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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五伯要告狀

    噹啷”一聲,一個玻璃杯應聲而碎。

    從昨天到今天,這已經是五伯摔掉的第三個杯子了。

    張力和七舅悶頭抽菸,張雲霞站起來,默默拿過掃把撮箕,將破碎的玻璃杯和四處飛濺的茶葉掃乾淨。

    “娘賣x的,孟宇翰狗東西,欺人太甚!”

    五伯余怒未息,又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鋼筆信紙跳起老高。

    我原本怒氣衝衝,見五伯比我脾氣還足,倒不好說什麼了。

    “小俊,叫你爸趕緊回來,在那個勞什子黨校學什麼東西?再不回來,向陽縣的天就全變了!”

    五伯氣哼哼地道。

    “嘿嘿,那是地區安排的,你當我爸願意呆在那破地方啊?”

    “咦,小俊啊,不是聽說周先生如今是正廳級了嗎?和我們寶州地區龍書記一樣大的官啊,怎不叫他出面打個招呼,叫地區把那個孟宇翰調到別的地方去呢?”

    七舅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叫嚷道。

    我苦笑道:“周先生那個正廳級。管不到寶州地區。”

    七舅他們不是體制內地人。對官場錯綜複雜地關係搞不大明白。我也不好多解釋。不過七舅地話倒是提醒了我。讓我想起一件事來。看來還得再去省城跑一趟。

    “哼。地區那些大腦殼聽不到我們農民伯伯地意見。我們就鬧點響動出來。叫他們聽一聽!”

    五伯說道。

    “怎麼。五伯你又要搞一個‘人大代表事件’出來?”

    我帶著點調侃地意味道。

    “咋的?不能弄?”

    五伯眼珠一瞪,氣哼哼地道。

    瞧這架勢,是要玩真的了。我吃了一驚,忙道:“五伯,你打算怎麼搞?”

    “哼,我叫上紅旗大隊所有的支書大隊長,到縣委去鬧去,他孟宇翰憑什麼調走江書記?”

    五伯這話有點誇張,不過也不算太離譜,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不說每個支書五伯都能叫得動,叫個十二三個估計問題不大。

    一則五伯名聲在外,二則如今柳家山財大氣粗,臨近的大隊都想和五伯套個近乎,指望五伯給他們也建一兩個工廠風光一下呢。五伯真要這麼一鬧,怕是動靜小不了。

    “對,就是這麼搞!”

    五伯又一拍桌子,像是下了決心。

    “支書,這麼搞不好吧?”

    七舅有些擔憂地道。

    “如今我們攤子大了,無數人睜大眼睛盯著呢。”

    七舅的擔憂也有一定的道理。若往後推幾年,尤其是碰上以引進外資多少來確定一屆政府政績如何的大環境,像柳家山這般規模的隊辦企業集團,不要說向陽縣,便是寶州地區的大頭頭,都要給三分臉面。北方著名的那個其莊主牛起來的時候,可是連直轄市市委書記的話都未必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時機未到。

    從上到下,對柳家山這樣快速發展,堪稱“瘋狂擴張”的大隊工廠“集團”,都還抱著一種觀望甚至是略略敵視的態度。這個時候做出頭鳥,怕是不但幫不到江友信,還會將自己搭進去,甚至會牽連老爸——哈呀,你柳晉才的親信就硬是動不得?換了個工作,還慫恿群眾鬧事?

    “有什麼搞不得?”

    五伯怒道。

    七舅吞了口口水,不吭聲。

    他也知道晉文支書的硬脾氣呢,這時候和他頂起來,十分不智。

    我搖搖頭,說道:“五伯,是真的搞不得,不划算。”

    五伯瞪大眼睛看著我,等我做解釋。

    於是我將可能牽連老爸的擔憂說了出來,大革命才過去幾年,中央目前也沒給個十分明確的結論。一大批平反的老幹部對“群眾運動”深惡痛絕。

    雖說五伯發動支書大隊長一類人去縣委請願不能和“群眾運動”劃等號,總之有聚眾要挾的嫌疑。

    五伯對我的話還是很聽得進去的,事實證明,這個侄子年紀雖小,但言出必中,到目前為止,尚未有過任何大的失誤。尤其聽說可能會牽連到十二弟,五伯立馬就猶豫起來。

    十二弟做了向陽縣的革委會主任,乃是五伯最感榮耀的事情——百年以來,柳家山柳姓宗族裡第一個縣太爺啊!

