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和,你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一萬次了,不要帶小俊下河?你怎麼就是不肯聽呢?小俊要是……可怎麼得了?”
老媽驚慌失措,連鞋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入河中,一把將我摟了起來
我心中一陣酸酸的,竟然有要流淚的感覺。
就是在前世,我也差不多有一年沒見過老媽了。總是在外打工,與親人聚少離多。
河岸上,大姐二姐三姐一字排開,朝我扮鬼臉。
我這才意識到,老媽還在不停地修理三哥。可憐三哥眨巴著眼,提著個水桶站在水裡,不敢吭聲。
我又是小眼睛一轉,計上心來。
(再次聲明,鄙人成年之後,劍眉朗目,濃眉大眼,乃是帥哥樣板。考慮到前世半輩子草根,沒什麼人待見我,偶爾自戀一把也屬應該。各位看官老爺勿要嘔吐。)
不要怪三哥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小俊,媽媽跟你說過,你是小孩子,不許玩水的。”
老媽將我抱到岸邊,從頭捏到腳,確定我沒有任何傷痕,這才長長吁了口氣,埋怨道。
對付老媽,我經驗豐富。當下小手一伸,撲到老媽懷裡,摟住她的脖子,笑道:老不回來看我,我可想你了。”
老媽立即眉花眼笑,將滿腔怒火拋到九霄雲外,連連親吻我的臉頰。
“小俊乖崽,媽媽也想你!”
我心下暗笑。這一招用了幾十年,百試百靈。
都快潑幹了,咱們把魚都抓回去吧。我想送給周老師,他好久都沒吃過魚了。”
這倒不是矯情,我也確實有這個想法。周先生實在是太苦了。再說我總不能跟老媽講我想吃肉,那會讓老媽心中愧疚。前世我這個兒子已經做得很失敗,難道重生之後,仍然這麼混賬不成?
“周老師?”
老媽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還不知道我拜周先生為師的事。
“是啊,我現在每天跟著周老師讀書。就是周先生啦。他對我可好了,教我語文算術,還教我學英語呢。”
“小俊真是乖崽,真懂事,真有孝心。”
老媽聽我那麼喜歡讀書,著實誇了幾句。眼睛卻是直瞄那個河壩。
看,很快就能抓到魚了。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未免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這話說得就不是一般的有水平了。倒也不是成心賣弄,只不過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沒有什麼顧忌,衝口而出。一說出口我就有點後悔,好在老媽察覺不出來。
“哎呀呀,瞧瞧我的乖崽寶,才讀小學一年級,就會用成語了。”
老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趁熱打鐵:“這都是跟周老師學的呢。”
“那好,就把魚抓起,給周先生送去。華子,葉子,你們都去幫忙。”
華子是大姐柳華。
大姐二姐答應一聲,捲起褲腿就下到河中。三姐也想去,被老媽攔住了。
“小嫣,你就不要去了。”
三姐還不到十歲,其實玩心也挺重的,無奈之下只得委委屈屈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瞧著。
我微微一笑,衝她猛做鬼臉。
三姐氣得不得了,扭過頭去不理我。
唉,這都怎麼回事。穿越之後,不但身體返老還童,心態居然也變得越來越年輕。該不會是潛意識裡有些倚小賣小,刻意裝嫩吧?
管他的!咱本來就只有七歲,嫩得滴水的年齡。前世的時候,可是正流行裝嫩,據說上海的女大學生,竟有以奶瓶喝水的。比起我現今這點表現,那可驚世駭俗得多了。
大姐二姐一加入戰鬥,越發進展得快,不到半個小時,小河壩基本乾涸,所有魚蝦鰍蟹一體成擒,無一漏網。雖然沒有過稱,瞧那架勢,總有兩斤上下。尤其是一條特大號的黃鱔,如同一條小小的水蛇,怕不有三四兩重。
儘管堵河壩功勞最大的是三哥,既然老媽到了場,戰利品自然歸老媽處置。一切繳獲要歸公嘛,呵呵!
老媽看著水桶裡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很快有了決斷。說是一分為三,一份歸三哥,一份歸自家,一份給周先生。
不愧是做公社幹部的,處理事情極有魄力。
老媽只上過兩年學。這已經很了不起啦。我記得老媽是四零年生人,舊社會女孩子哪有讀書的機會?這兩年學還是參加工作之後才上的。老媽自幼特別能吃苦,全國大修水利的時候,擔任“鐵姑娘隊”的隊長,依靠紮實的工作硬是招了幹,吃上了皇糧。老媽的故事在柳家山,在整個紅旗公社,差不多都成為了一個傳奇。如果寫成小說,便是漢語版《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無論前世今生,老媽都絕對是我崇拜的偶像。
我指著那條大黃鱔說:黃鱔很補的,留給你吃吧。”
黃鱔營養價值高,老輩人都知道的。
老媽大是感動,摸摸我的腦袋,臉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情,點了點頭。
“伯伯,我給你送魚來。”
周先生看著大海碗裡煎得金黃噴香的小魚小蝦,愣住了。
“小俊,哪來的魚?”
