特林統領你能不能簡單地回答我:究竟能不能?”

    斯特林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羅明海咄咄逼人的態度令他很反感。他苦澀地吞了口水:“如果要摧毀流風家,那需要舉國動員——目前軍隊還沒做好承擔這個任務的準備。”

    羅明海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面上得意的表情分明在說:我早知道這樣。

    “需要多少時間呢?”

    “軍務部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但這取決於很多外來因素:經濟上,家族對軍隊的財政投入已經很大了,但要達到讓軍隊在短時間內恢復甚至超過遠東戰前實力的這個要求來說,還是略有不足;元老會宣佈國家是處於戰備狀態,但卻沒有授權我們發佈全民動員令;我們曾提出建議把兵役時間適當延長,另外,擴大徵兵範圍——但都沒能得到批准。”

    “延長兵役時間是我反對的。”哥珊副統領推推黑框的寬邊眼鏡,淡淡說:“在家族尚未受到外來攻擊的情況下,我們不能任意延長兵役時間,這是對士兵們失信,會導致家族的威望敗壞。另外,斯特林統領所提到的擴大徵兵範圍——你實質上指的是在農村中實行七男一徵,城市中實行十男一徵吧——我可以明確表態:我堅決反對!”

    沒有人出聲,哥珊副統領喝了口茶水,又說了下去:“斯特林統領,從七七八年起的這五年,家族軍隊的損失總數,你們軍務處應該有個數字吧?”

    斯特林略顯尷尬:“沒有正式的統計,但哥珊閣下您如果想要的話,我可以立即讓人計算…”

    “沒這個必要。”哥珊乾脆地說:“我這就可以給你個大概的數字。七七八年是我紫川家運氣較好的一年,雖然在西部吃了流風霜敗仗,在遠東卻打了勝仗,一年下來,我們士兵的損傷人數約為三萬——可以稱得上正常消耗。”她在紙上迅速地寫了個“3”字。

    “七七九年開初,帝林大人在遠東非常活躍,連戰連捷——但我估計,五、六萬的傷亡肯定是有的吧?”

    面對哥珊的問話,帝林面無表情,默不作聲,於是哥珊又在紙上寫了個“6”字。

    “接下來就是在平定楊明華的叛亂中,帝都軍民的損傷程度——起碼又是4萬人,帝林大人,您沒意見吧?”哥珊的語氣中充滿了憤怒和嘲諷的味道,誰都知道,在帝都流血夜中,正因為企圖阻止帝林的暴行,哥珊被總長紫川參星處分過。

    “在遠東的叛亂中,雷洪二十五個師團的兵力叛變,我們立即就損失了二十萬的軍隊卻增加了二十萬的敵人、遠東叛亂初期,拋開平民的損傷不計,各行省的守備軍隊的損傷起碼在十五萬左右;接著就是可恥的赤水灘,非常慘重:二十三萬軍隊傷亡!

    “從七七九年八月到七八零年年初將近豐年的時間裡,那是家族王軍和遠東叛軍之間的拉鋸戰了,雖然我軍取得了相當的戰果,但傷亡估計不會低於七、八萬。”

    “再往下就是魔族的突然襲擊了。這段時期的傷亡資料非常混亂,很多部隊名義上還存在,但事實上只剩下一面旗幟加一個司令;有些部隊在最初的報告中是落入了魔族的包圍圈全軍覆沒了,但結果我們卻在瓦倫要塞看到他們在安然無恙地吃烤紅薯,一個人沒少,連廚房的爐子都帶出來了。——但總體來說,傷亡之慘重是空前的。民眾的損失那是沒辦法計算了,軍隊的損失——有沒有達到四十萬?”

