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凜冬之湖第二百三十八章破甲
兩個人影在空中相遇,就像是荒原西方最深處傳說中懸空的小山一般撞擊在一起,恐怖的撞擊聲向四周波盪開來。(7*
那把鋒利的血色巨刀,在空中激起無數道嘯鳴,仿湛藍的天空彷彿都要被劈開,然而大部分刀勢,卻被一雙鐵拳封住。
偶有刀芒破開夏侯鐵拳,落在他的身上,夏侯戰袍之內便會泛起淡黃色的光澤,讓鋒利的巨刀無法噬入體內。
血色巨刀是魔宗山門至強的武器,雖然無法破入夏侯身體,本身的重量和挾帶的衝擊力,讓它變成恐怖的鐵錘,重重地擊打在夏侯身體上。
夏侯的鐵拳本身就是鐵錘,也毫不留情地轟向唐的胸腹。
轉瞬之間,這兩位魔宗強者,在空中出手無數次。
交手無數次。
撞擊無數次。
捶擊無數次。
兩座懸空的山峰不停相撞然後分離,然後再次相撞,如悶雷般的撞擊聲,就在草原上空不遠的天空裡不停響起。
一道一道連綿響起的雷聲,近在咫尺,讓那些躺在草海里、渾身僵硬的羊群本能裡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它們驚恐地撐起發軟的四腳,向著四面逃散。
那名從馬背上跌落的草原少女,趴在草叢裡看著天上那兩個如天神般的人影,早已震驚恐懼地變成了傻子,哪裡還顧得上自家羊群的離散。
正在執行軍法的唐軍士兵捂著雙耳,臉色蒼白跪在草地上。
三名僥倖還沒有被砍掉頭顱的違紀軍卒,因為雙手被縛無法捂耳,眼角鼻中漸漸流出烏血,片刻後竟被空中兩名強者的撞擊聲活活震死。
草甸上馬鳴嘶嘶,一片慌亂。
一記最沉重的悶雷在草原上空的空中響起,猛烈的狂風從空中波及大地,吹得長草斷裂亂飛,空中兩道人影終於分開,疾退數十丈,落到了草原上。
草原地表上響起兩道幾乎不分先後的悶響。
夏侯與唐身上的霸道氣息,隨著雙腳落地而向地外洩散一分,靴底的草原地面,驟然塌陷,變成了兩個土坑,坑中春草俱化為斷屑,就如同新修未封的墳。
“敵襲!”
“有刺客!”
縱然面臨的是魔宗山門天下行走這樣的絕世強者,訓練有素的大唐邊軍在稍一混亂之後,以強悍的意志清醒過來,開始組織防線。
馬蹄聲聲,盔甲撞擊之聲不絕於耳。,
草甸下方的軍營裡,數百披著重甲的大唐精銳玄騎,用難以想像的速度完成了集結,化作兩個鋒陣,疾駛出營,挾著草屑風塵,突襲而至,封住了這片草甸。
緊接著,又有車輪轆轆之聲響起,十餘座重型弩箭,被推出了軍營,對準了草甸上方那個男人,又有陣師在強悍近侍的保護下,開始佈置臨時的陣法。
大唐騎兵神情凝重,看著著草甸上那個男人。
敵人只是一個人,唐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他們依然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草甸上下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唐站在草甸裡,站在那些微微塌陷的坑裡,站在數百名天下最精銳唐騎之前,站在無數弩箭之前,神情依舊平靜,依舊沉默,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的眼中只有不遠處的夏侯。
唐還是穿著那件普通的皮襖,只是和以往相比,他身上那件皮襖要顯得更加破舊,甚至很多地方已經爛了。
他的神情平靜,但臉色有些憔悴。
協助元老會率領部族與中原聯軍廝殺多日,最近這些天又連續狙擊夏侯,與唐軍交手數次,他便是個鐵人,也感覺到了疲累。
尤其是先前與夏侯這一戰,時間雖然短暫,但他卻受了很重的傷,胸腹間的皮襖出現了無數破洞,隱見血色。
他手中握著那把血色巨刀也有些黯淡。
……
……
大唐軍隊,毫無疑問是世間最強大的軍隊。
過往這些年裡,他們在夏侯大將軍的指揮下,東征燕國,北攻荒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驕傲自信到了極點。
然而在這個人面前,他們無法驕傲。
唐軍不會畏懼修行者,因為他們認為再強大的修行者,在玄甲重騎和弩箭之下,都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像唐這般強大的修行者。
大唐騎兵統領盯著遠處那個穿皮襖的男子,寒聲說道:“如果今天還不能把這個怪物殺死,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臉自稱唐騎?”