    至於建起數個工廠,賺了上百萬的家當,在五伯這種老派人眼中,反倒等而下之了。

    “難道就這麼算了?”

    五伯兀自不肯服輸。

    他老人家爭強好勝一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候。

    “嘿嘿,也不是就這麼算了。咱們人不鬧,寫信反映情況總可以吧?五伯,就按你老人家剛才說的那個主意,叫大夥給縣委和地委寫信反映情況,實事求是就好,江書記在紅旗公社,確實做得很不錯,沒必要誇大其詞。不過……”

    “不過什麼?”五伯急切地問,不待我答話,就催促起來:“哎呀小俊,你快說啊,怎麼也跟那些個當官的一樣,說話一點不直爽!”

    呵呵,如此性急的老倌,倒真是少見。

    “……不過要注意兩條,第一,不能寫聯名信。這個聯名信一寫,人家就會想,是不是有人在搞串聯啊?這個搞串聯的人是不是柳晉才授意的啊……”

    “唔,是這個理。那第二條呢?”

    “第二條就是,你只要人家寫信反映情況就是了,怎麼寫,那是人家的事,不要搞成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時間上,也應該注意先後,不要一起寄出去,要岔開來,有先有後。收信的對象也要不同,譬如寄到地區的信,一部分寄給龍書記,一部分寄給周主任,還有一部分可以寄給地委辦公室……”

    張力畢竟是農機廠的副廠長出身,聞言連連點頭。

    “小俊說得有道理,這麼搞確實比聯名寫信效果要好。”

    我微微一笑,其實這只是上輩子在臺資廠打工時使用過的小伎倆罷了。那個臺資廠大得要命,幾千上萬人,來自不同省籍的人各自結成一派,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甚或只是一個意氣之爭,相互勾心鬥角。這個分開寫信反映某人情況的辦法,就是在臺資廠勾心鬥角時搞出來的。

    分開來反映,顯得反映問題的人很多,所述側重點各不相同,又顯得被反映者問題也很多,不止一點兩點的。而時間上有先有後,就能不斷給上級領導提個醒——這個事情尚未解決啊,不能掉以輕心!

    如今具體情形雖然不同,料來上位者的心態總是一致的。

    五伯沉思稍頃,點頭道:“這個辦法瞧來行得通呢。”

    “那好,五伯啊,這事就拜託你了。我先回去了。”

    “慢點,小俊,還有個事,你說的那個和公社合作建五金廠的事,還要不要搞了?”

    詫道:“當然要搞了,為什麼不搞?”

    “可是如今江書記都已經不在公社了……”

    五伯恨恨的,似乎不想便宜了周冠雄。

    我笑道:“五伯,兩碼事,不管誰當書記,都該為紅旗公社的父老鄉親辦實事。不能扯在一起。老實說,只要他周冠雄一心一意為紅旗公社的社員群眾辦事,我也一樣支持他。”

    “小俊,這話說得有氣量!”

    五伯頓時豎起大拇指。

    我笑了笑,說道:“五伯,我看還是應該早一點把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搞起來。臨近幾個大隊,像麻塘灣、田坪,我們也應該幫人家搞起工廠來,不能光顧著自家發財,要共同富裕,呵呵。”

    這一回連張力也豎起了大拇指。

    “小俊,你這個提法硬是要得。不能老是自己吃肉,人家連口湯都喝不上,會眼紅的。”

    ……

    “江哥,在鄉下呆了半年多,膩煩了吧?”

    我本來是想請江友信去人民飯店撮一頓的,他不大情願。我也就不勉強,叫梁巧做了幾個清淡的小菜,就坐在麵包屋二樓的客廳裡,哥倆對坐小酌。

    喝茶,不喝酒。

    我故意調侃,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沉悶。

    江友信笑了一下,不吭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夾一筷子四季豆炒肉絲,倒吃得津津有味,不像很憋氣的樣子。

    “五伯說要聯合紅旗公社所有大隊支書和大隊長,到縣委去鬧呢。”

    我淡淡說道。

    “不可以。”

    江友信立即說道,神情警覺起來。

    “這樣搞,效果會適得其反。”

    我笑了,江友信果然聰明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所在。

    “我也覺得不行,所以叫他們把方法改了一下……”

    江友信有一搭沒一搭吃菜喝茶,眯縫著眼睛聽我說了五伯的計劃。

    “這樣搞還可以,不過,最好能給省委常委們也寄一份。”

    “省委常委?為什麼?”

    我吃了一驚。心說不會吧,一個公社黨委書記的任命還要驚動省委常委?