    斯特林枯澀地吞了下口水:“三十八萬七千。”

    “好!最後就是斯特林大人您在帕伊抗擊魔族的壯舉了,這個就比較好計算了:中央軍在開戰前有將近十一萬的兵力,最後能回瓦倫的不到五萬。”

    “現在,資料基本上已經齊全了——聲明一下,這是按照最保守資料統計的,還有很多我沒注意到的可能遺漏了。”哥珊將手上白紙高高舉起,上面一個大大的紅色數字連瞎子都看得清楚:一○六○○○○○○“一百零六萬!各位大人,一百零六萬!”一片寂靜中,只有哥珊略顯沙啞的嗓音在彷彿空無人跡的會議室中迴盪:“對於各位大人來說,士兵、部隊可能都只是一個數字,但軍隊和士兵不可能憑空生成!每一個士兵都是爹媽生父母養的,把他從嚎啕的嬰兒養成一個成年男子起碼需要二十年的光陰,耗費的社會勞動力和物資資料難以計數!

    “本應該是生產主力的壯年男子被大量地抽調到軍隊中,毫無裨益地被消耗在戰場上,本來就衰弱的工業生產力,絕大部分還要傾注在軍工產業上,而極大地壓縮了其他部門的生產能力,導致生活物資匱乏、物價飛漲、黑市交易氾濫,我們的整個社會經濟都正在萎縮之中!

    “如果是為了應付迫在眉睫的危機,短時間地節衣縮食,我相信民眾可以忍耐。但僅僅是為了一個爭霸天下的虛名,我們毫無目的的窮兵黷武,軍隊還要擴大徵召的範圍和延長兵役時間、我們還要把日益龐大的軍費賦稅加諸於不堪負荷的民眾——”

    帝林插嘴說:“增加軍費的問題,絕大部分民眾是贊成的。”

    “——那是因為你們欺騙民眾,說一切災難都是因為魔族的入侵造成的!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監察廳私下乾的骯髒勾當,無恥之極!我們面臨的本來就是一個經濟困難,經濟的問題的解決完全可以依靠經濟手段:調整產業結構、減免賦稅、減少對工商業的控制和審批,採用積極的財政政策,用各種渠道增加就業——只要持之以恆,形勢肯定會逐步好轉。但你們卻利用了民眾的無知,藉助對外戰爭來轉移內部視線,把民眾的絕望心理煽動成好戰!

    “一旦開戰,兵火連接,傷亡慘重,我們都將成為罪人!我們將如何向歷史交代?家族還有多少個一百零六萬青壯年?一旦民眾醒悟過來,他們還能忍耐多久?”

    沒有一個人出聲。斯特林眼盯著自己面前光滑的桌面,脊背上汗水直流。而且,他相信這絕不是他一個人的感受,會議室中人人面色鐵青,像是帶了個金屬的面具。

    紫川參星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哥珊,後者毫無懼意地抬頭與之對視。僵持了一陣,他移開了眼睛,毫無表情地宣佈:“散會,大家休息十分鐘。”

    斯特林從總長府七樓休息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夜色蒼茫。帝都的萬家燈火呈現在眼前,遠遠近近,密集的燈火如同海洋一樣蔓延開去,一直到目光不能及的天際。星星在大地上空悲哀地眨著眼睛,夜霧似煙,朦朧,飄忽。習習的夜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把充滿了夏天和泥士氣息的空氣帶進房間裡。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堅定。來人一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才停下腳步。帝林由衷地讚歎:“好美的夜景。”

    斯特林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啊,只是你我平時都沒留意。會議什麼時候開始?”

    帝林聳聳肩膀:“羅明海正在總長辦公室裡。”

    斯特林笑笑,這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還真是漫長啊,從下午四點一直到晚上七點,三個小時過去了,還沒有要重新開始的通知。

    “哥珊已經被逮捕了。”帝林平淡地說,彷彿在說著與自己根本無關的事情。

    斯特林點頭。一個小時前,他從休息室的窗戶裡看到哥珊在一隊憲兵的簇擁下經過總長府門口的小廣場,上了一架掛有監察廳標誌的馬車。

    “帝林,我知道哥珊一直對你抱有偏見,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她不會受到任何虐待和暴力。”望著窗外的燈火,帝林說:“我不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人。不過,在會上她讓你那麼難堪,你還要保護她?”

