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清晨的帝國第八十九章初入公主府
寧缺決定拿出一天時間不去登樓看書,帶著桑桑去拜訪公主殿下,然後順便殺個人。對於這個決定,桑桑確實不怎麼喜歡,不是因為她不喜歡殺人——她從xiǎo到大在寧缺背後、在寧缺身邊看到寧缺殺過太多人,早就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只是不喜歡寧缺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還是不肯真正的休息一天。
雖然xiǎoshinv有情緒,但晚上的煎蛋面依然沒有打任何折扣。之所以面裡沒有放huā椒也沒有放蔥huā不是懲罰,而是因為寧缺最近這些天夜裡經常噁心嘔吐,胃腸有些承受不住這些辛辣調料,必須吃的清淡些。
吃完煎蛋面,用熱水把腳燙到快要發紅,寧缺舒服地倒在了chuáng上。桑桑就著他剩下的水把自己的xiǎo腳洗了洗,然後倒掉洗腳水爬上chuáng,分開細細的雙tui騎在他的腰上,開始替他按摩舒緩jing神。
確認他進入熟睡,桑桑輕輕噓了口氣,抬起右臂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膝行到chuáng的另一頭,鑽進自己的被褥,貼著陳錦記的脂粉匣子美美地入睡。
半夜時分,她被寧缺痛苦的呻yin聲翻滾聲驚醒,骨碌一滾便鑽出了被褥,翻身下chuáng踩著那雙舊鞋,動作極為熟練地用腳尖撥出chuáng下的銅盆,然後歪著身子坐到寧缺身旁,用xiǎo手不停拍打著他的後背,間或自上向下用力rou撫。
寧缺臉sè蒼白俯臥在chuáng邊,探出xiǎo半個身子對著下方的銅盆不停乾嘔,眉眼擰在一處,顯得極為痛苦。先前吃的食物已經過了胃腸,所以這時候吐出來的便是睡前喝的那兩杯熱茶,還有些胃液膽汁。
自從在書院內開始登樓看書以來,每天夜裡他都禁受這樣幾次這樣的折磨,不止讓他身體變得愈發虛弱,就連桑桑也被折騰的白日極為疲憊。
每當熟睡後,白天在舊裡看的那些墨字便會變身為一個個濃稠漆黑的怪物,從他腦海最深處泛起來,持戈揮刃不停衝殺揮舞,然後急劇變大膨脹,匯聚成一艘大船,不停鼓dàng著他的腦海,碧海生起驚濤駭làng,讓身處海中的他極度眩暈,xiong腹間一片煩惡,生出強烈的乾嘔衝動。
看似噩夢,但寧缺很清楚這不是夢,這只是舊二樓那些神符師書寫的字符與自己的jing神世界之間產生的jidàng感應餘bo……以一種玄妙的方式呈現出來。
夜夜承受這種折磨,如果能夠把那些墨字記住,也算是付出便有收穫,然而令他感到極度失落甚至無比憤怒的是,當那些墨字在自己腦海中興風作làng之時,他如同患了失語症和文字辯識障礙綜合症,明明看著那些墨字清晰出現在眼前,看著那般熟悉,卻張著嘴怎樣也讀不出來,認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字。
日日在舊痛苦煎熬讀著看不懂的書,夜夜在老筆齋暈眩難受看著認不出的字,不是一天,而是很多天,如果換成意志力稍微薄弱些的人,大概早就已經放棄,但對於寧缺而言,這種非人的痛苦折磨卻是他十六年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最好機會,除非一直撐到最後的最後還沒有希望,那麼他就絕對不會放棄。
都說最瞭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這句話並不算錯,這個世上最瞭解夏侯大將軍的人裡肯定就有寧缺一個,但這句話並不完整,因為推來算去,世上最瞭解你的人終究還是你自己——寧缺很瞭解自己,所以知道沒有走到山窮水盡那處時,自己絕對不會拂袖回頭。
他並不擔心自己的生命有危險,那位nv教授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東窗畔,他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今後的一段時間內,自己會堅持登樓苦讀讀出腹內所有苦水,直至身體越來越虛弱,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儘可能多地把名單的那些名字劃掉。
那張油紙上的第二個名字是:前宣威將軍麾下副將,陳子賢。
……
……
做為最受天子寵愛的公主,李漁常年住在皇城之中,但在長安城裡也有自己的府邸。第二日,寧缺和桑桑被領去的地方,便是位於南城某幽靜處的公主府。
今日她穿著一身紅黑相間的短曲裙,中裙上繡著sè彩清麗的大株異huā,再配上繞襟深衣,略有山巒之感的裙襬垂至足背之上,顯得華貴又而不俗。
“寧缺呢?”