“我和三哥去堵了一個河壩,抓的。是我媽媽煎好的,可好吃了。”
想起剛才吃過的煎小魚,我不覺又舔了舔嘴唇,真是嘴有餘香啊,仔細想想,似乎兩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小魚呢。
周先生雙手顫抖著接過瓷碗。師母更是眼圈一紅,撩起衣襟擦眼淚。
碰上這種事,我臉皮就薄,兩輩子落下的壞毛病,見不得這個,趕緊鞠一個躬,說聲“伯伯師母再見”,車轉**飛也似跑了。
周先生端著碗,望著我小小的背影,百感交集。
晚飯時分,老爸也回來了。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說起我撈魚給周先生送去的事情,老爸大加讚賞。他以前是老師師重道”甚是推崇。
老媽就將我摟過去,摸著我的頭誇獎道:“我家小俊從小就這麼講禮義,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老爸點點頭,深有同感,嘴裡卻說:“別誇壞了小孩子。小俊,跟爸爸說說,隨周先生都學了些什麼知識啊?”
“語文,算術,歷史,英語……”
還學英語?”
老媽吃了一驚。
當時還是“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英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說起英語,不免讓人浮想聯編,想起“裡通外國”這頂大帽子。
老爸不以為意:“小孩子多學點東西總不是壞事。我們一大家子都是貧農成分,十八代祖宗裡都找不到一個外國華僑,也不必擔心。”
主席辭世不久,“四人幫”尚未粉碎,大革命尚未結束,這個家庭成分還是挺重要的。
這種大事,老媽一貫信服老爸,見他如此說法,也就不再多言。
“小俊,英語學得怎麼樣呢?”老爸問。
“學了二十六個字母,還學了一些單詞。”
我想了想,很小心地回答。
周先生不是專職英語教師,因此教英語的法子有些“蠻氣”,見我二十六個字母上手極快,也不講究什麼循序漸進,索性直截了當摁住《哈姆雷特》來硬的。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往下學。頗有“見招拆招”的味道。雖然前生英語學得一塌糊塗,多少總有些老底子,碰到這麼一位“高手”師父,沒奈何,也只能頂硬上。幸而我生理年齡只有七歲,記憶力超好,師父教得硬,學得也不軟。尤其讓人興奮的是,周先生口語極佳,十來天時間下來,師徒倆居然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了。《哈姆雷特》也學到了第三頁,單詞記了上百個。至於語法,有莎士比亞先生做老師,那還能錯的了?
周先生對自己獨創的法子甚是得意,不止一次對我說,什麼時候將《哈姆雷特》倒背如流了,英語也就出師啦。
我想也是,真要能將《哈姆雷特》硬背下來,估計考託福不在話下。
這些卻不必忙著讓老爸知道。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做人還是低調一點好。
“那語文呢,學了多少生字?”
大姐饒有興趣地問道。
大姐柳華,比我整整大了八歲,是真正的“長姐如母”,據說我小時候是大姐帶的,上輩子她對我可好了。這輩子假如真能出息,一定要加倍報答她。
這個問題可不大好回答。因為打從第三天上,周先生就不再教我生字,用的是和教英語同樣的法子,直接拿《中國通史》當教材,一章一章往下學經十四史》這些書籍,先生將其當成了我的課外書,允許我帶回家自己讀,有不明白的地方打上記號,第二天再請教。
伯現在教我《中國通史》。”
“什麼?”
其他人還則罷了,也不知道《中國通史》是個啥東西,老爸卻已經滿眼小星星了。
我嘻嘻一笑,有些得意。
“伯伯說了,學完《中國通史》,再學《中國文學史》,然後再學…像是《古文觀止》……”
“等一下等一下……”
老爸伸手止住我的話頭,大大喘了口氣,平定自己激盪的心情。過了好一陣,老爸才以很不肯定的語氣問道:“小俊,這些書你都看得懂?”
“不懂啊……”我故作天真地搖搖頭,“不過伯伯教我,我就懂了。爸爸,伯伯學問可大了,什麼都知道呢……”
這話倒沒有撒謊。跟著周先生學語文,老實說一開始我有些敷衍的心態。不管怎麼說,上輩子我也看過不少雜七雜八的書,識字不少。就是《古文觀止》,對照註釋看的話,也能蒙個**不離十。但隨周先生學了幾天,便徹底將我所謂的“自信”學沒了。周先生不用看原文,就將一部《中國通史》講得天花亂墜。無論多生僻的字眼和多艱深的問題,只要我問得到,他就答得出,絕無半點遲滯,實乃真正的大家風範。我那點語文底子,和人家比起來瓶子醋”都遠遠夠不上。
了,其實伯伯也有不懂的東西。”
伯還有不懂的東西?你說說看,是什麼東西呢?”
老爸來了興趣。
“收音機啊。伯伯的收音機壞了,就不懂得修。他不懂無線電!”
無線電你也知道了?”
老爸看我的眼神,真有點看外星人的意味了。
我撇撇嘴,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收音機上面寫著呢,青島市無線電二廠生產。爸爸,你懂不懂無線電?”
老媽就笑了,笑著捏捏我的臉:“你爸爸是技師呢,只要是電的東西,都懂!”
老爸也是嘿嘿一笑,有點矜持。
我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爸爸,你教我無線電。”
繞了半天,這才是我的目的。無論如何,這個過程總是要的,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總要“師出有名”。不然的話,以後我再幫人家修收音機什麼的,可真要被當成怪物了。
爸明天就教你。”
老媽不禁有些擔心:“老柳,小俊還只有七歲,學這麼多東西,會不會把孩子累著了?”
“沒事。”
老爸大手一揮,說道:“小孩子接受能力強,多學點東西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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