    “無論立場怎樣,我很佩服她的勇氣。何況,她的話不無道理。”

    “就算有一萬個道理也不能在那個場合說!哥珊很會做事,卻不會做人,總是不懂判斷形勢和氣氛。總長很固執又好強,自從遠東失利後,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在後世的歷史上他會被冠以稱號:‘丟了遠東二十三行省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他如何甘心?好不容易流風家有了內亂的跡象,他當然希望把自己稱號變成:‘滅亡了流風家族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

    “八代總長紫川參星殿下在遠東遭受小挫,失敗之後忍辱負重,臥薪嚐膽,在六十多歲的高齡最終一舉滅亡我紫川家百世的仇敵流風一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是堪與雲殿下開創紫川一姓的豐功匹敵的壯舉!紫川一族香火延綿,後繼有人了!家族列祖列宗部應該在天國為此喜笑顏開,讚歎不已!後世的子子孫孫更是對其崇拜得五體投地,無限嚮往!紫川家族罕見的英主,中興的偉大君主,紫川帝國的開創者,紫川參星陛下萬歲!”

    帝林說得很小聲,只能讓斯特林聽見,後者一邊聽一邊“哧哧”地偷笑。

    “——斯特林,你想想,如果能在家族的史書來上這麼一段,那多帶勁啊!這次會議,他把明輝和林冰都召了回來,表示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了。偏偏哥珊不識趣,這個時候來談什麼‘窮兵黷武’,甚至敢罵我們是採取‘愚民政策’——她罵我無所謂,但宣傳的口號和政策那可是總長自己親自制定的啊——那不是自己找死嗎?你也不用為她擔心,被革職和拘禁在她也不是第一次了,羅明海會保她的,她很快就會出來了。”

    “我不是擔心她…”斯特林搖搖頭:“我擔心的是總長。”

    帝林眯起了眼睛:“我看得出,剛才你有所保留:能不能跟我說實話,如果開戰的話,軍方——軍務處和總參謀部——認為有多少勝算?”

    斯特林斟字酌句地回答:“我們目前所有的部署都是著眼於防守反擊,要突然轉變成為主動進攻,需要時間調整軍隊的佈置。”

    “流風家不會明天就內亂,調整有的是時間。”

    “流風霜很可怕,她從沒打過敗仗。”

    “人總會犯錯誤,何況一個女人,那她就更有理由犯錯誤。”

    “流風家的軍隊龐大而強悍。”

    “而這龐大的軍隊眼看著就要在三個皇子的帶領下來一場自相殘殺了——斯特林,你該不會給那個該死的哥珊傳染了吧?難道你也反對開戰?”

    “你呢?”斯特林反問。

    帝林輕輕一笑:“哥珊是從民生的角度考慮,我考慮的卻是紫川家的長期戰略。斯特林,跟你說實話:從現在開始的五年之內,如果我們打不垮流風霜的話,那我們就只有註定被流風家消滅的命運。”

    “什麼!”

    “奇怪嗎?你想想,在遠東戰爭之前,我們與流風家一直保持著相對的均衡狀態,不分上下。但失去了遠東二十三省後,均衡的狀態已被打破,隨著時間的推栘,實力的對比會更加地不利於我們。流風的內戰是上天賜予我們的最後機會,一旦流風家從內戰中恢復過來,不用五年的,他們的國力就會將我們遠遠拋在腦後!那時候的流風家,會強大到連碰一碰都是危險的事情。”

    斯特林眼角微微抽搐,帝林考慮問題的方式令他震驚,但聽起來不無道理。

    “但我們剛剛戰敗,也是很衰弱。”

    “還有時間,軍隊——要儘量為此做好準備,恢復實力。現在,我們還有一拚的機會,但錯過這個機會,我們就連拚的機會都沒有了!”帝林忽然笑了:“聽過一個笑話嗎?烏龜打劫蝸牛,蝸牛跑去報案說:‘當時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

    斯特林一笑。

    “現在,我們是烏龜,就是要趁內亂時候打劫流風家那隻蝸牛!雖然我們也是傷痕累累,但只要趁流風家混亂,在最脆弱的時候給他們致命的一擊,這就足夠了!”