草甸下方數百名大唐騎兵,聽著這句話,面色驟然沉肅,抽出鞘中的朴刀,沉聲集體喝道:“諾!”
數百把朴刀從鞘中同時抽出,那些鋥鋥的聲音合在了一起,變成一種極富莊嚴甚至是悲壯感的曲調。
中原聯軍與荒人部族的戰爭結束後的這些天裡,草甸上的那個穿皮襖的男子,在唐軍周邊出現了七次。,
唐騎圍捕了他七次,然而卻沒有一次成功,反而被這個男子殺了很多人,甚至讓此人成功突進了三次,突到了夏侯大將軍的身前。
如果不是大將軍威猛舉世無敵,只怕真會讓此人狙殺得手。
普通人不如修行者,普通的騎兵也不如修行者,唐軍將士們可以接受這一點,但他們無法接受自己這些人連攔下對方都做不到,他們無法接受做為下屬,竟然需要靠大將軍來維護軍營的安全。
對驕傲的唐騎們來說,這是最大的羞辱。
蒼涼呼嘯的軍笛在草甸四周響起,近八百騎大唐重甲玄騎開始緩緩佈置陣形,軍營處的弩箭陣師也向前推了數十丈。
一場世間至強騎兵對世間最強修行者的衝鋒,即將展開。
“叛出山門之後,你果然變成了一個怯懦的小人,永遠只知道躲在軍營裡,永遠只知道讓自己的手下送死。”
唐看著夏侯說道。
夏侯伸拳至唇邊,咳嗽兩聲,伸手阻止了草甸四周下屬們的動作,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唐說道:“我的部隊並沒有參與到對部落的戰爭中,你很清楚這是因為什麼,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從去年開始,你一直試圖要殺我,甚至冒著死亡的危險也要殺我。”
唐摘下氈帽,扔到腳下,然後緩步走出塌陷的草海地面,走到夏侯身前十餘丈外,說道“因為山門裡有很多人在等著你回去。”
夏侯微微皺眉。
那雙如鐵絲雕鏤出的眉毛,一旦皺起,顯得那般冷硬。
魔宗山門裡早已經沒有活著的人,只有滿地白骨幹屍死人,那麼等著他回去的人便不是人,而是那些不甘的幽魂。
“山門被軻先生所破之前,我和你的老師便已經離開,這件事情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能以此指責我。”
“但你南下之後,終究還是成了西陵神殿的客卿。”
唐說道:“叛徒就是叛徒,明宗歷代祖師,都在山門裡等著你回去謝罪,慕容師姐,也在蒸屜裡等著你。”
夏侯聽著慕容二字,皺如鐵柵的眉毛漸漸變得黯淡起來,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想殺我沒有這般容易。”
唐說道:“如果我把你的真實身份放出去,天下誰能容你?”
夏侯說道:“西陵和陛下還有書院能夠容我便足夠,因為這代表天能容我,只要天能容我,天下之人不敢不容我。”
唐說道:“大唐皇帝能容你,是因為你有軍功,他或許早就想除了你,只是不想與西陵正面衝突,又沒有什麼證據,所以才會驅你為虎長駐疆外,而書院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書院裡的人們早就忘了怎麼殺人。”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
夏侯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但你不是昊天道門,也不是大唐天子,更不是書院,所以你殺不了我,而現在整個世間,只有你想殺我。”
唐說道:“為何我殺不了你?”
