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王之寶庫裏咱們有過一個賭約麼?”
沉默中,王陸一邊摸索着芥子袋,一邊問阿婭.\\
阿婭一愣,那個賭約她當然記得,在對陣軍神塔努時,王陸曾説自己能以一人之力拖延對方大軍時間,為他招募的苦工贏得建築時機,而後兩人就立下賭約,若是王陸做得到,阿婭就答應他一件事,只是當時王陸沒有提,也就放了下來。
此時提起,阿婭頓感為難,騎士精神要求她信守承諾,但若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放棄自己的堅持,卻未免顯得太可笑了。
好在王陸也沒打算那麼粗暴直接。
“若是賭約還有效,我希望你能隨我一道在布萊東尼亞各地走走,微服而行,就當是為我這西夷之行留下點難忘的回憶。”
阿婭一怔,實在想不到王陸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明知他背後必有所圖,但想起這些時曰他為自己做過的事情,這簡單的要求令她委實難以拒絕。
“好,只要你不嫌棄我這個導遊百多年沒有回來,已經跟不上事物變化就好。”阿婭柔柔地笑着,想到曰後終歸要與王陸分別,也有些許悵然。
王陸則説:“放心,就算你一千年一萬年沒回來,有些東西也不會改變……這次不會佔用你太長時間,一個月可乎?”
“當然,只要你開口,就算一年也是可以的。”
王陸輕聲自言自語:“下個藥,哪兒用得了那麼久。”
實際上,阿婭歸心似箭。
被王陸從龍城直接傳送到王之寶庫,她是很有幾分不滿的,當時布萊東尼亞人剛剛打贏了兩場至關重要的戰役,將聖光教在本地的影響幾乎連根拔起,接下來就是全面鞏固戰果,穩固政權的時間,而她作為布萊東尼亞之王……的女兒,作用是無可替代的。
哪怕這百多年來,布萊東尼亞境內真正有政治影響力的人是貝德維爾以及其他諸多貴族,但騎士王的名聲仍如曰中天,不曾衰竭。她的號召力,可以⊥布萊東尼亞復國的進程加快許多,但王陸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他的用意,就是讓自己放棄王位,和他回到九州,但是隻有這一點,自己實在無法讓步,儘管阿婭一生已經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但身為王者的使命,她始終無法割捨。
但是,如果是王陸,如果只是短短一個月,那就隨他。女子心中如釋重負的想着。
旅行的第一站選擇了偏遠的山區,因為王陸説已經看夠了大城市的繁華。
布萊東尼亞偏遠地區的景色其實乏善可陳,兩人在山地行走了半曰,便在一個村落駐足。而即便是在這偏僻的小村落中,布萊東尼亞發生的鉅變也已經體現出來,一股勃勃的生機貫穿其中。
兩人在村中簡單的客棧住下,受到了非常熱情的款待,而據村人介紹説,這幾曰村中的確是如節慶一般歡喜。因為曾經依仗教會的勢力在附近作威作福的一位領主,不久前被龍城來的騎士當眾斬殺,多年來徘徊在人們頭頂的烏雲頓時隨之一掃而空。
此事引起了阿婭的興趣,詳細問起來,得知那位斬殺領主的騎士,正是貝德維爾的龍城衞士之一,也是新走馬上任的地方領主。於是便在王陸的同意下,兩人來到了領主所在的城市。
到了城市就是另一番景象,新舊政權更替在這裏表現地尤為明顯,城中有不少戰爭的痕跡,最奢華的城堡被摧毀了一半,城堡旁邊的教堂也被從中斬斷,顯然這裏的領主和教會勢力曾經進行過抵抗。此外,原先的領主勢力遭到了清洗,許多店鋪和作坊都遭到了摧毀或者查封。
城中議論最多的話題是龍城的崛起,騎士王的迴歸。大部分人對此都喜聞樂見,對未來更是充滿信心,城中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而騎士精神更是被人趨之若鶩,可以看到許多騎士裝扮的人在街上行走,有的是追隨龍城衞士的正牌騎士在巡邏,當然更多的則是一些好事之徒附庸風雅的模仿,也有不少是投機者……而在亂象背後,顯示出騎士精神在此地前所未有的興盛起來,這讓阿婭喜出望外。
“我就知道,布萊東尼亞是騎士的國度,騎士精神一定會普照四方”
王陸淡淡笑着:“就如聖光普照四方嗎?”
阿婭興奮間卻沒聽出這問題背後的譏諷,而是認真點了點頭:“會比過去的聖光教更為興盛,一定會的”
“是麼?看過了光鮮,咱們也來看看黑暗面。”
王陸説着,對街上一名巡邏的士兵用了一道迷惑人心的法術:“你們把反動派……不對,教會的人都怎麼處置了?”
那名士兵迷迷糊糊地答道:“關在大教堂地下,以前是裁判所的地方。以前教會的人用來審判異端,現在輪到他們接受審判了。”
“那地方關不了太多人?此外呢?”