    “如果這一擊沒能奏效呢?”

    “那戰爭就要持年況久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拚命打下去,耗盡最後一分潛力:把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最後一個男人都送上了戰場,把最後一把勺子鑄成鋼刀,燒光最後一畝稻田,拆掉最後一間房子做掩體——我相信流風家也不會比我們好過多少的。”

    斯特林不寒而慄,帝林描述的前景令他心寒。他沉重地說:“紫川家拚光了,流風家也奄奄一息。這樣,在我們——紫川與流風——兩家的廢墟上,最後還會剩下什麼呢?人類如此自相殘殺,最後只便宜了魔族。”

    “這樣不是很好嗎?分裂已經兩百年了,打打歇歇了兩百年,該有一個結局了。”帝林開玩笑地說:“說不定,一個統一的新帝國即將在廢墟上誕生呢!”

    “但我們真的有必要打到如此程度嗎?”

    “不是我們希望如此,而是事實和形勢逼迫我們必須如此——我們也不得不戰!國民的熱情和好戰精神必須尋找一個宣洩點,否則的話,他們對於外部侵略和經濟災難的不滿就會演變成為對於家族當局——也就是我們——無能和無所作為的不滿,進而威脅政權。何況,如此狂熱的好戰精神和**,那種萬眾一心的國民意志,身為家族的領導人如果任由其毫無目標的發洩,讓他們把這種熱量傾瀉在毫無意義的遊行和示威上,那將是極其愚蠢的浪費。民眾這種狂熱的好戰情緒,將會導致元老會進入一種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元老會會同意我們提出的任何瘋狂的提議,哪怕是同時對流風和魔族開戰,哪怕是今年的賦稅加三倍!”

    “已經提出了,斯特林,已經提出了,甚至不用我們開口。”望著驚呆了的斯特林,帝林笑笑:“元老會今天上午已經自發地通過提議,今年的賦稅加兩倍,用於新增加的軍費。他們現在正在討論通過給予總長宣戰權的問題——斯特林,你的消息落伍了!——正是因為這樣,總長這才緊急召集我們開這個會議。反戰的最後一個障礙是哥珊,嗯,她的下場你也看見了。”

    斯特林無力地呻吟一聲:“天,這該死的鬼天氣把大家都燒昏頭了嗎?”

    “呵呵,不客氣地說,如今國民陷入的這種自發的狂熱狀態,正是多少統治者曾夢寐以求的,多好的國民啊,一個勁地嚷嚷著:‘戰鬥!戰鬥!我們要戰鬥!’我們的任務是,用一場戰爭來引導這股好戰的能量——”他笑容一斂轉為嚴肅:“斯特林,上個月,你不是提出擴大徽召範圍沒得到元老會同意嗎?明天你把提案再交上去,準行!”

    “就算批准也需要程序,起碼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

    “在得到批准之前,你可以乾點別的事啊!我有個辦法可以避開元老會。不過當你擴軍時候,你也得分我一杯羹:隸屬監察廳的憲兵紀律部隊也要擴充二十萬人。”

    斯特林驚訝:“哦,說來聽聽。”

    “附耳上來!”

    帝林小聲在斯特林的耳朵邊嘀咕了一陣,斯特林一拍手:“哎呀,我怎麼就沒想到?”

    “不過,”他凝視著帝林:“這麼好的法子,你怎麼不在會議上提出呢?”

    “呵呵,斯特林,軍務是屬於你的管轄範圍,我怎麼好插手?我提的話,羅明海準會出來反對,由你來提這個建議,那是順理成章的事,誰都沒話說。”

    有人輕輕敲一下候見室的門,兩人都住了口。一個身材高大、服飾漂亮的禁衛軍官出現在門口處:“監察長大人、統領大人,會議即將開始了,請下來吧。”

    家族的重員們再次聚集在會議室時候,時間已經將近晚上八點了。大多數人的眼中已經露出疲態,與會成員中年紀最大的紫川參星反倒是精神矍鑠,他揚起嗓門招呼大家:“快進來,坐好了!”