    江友信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你以為龍書記很看重孟宇翰麼?不過是平衡的結果罷了。他也要藉助外力來壓服地委內部不同的聲音。”

    我恍然。

    這個借力打力,從來都是官場的殺招之一!

    看來儘管我擁有先知先覺的“異能”,對官場內幕的領悟,實在還是及不上天天浸淫在官場裡的人。在我眼裡,寶州地區就是龍鐵軍說了算,純沒想到他也有需要借力的時候。

    其實這也很正常,無論王本清還是嚴玉成,都堪稱強勢的縣委書記,在向陽縣一隅之地,有時也不能隨心所欲,須得藉助地區大佬撐腰。至於孟宇翰,就更加不用提了。沒有龍鐵軍和劉文舉撐著,這個縣委書記休想有一天做得安穩。

    龍鐵軍在寶州地委的情況,大約也差不多罷?身在官場,誰也不能真正搞“一言堂”。

    “回到縣裡,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可惜了,我本來打算馬上把畜牧水產供銷公司搞起來的,過得兩個月,田裡的魚苗子也差不多可以捕撈了。這回紅旗公社養了五千餘畝魚苗,不出意外的話,能夠出三四十萬斤鮮魚,怎麼銷售,是個大問題。加上各家各戶的雞鴨豬羊,陸續出欄,沒有統一籌劃,怕是賣不出好價錢。”

    說起紅旗公社的具體工作,江友信皺起了眉頭,眉宇間透出深深的憂慮。

    “那個周冠雄,辦事能力到底怎麼樣?”

    我受他感染,也不禁為紅旗公社的社員們著急起來。

    “周冠雄能力是不錯的,就是心眼比較小,胸襟窄了,辦不成大事。”

    “那……要是不行的話,我叫孫有道插一手進去。供銷社那邊,渠道比較廣。”

    江友信苦笑一聲:“我不是跟你說了,周冠雄心眼小,容不得供銷社插一手的。”

    “他媽的,這個鳥人,自己不幹事,還不許人家幹事?什麼玩意?”

    我頓時便有些來火。

    江友信笑道:“現在也還不好說,畢竟這是能出成績的大事,周冠雄不會掉以輕心的。到時實在不行,我再請唐書記出面好了。再說,到那時候,柳主任在省委黨校的培訓也該結束了。

    只要他回到縣裡主持大局,就不必擔心了。”

    這倒是實話,老爸一旦回來,只要還在革委會主任的位置上,魏玉華那一票就不會老是棄權,馬智寬也得小心些。至於呂振,就更加要小心些了。

    “你在林業局的分工定了麼?負責什麼?”

    “工會和機關後勤。”

    江友信淡淡一笑,搖搖頭,說道。

    我也搖搖頭。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生氣。林業局本就有一正三副四名局長,每個人手頭都管著一攤子事,江友信硬生生擠進去,人家能讓你分管工會和機關後勤這一塊,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誰願意將手頭的好處給別人分潤啊?

    “其實工會和機關後勤這一塊,也不是全然的無所事事。這不馬上就要七一了,我打算搞一個全縣林業系統的大型歌詠比賽,還有書法比賽,向建黨六十週年獻禮。”

    我瞪大了眼睛,嘆道:“江哥,真有你的!”

    看來無論什麼職位,都是因人而異的。只要你肯幹活,總能找到事情做。江友信不愧是老爸的秘書出身,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學了個十足十!一點也沒有貶謫的沮喪,立馬就投入到新工作中去了。

    “呀,大姐來了?”

    這時候,樓下響起梁巧甜甜的聲音。

    “小俊,江書記,大姐來了……”

    我頓時一愣,大姐怎麼回來了?而且居然找到這來了,貌似我以前並沒有把這個藏嬌的“窩點”透露給她呀?不懂!

    原本還寵辱不驚的江友信,這會子也坐不住了,裝了彈簧似的跳將起來,臉上泛起了酡紅——沒喝酒,全是激動的。

    他前兩天剛被調職,大姐就急匆匆從省城跑回來了。這份情意可不輕啊!

    得,本衙內該閃人了!

    “大姐,你們聊啊,我玩去了。”

    我對三步並作兩步上樓的大姐調侃道。

    大姐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的,一聽這話也和江友信一般,臉都紅了。

    “小俊,你……”

    “得了,你們聊……哎,對了,大姐,你一個人回來的?爸呢?”

    “爸沒回來,每天陪周先生說話閒扯……”

    呵呵!

    我促狹地一笑,急急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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