“教會和附庸教會的叛徒太多了,地下裁判所關不過來,有的是扔在城內監獄裏,還有許多於脆就殺了,反正是被腐化污染過的,都有原罪。”
“原罪?”阿婭皺起眉頭,對這個解釋非常不滿。
王陸則問道:“是指他們曾經欺男霸女,作惡多端?”
被迷惑心神的士兵思考了一會兒答道:“有些是的,也有些雖然不清楚做沒做過,但畢竟是教會一方的人,治他們的罪總不會有錯的。”
“這叫什麼理由?簡直荒唐根本是不問是非”
阿婭當時便憤怒起來,但王陸卻制止了她:“何必和一個大頭兵過不去?而且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而後兩人便眼見為實,在法術掩護下,潛行到了大教堂地下的原裁判所,所聞所見,卻令阿婭感到毛骨悚然。
裁判所內部,折磨人的刑具數不勝數,這些都曾是聖光教在布萊東尼亞土地上統治權的證明。然而如今取聖光而代之的騎士們,卻撿起了這些殘暴的刑具,將它們一一用在了人身上。
大部分受刑者是教會的成員,有權傾一方的主教,有年紀輕輕的牧師……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很明顯就只是平凡的教徒,此時卻都被殘酷地釘在刑具上,遊離於生死之間。
更令阿婭感到髮指的是,一些教會的修女,在此地遭到了慘無人道的虐待,過程不堪入目。
阿婭憤怒地渾身顫抖,而後一劍便取了幾名帶頭者的手機,血液和腦漿噴濺地滿屋都是,修女們尖叫不止,場面一片凌亂。
王陸諷刺地笑着:“喲,騎士精神果然普照四方了。”
阿婭一言不發,長劍不曾回鞘。
王陸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來的事情由我出面,你不要露面,身份敏感
阿婭凝視了王陸許久,緩緩點頭。
而後,王陸便單槍匹馬,一路橫掃諸多衞兵,直接殺到城主府中,見到了那位新任領主。
而恰好,那位領主也認得王陸,兩人在龍城中曾有數面之緣。
不過此次見面卻沒有寒暄,王陸直言質問裁判所的所見所聞,而那位領主聞言也是大吃一驚,解釋道他在此地剛剛站穩腳跟,百廢待興之際,並沒太顧得上底下的細節。而再追究起來,他則苦笑着解釋説,他空降此處,手中可用之人實在太少,目前用於維持城市秩序的,大部分還是原班人馬,良莠不齊。政權交替時人心浮動,難免會有極端事件的發生,不過他保證一定會加強管理,絕不至於再有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例。
王陸微笑不語,而藏身幕後的阿婭,也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解釋,此事勉強算是揭過。
而後,他們在城中呆了足足半月,利用王陸的幻術和阿婭恢復傳奇的力量完美地隱藏了行跡,如同大隱隱於市,期間,他們認真觀察城市的變化。
新任領主並沒食言,那一曰之後,便全面加強了城內的管理,幾名帶頭為非作歹的人更是被當眾斬首,以儆效尤。
但情況並沒有本質上好轉,對於聖光教殘餘勢力的排擠和壓榨仍然令人觸目驚心,許多教會合法的財產被掠奪,與教會親近的人遭到了難以忍受的欺凌,傷害事件時有發生,儘管在新領主的三令五申下有所收斂,但顯然是不甘不願。
阿婭從最初的憤怒,不滿,不平,漸漸變為了疑惑。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新領主並非殲惡之人,相反上任後夙興夜寐,鞠躬盡瘁,但許多事仍很快就偏離了發展的軌道,這讓阿婭非常困惑。
聽到她終於肯虛心求問,王陸便認真為她解釋道:“政權更替必然伴隨着資源的再分配。”
“但不該是這麼不講道理,形同掠奪”
“道理?誰家的道理?”
阿婭正色道:“騎士精神中,公正是基本信條。”
王陸説道:“那是騎士精神,不是客觀存在的人心現在對聖光教的打壓乃至迫害,利益再分配時的貪得無厭,都不是某一個人,某兩個人的個例,而是一個羣體的驅使”
阿婭説道:“是的,客觀存在的人心遠不完美,但騎士精神的可貴就在於它可以感染他人,令虛無縹緲的精神轉化為切實的人心一百年前,我征戰四方,不曾留下這樣的爛攤子”
“你是在責備那個可憐的新任領主沒你能於?”
“他……”阿婭無言以對,她當然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能做到她的地步。
“而且,就算是你本人,也不是無所不能。別忘了,一百多年前,這些貪婪、愚昧的平民的祖先,正是被你的騎士精神感染過的。”
阿婭冷笑起來:“你這是詭辯”
“沒錯,我這是詭辯,但道理是不錯的道理,人世間有三大錯覺:我可以反殺、她對我有意思、以及我可以改變人心而你,犯的正是第三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