    哥珊的位置空了出來,望著那空蕩蕩的椅子,沒有人表示驚訝和詢問,冷漠得就像那位置本來就是空的。畢竟能在這個房間裡有一席之位的人,像哥珊那麼不懂進退的畢竟是很少的。

    “會議繼續進行——剛才忘記介紹了,這位大家應該都很熟悉,我侄女紫川寧。”

    紫川寧婷婷起身,朝各位重臣們欠身示意,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大家都對自己未來的君主報以親切的微笑。

    “阿寧還是第一次參與家族的決策會議。”紫川參星的臉上有幾分感慨:“呵呵,小女孩終於長大了,知道為家族分憂了。阿寧是很能幹的,但經驗有所欠缺,需要鍛鏈。我考慮,她暫時不掛實職,任總長助理,在各部、處實習——大家看怎麼樣?”

    若是哥珊在的話說不定會尋根刨底:總長助理?這到底是什麼官職?級別是紅衣旗本還是副統領?許可權有多大?但她不在,誰會幹這種殺風景的事情。

    “寧小姐出來為家族分憂,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邊防軍統領明輝笑得親切無比:“我家族又一棟樑之才即將成長起來了!歡迎小姐來邊防軍視察和指導!”

    大家暗暗罵明輝:滑頭!這傢伙心裡有數,以紫川寧家族繼承人的身份何等尊貴,紫川參星絕不可能放她到隨時有可能爆發戰爭的西方邊境第一線的,於是他就放心地大說漂亮話,惠而不費。

    遠東副統領林冰也笑說:“兩年前我見過寧小姐,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一眨眼,呵呵,變得這麼漂亮了!家族後繼有人啊!我代表全體遠東將士歡迎寧小姐前來瓦倫視察!”她的情況與明輝相同,並不太擔心紫川寧會真的前往瓦倫。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說了些讚美的話:“寧小姐天生聰慧,前途定然無量!”

    “小姐只要稍微鍛鏈個兩年,呵呵,我紫川家也有個‘流風霜’啦!”

    “有著遠星大人血統,在參星大人的栽培下長大,準是好樣的!”

    帝林結結巴巴也說了兩句:“歡迎寧小姐到監察廳視察。”只是比起林冰和明輝來,他語氣勉強了很多。斯特林微笑,他是明白怎麼回事的,他更明白帝林在擔心什麼,換成自己也不會希望這麼一個有著未來總長身份的特殊人物到自己的部下工作,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候她,一下小心就得罪了未來的總長,那還有什麼前途?更何況,統領處和監察廳,哪個部門沒有見不得人的手段和花樣?如果這些都讓紫川寧看到了,不說將來,只要她跑回去跟她叔叔打個小報告:“參星叔叔啊,監察廳私設小金庫,他們很有錢喔!”

    “參星叔叔喔,帝林的辦公室裝飾非常豪華,嚴重超標喔!他的錢哪裡來的呢?”

    “參星叔叔喔,今天維加副統領來見帝林,他們兩個鬼鬼祟祟單獨關上門說了足足有半個鐘頭,也沒留下談話記錄,不知搞什麼花樣?——不是說監察系統官員不得私下結交行政官員的嗎?”

    光是這些就足夠讓帝林頭疼的了。

    幸好,紫川參星立即就解除了他的擔心:“我先前已經和阿寧商量過了,女孩子不適宜到弄刀弄槍的軍隊中去,打算還是讓她先到文職的後勤部和行政處去學點東西——呃,羅明海,以後阿寧可就是你的手下了,她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只管批評她!”

    紫川事盈盈起身向羅明海行一禮:“總統領大人,以後請多指教了!”

    羅明海起身回禮,強笑道:“請多指教。寧小姐冰雪聰明,我們統領處又多一名棟樑之才啊!”