夏侯看著他手中握著的那把血色巨刀,看著深鍥進草原地表的可怕刀鋒,說道:“因為聖刀在你手中已經黯淡了。”
唐說道:“你的甲也已經破了。”
夏侯身上穿著的戰袍,是清晨新換的一件,此時早已經在唐的刀鋒之下碎成絲縷,露出裡面那件泛著金屬光澤的盔甲。
他是大唐帝國鎮軍大將軍,身上的盔甲,是由書院黃鶴教授親自投計,也是由書院監督製造,上面刻著繁複的符線,可以為他提供看似無窮無盡的保護。
然而看似無窮無盡,終究不是真的無窮無盡。
去年在呼蘭海北,唐手中的血色巨刀,已經在這身盔甲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近日連續作戰,這件盔甲較諸往日已經黯淡了很多,尤其是胸腹附近,甚至出現了幾道裂口,昭示著崩裂的結局。
這件盔甲,已經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你一直在受傷。”
夏侯看著唐胸腹處的拳印和血漬,說道:“而且你受的傷很重。如果你處於完好時期,大概需要四千重甲玄騎才能困死你,但現在的你,隨時可能死在鐵蹄之中,你要殺我,便要準備著隨時被我殺死。”
“除非你能打斷我的腿,你的騎兵才能困住我。”
唐說道:“但你知道我這一雙腿,是不容易打斷的,連續三次,你都想嘗試做這件事情,但你沒有成功,你永遠無法成功。”
稍一停頓後,他說道:“而且你也在不停地受傷。”
夏侯說道:“我的傷比你的輕。”
唐說道:“但你比我老。”
夏侯說道:“都是明宗子弟,難道你還相信年老體衰這種廢話?”
唐說道:“年老不見得體衰,但氣魄必然不如當年,比如你現在就比當年怕死,當然,從你烹死慕容之後,你就已經在怕死。”
夏侯沉默不語。
“越老越容易怕死,越怯懦越容易怕死,而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
唐看著他說道:“只要你不回長安城,我便會一直跟著你,一直和你這麼耗下去,我要親眼看著你死在我的面前。”
夏侯不再說什麼,轉身向草甸下方走去。
只聽得蒼笛驟起,草甸四周蹄聲如雷,數百騎沉重的重甲玄騎像鐵流一般,向靜立草甸上的唐湧去。
夏侯向著草甸遠處的軍營走去,沒有回頭。
聽著身後草甸上響起的呼嘯火焰破空聲,他也沒有回頭,聽著如雷般的撞擊聲,他還是沒有回頭。
連續三次狙殺與反狙殺,唐始終沒有出腿,他也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傷到對方的腿,那麼唐便絕對不會讓自己陷落在萬騎衝鋒的旋渦裡。
從當年背叛魔宗開始,夏侯便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魔宗負責誅滅叛徒的不是二十三年蟬,而是二十三年蟬的徒弟,他承認唐說的對,他現在確實比當年更怕死,但他並不擔心自己會死在唐的手中或者是腿下。
因為唐雖然是世間最強大的人之一,但他同樣如此。
如果來的是二十三年蟬,他除了逃回長安,別無它法。
夏侯如此想到。
……
……
雁鳴山下的雁鳴湖畔,數十幢舊宅新屋盡數換了主人。
新東家沒有對湖畔宅院做太多改造,沒有全部推倒重建,但依然花了極大一筆銀錢,對湖岸做了翻修整理。
數百名工人和十餘輛大車,彙集在湖畔,開始清運湖泥,從學士府請來的花匠,開始指揮船伕在初清的湖水裡種荷花。
剛剛搬走的舊宅主人們,聽說了這裡正在發生的事情,攜老扶幼回到雁鳴湖來看熱鬧,看著湖泥被一車車拖走,看著湖裡正在種荷花的小船,想著明年可能的美麗風景,不禁好生羨慕。
羨慕便是羨慕,或許還有些後悔,卻沒有什麼嫉妒,更沒有恨,長安人這方面的品質向來值得讚許,既然那位新東家是花了錢的,那麼對方再花錢整修翻新育景,都是對方應得的享受。
雁鳴湖翻修工程,由齊四爺的魚龍幫一手組織,寧缺只是要求對方對宅院結構暫時不動,並且多種些荷花,具體的施工他不懂,也不想參與,所以他現在還是住在臨四十七巷的老筆齋裡。
“小黑子以前專門提醒過我,夏侯很怕水。”
寧缺坐在井沿,看著靜而無波,幽深黑沉的井水,說道:““但我不明白一個武道巔峰的強者為什麼會怕水,也許是夏侯故意說出來騙人,所以我不會試圖淹死他,我決定打死他後再把他種荷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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