    看到羅明海的困窘,帝林恨不得放聲大笑:有這個未來的總長做部下,今後羅明海的日子就難熬了。只是…帝林皺起了眉頭:後勤部統籌家族軍隊的財政和物資補給,行政處不但是家族文職官員的管理中樞,還管轄著帝都治部少這個強力部門。兩部門都是家族的要害部門,歷來是歸幕僚長官親自掌握的。只是現任幕僚長哥珊正在監察廳的大牢裡面,在兩部門權力出現真空時候,紫川寧這一強勢人物進去,勢必統攬全局。她雖然沒有正式任職,但位置絕對舉足輕重。

    哥珊剛剛被逮捕失勢,紫川寧立即取代了她的位置——是無意中的巧合,還是這個女孩子刻意的安排?日後即使哥珊從獄中出來,但紫川寧已經先入為主了,你哥珊唯一的出路就是輔佐紫川寧大人吧!

    望著微微顫抖的長睫毛低掩下那雙漂亮的眼眸,帝林發覺,比起往日的天真爛漫帶一點少女的調皮,今日的紫川寧,表現出了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她一直保持著低調,話語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分寸,得體大方,眼神遊離不定,從這個看到那個,臉上始終帶著笑,讓人琢磨不透。——再不能以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女孩來看待她了!今後的紫川寧,將正式成為那些手掌天下命運的重量級政治人物之一。

    等紫川寧的介紹告一段落,接下來是聽取東面、西面兩條戰線的負責防務長官的彙報。

    瓦倫要塞鎮守司令林冰向總長和統領處報告:在瓦倫正面,魔族狀態十分平靜。魔族的西南大營已經放棄了貼近瓦倫要塞的第一線陣地,戰鬥部隊從設置了壕溝和堡壘的前線後退,也停止了那種挑釁性的十分靠近瓦倫要塞周邊的日常巡邏。魔族在第一線的部隊人數大大地減少了,人類的偵察部隊甚至可以越境深入近十公里還沒有碰到一個魔族士兵,即使碰到了,魔族士兵的態度比先前也要溫和了許多,他們往往採用語言警告的方式而不是戰鬥來驅趕人類出境,彷彿他們的指揮官也在有意識地避免發生與人類軍隊的摩擦和戰鬥。

    有傳言——注意,僅僅是未經核實的傳言——在魔族王國的遠東境內發生了大規模的反叛事件,魔族第一線的作戰部隊都被抽調回去鎮壓了,也有傳言說是在魔族王國的本上發生了魔族皇族之間的內訌,魔神皇已經被迫下臺了。估計在近期,今後的半年之內,魔族是不會對人類世界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邊防軍統領明輝笑笑:“我的情況與林冰閣下驚人地相似。”他報告說,在西部邊境上,十字軍的部分精銳部隊已經向西開拔,流風家族的戰鬥部隊已經停止了經常性的挑釁活動,一片風平浪靜,邊境發生大規模戰事的可能不大。

    “這是個好消息。家族一天天地強大起來,我們的敵人已經在害怕了!好,就是要讓他們更害怕!大家要注意到,戰略性轉折的時機已經到來了!家族已經擺脫了受威脅的被動狀態了,但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紫川參星總結說:“——無論什麼時候,軍隊的加強始終是我們當前迫在眉睫的問題,斯特林,你身為統領處內軍務的主管,對此要切實地負起責任來。”

    “總長殿下,各位大人,軍務處有兩個提議。”斯特林平靜地舉起手來。

    “哦?你說說。”

    “元老會一直擔心過度的擴軍會影響第一線生產,遲遲不肯批准實施國民徵召令——為此,我提議,軍隊把下一次徵兵重點放在遠東的流亡難民中。”

    此言一出,舉座震驚。林冰睜大了眼睛望著斯特林,喃喃道:“絕妙!”

    明輝拍拍自己的腦門:“怎麼我就想不到?”

    遠東戰爭中,數以百萬計的遠東人類居民失去家園,流亡在瓦倫要塞以西的家族行省,他們失去了生存的工作和上地,流離失所,到處流浪。這大股大股的難民潮所到之處給當地的社會治安造成了極大的隱患,各行省政府都為此極其頭痛。為了安置這批難民,紫川家族的民政部門每個月都要耗費上億的金錢給他們發放補助和食品。

    “將流亡難民中的壯年男子徵收入伍有以下幾點好處:一、是避開元老會的控制。難民在當地政府中都沒有戶籍和土地,屬於無業人員——既然沒有戶籍,從紙上作業來說,他們是不存在的。徵收他們,不算是從生產第一線抽調勞動力,不會引起元老會的反對。

    “二、減輕家族民政系統的負擔和開支。從理論上來說,一個從軍的戰士,他所得薪水可以養活一個三口之家。如果我們假設在五百萬難民中哪怕就有四十萬人參軍,那就解決了一百二十萬人的溫飽問題。

    “三、對於增強軍隊的戰鬥力也有好處。難民們在遠東戰爭中失去了土地、家園和親人的,再沒有什麼牽掛和留戀,對魔族懷有最深刻的仇恨——在我的經驗裡,由這種人組成的軍隊,只要稍加訓練和數導,他們會很容易就成為那種無所畏懼的敢死之師!——不知總長殿下意下如何?”

    “好!好!”紫川參星聽得眼睛發亮,連聲地說好:“這是個好主意!統觀全局,面面俱到。斯特林,你是用心的!”

    斯特林低下頭表示謙虛,抬起頭時候,他微微向帝林使了個眼色表示感謝,後者則若無其事地在一邊低頭看報告。

    羅明海在一旁潑冷水:“斯特林統領的主意雖好,但將大批的難民徵召,組編成軍,訓練——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時間恐怕還看不出效果吧?但流風家的內亂卻就在眼前,恐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斯特林一笑:“是。總長殿下,總統領大人,下官還有第二個提議:我紫川家族並不是沒有軍隊,只是軍隊並不在我們手裡。”

    “在誰手裡?”

    “在元老們的手裡!就在軍務處為兵力的缺乏而大傷腦筋的時候,貴族們卻掌握著大量私人軍隊,擁兵自重。例如——”

    斯特林攤開了手上的一張紙,那是剛才帝林交給他秘密報告:“洛克辛威行省的元老會代表杜丘伯爵在其封地內養了三萬多私人軍隊,達瑪行省元老會代表的費沙男爵蓄兵一萬六千多人,辛加行省的元老會代表餘蘭女伯爵擁兵兩萬七幹人;瓦林行省的馬維伯爵(這個名字讓他覺得有點耳熟)擁有四個僱傭師團,總共兩萬三千名僱傭兵:利加行省的元老會代表,大富商祖巴的護衛團有一萬一千人…”

    帝林的報告來得又長又詳細,一共有四十三個元老貴族藉以護衛隊、自衛團、鄉鎮治安聯防隊、城市保安團等名義私下組建軍隊,總兵力多達近六十萬。

    沒有一個人出聲,大家看著斯特林慢吞吞地將那張紙折了起來裝進口袋裡,有種坐在火山口的感覺。當代總長紫川參星與元老會的關係一向是敏感中之最敏感,現在,斯特林摸到了這條最高壓的線上了。

    總長看著斯特林,問:“情報確切嗎?”

    斯特林誰也不看:“基本上可以肯定了。軍務處的提議是,將這批私人軍隊收編列入正規軍編制,由家族軍務處統一指揮。”這是一次對紫川參星的反將軍。如果他對此報告裝聾作啞,那就不要再跟大家提什麼‘爭霸天下,擊滅流風’,元老會始終是一道必須面對的考驗,現在就看總長有沒有勇氣了。

    “據我所知,”帝林慢條斯理地說:“在二代總長紫川星殿下與貴族們達成的協議中明確規定,貴族的私兵不能超過三千,這是寫進了元老會法案裡面的鐵律。以上的諸位貴族元老,毫無疑問地,他們觸犯了法律。”

    誰也沒有出聲,所有人都在看著總長。感覺到無數的目光聚在自己面上,紫川參星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臉上肌肉繃緊,手上的拳頭捏緊:“監察總長帝林,我命令你,以謀逆罪——”

    “等一下!”

    令所有人吃驚,出聲的人竟然是剛剛任命的“總長助理”紫川寧。她匆匆地說:“叔叔——哦,不,總長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但在您做決策之前,能不能先讓我說兩句呢?”

    “啊,阿寧啊。”看到出聲的人是自己的親侄女,紫川參星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你有什麼要說的呢?”

    “是。總長殿下,各位大人,誠如監察長大人所言,剛才提到名字的貴族們違反了法令。但貴族蓄兵不得超過三千的這條法令頒佈是在二代總長時代,距離如今有近兩百年了,很多人都忘記了。平日裡,大家都對此習以為常了。——就連我,如果監察長大人不提起的話,我也記不起有這麼規定的了。他們未必就有謀逆的心。所以,懇請總長殿下給以上犯錯的貴族們一次機會,只要他們交出兵權,配合軍務處做好改編工作的話,對此就不加追究了,顯示家族的寬容的胸懷。”

    她一邊說一邊對紫川參星使眼色,後者立即領悟了她的意思,口中“嗯、嗯”有聲,好像正在思考該不該給那群犯錯的貴族顯示下“家族的寬容的胸懷”。

    帝林眼中流露讚歎之色,故意問:“如果他們不肯交出兵權呢?”

    “他們應該會肯的。否則,我們就將此事提交元老會,由元老會議來裁決。”

    “但這些貴族本身就是元老會成員…”

    “四十三名貴族在近五千的元老會議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相信這不會妨礙元老會作出正確裁決的。畢竟,這件事的事實和法律都非常的清楚。而且當前的形勢下,元老會更不可能包庇他們。如果拒絕交出兵權,那些貴族立即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建議軍務部給予那些貴族必要的補償,或者將‘徵用軍隊’的說法改成‘購調軍隊’,讓人更容易接受。

    “而監察廳注意蒐集相關的證據和材料,以便我們能在元老會議上能明確地指證。

    “命令各行省正規駐軍進入戒備狀態,對私人軍隊進行嚴密監視,造成聲勢和壓力,也防止有人鋌而走險,行大逆不道之事。

    “建議軍務部為此事做好必要的準備工作,在整編的談判中堅持重點突破。人人都有從眾心理,只要有一個同意了,剩下的人會想:‘連某某大貴族都同意,我還撐什麼呢?’那剩下的談判就比較好解決了。”

    紫川寧侃侃而談,大家像不認識似的睜大了眼睛望著她。就在這一眨眼的時間,她已經提出了和平地奪取貴族兵權的一系列步驟,而且分輕重緩急,有威脅(各行省駐軍整軍監視,擺明一旦不服從改編就要動手),也給出路(服從改編的,給予適當的經濟補償),恩威並施。

    帝林微笑著輕輕一欠身:“寧小姐思慮周到,下官十分佩服。”

    帝林說的是真心話。他是最清楚這件事的厲害關係的:如果按照剛才紫川參星惱怒之下的決定,真的逮捕了那些元老貴族的話,將會徹底激怒元老會,搞不好在流風家全面內戰之前,紫川的內戰就先爆發了。而紫川寧則提議把事情先交元老會審判,算是給了元老會的面子,還藉元老會的力量來壓制那些坐擁私兵的貴族——即使他們不服元老會的裁決,那家族要對付的敵人也只是四十三名貴族而非整個元老會,阻力少了很多。整個步驟環環相扣,妥當又切實可行,即使那些最有經驗的老手也不過如此。誰也沒想到,這個家族未來的繼承人,會是這般能幹和睿智的一員政治家。

    帝林輕輕捅捅斯特林的胳膊:“怎麼樣?”

    斯特林小聲:“非常了不起!見事極快,應變敏捷,稍加鍛鏈的話,很有可能是不輸於遠星和參星兩位殿下的一代明君!”

    “是啊。”帝林輕聲感嘆著。有一句話他忍住了沒說出來:“正是這樣我才擔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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