只有桑桑一人走進了公主府後宅。
李漁微微蹙眉看著被太監帶進來的xiǎoshinv,然後開顏一笑,走上前去牽起桑桑微涼的xiǎo手,和聲說道:“有些日子沒見了,你這xiǎo傢伙也不知道來看看我。”
公微感詫異一問便轉了話題,但那名太監卻是不敢怠慢,苦著臉稟報道:“那廝堅稱男nv有別,si見公主不敬,所以堅持在外面侯著,現在彭先生正在值日房裡陪他說話。”
桑桑由她牽著自己的手,仰著xiǎo臉輕聲解釋道:“少爺最近身體不大舒服。”
李漁眼簾微垂,掩住眼眸底部那抹淡淡失望與恚怒之sè,不再去理那灘爛泥般的少年,牽著桑桑的xiǎo手向平榻走去,嘲笑說道:“你家那個憊懶少爺,最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渾勁兒,天天要往舊二樓跑,身體怎麼能舒服?”
“殿下,我倒覺著少爺ting了不起的。”桑桑極認真地替寧缺說話。
李漁搖頭輕笑,伸手在桑桑微黑的額頭上敲了下,說道:“你這xiǎo丫頭,整日就只知道那個少爺,也不想想他哪裡有個正經少爺的樣子,說起來我就覺得不忿,像你這樣能幹勤快的丫頭,寧缺那傢伙真不知道積了幾輩子福才能把你揀到。”
一邊說著話,一大一xiǎo兩個nv人屈膝盤tui就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說來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是很奇妙,李漁在渭城第一眼瞧見桑桑這丫頭便覺得親近,又憐惜她被寧缺像牛馬般使喚,在自草原歸來的旅途上經常以婢nv的身份尋她說話,倒真是有幾分情意,而桑桑自幼跟著寧缺長大,腦子裡也沒有太多尊卑敬畏的概念,單純就是覺著公主殿下是個好人,也願意和她親近。
李漁問了桑桑幾句他們主僕二人到長安城後的經歷,桑桑很老實地把那些開書鋪考學之類的瑣碎事說了遍。李漁本在默默思考寧缺與朝xiǎo樹之間的關係,忽然感覺到手中桑桑的xiǎo手冰涼又有些粗糙,看著她微黑的xiǎo臉蛋兒,忍不住憐惜之心大作,說道:“讓你脫了奴籍,不要再跟著寧缺,就來我公主府上做個管事姑娘怎麼樣?我也不要你去shi候旁人,你只需要替我打理府中事務即可。”
……
……
公主府前庭,靠著假山水池的shi衛值日房外,彭御韜皺眉看著身旁椅上的蒼白少年,忍不住說道:“當時北山道口你何等樣悍勇,怎麼現在瞅你臉sè如此蒼白,身體如此虛弱,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進書院讀了幾天書,便讀成了個廢物?”
寧缺笑了笑,懶洋洋地靠在竹椅上曬著太陽,看著他說道:“彭大人,你那天又不是沒瞧見舊的熱鬧,這事兒現在想來還是有些玄乎,多提無益。對了那些草原蠻子呢?還有你和shi衛兄弟們既然立了功,怎麼還在公主府上?”
“公主從草原帶回來的那幾個蠻子都被陛下特召進了羽林軍,你知道我大唐向來有這種規矩,羽林軍用的多是異族人。至於我們……”彭御韜微笑說道:“我們跟著殿下在草原上廝殺奔回,實在是不樂意也不放心再離開她身邊,宮裡也有這個意思,所以我現在雖然兼著驍騎營副統領的差事,但主要還是跟著殿下。”
驍騎營副統領可是個地地道道的重要位置,寧缺連聲恭喜,然後忽然想到chun風亭那夜的廝殺,不由微微一怔,暗想這位置大概正是那夜裡空出來的。
雖然宮中默允彭御韜依舊跟著公主李漁,但他現在畢竟擔著驍騎營副統領的職位,尤其是最近羽林軍驍騎營連番震動清洗,所以他極為忙碌,陪寧缺說了兩句營中便來人道有要事需要處理。他向寧缺陪罪兩聲後匆匆而去。
跟著公主李漁的那些shi衛和蠻子,如今一部分補進了羽林軍,一部分回到了宮中,此時公主府裡的shi衛基本都不認識寧缺,但看著彭副統領對這少年都如此客氣,又知道是公主殿下專mén召此人前來,倒也沒有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敬。
堂堂驍騎營副統領卻對自己如此客氣,寧缺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在北山道口自己救了眾人一命、唐人極為敬重英雄好漢,雙方在旅途上結下了戰鬥情誼——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概彭御韜已經察覺到,公主對某人重新動了招攬之心。
這也正是為什麼寧缺今日不進公主府後園的原因。他如今人生的重心和目標都在復仇與書院之上,不敢靠近帝國上層那些爭鬥,而且基於心底最深處的某個令他感到寒冷的猜測,他下意識裡想要遠離這位公主殿下。
雖然那個雨夜與朝xiǎo樹並肩一戰後,無論他願或不願意,都已經被扯進那些是非爭鬥之中,但他很清醒地認識到,現在的自己終究還只是個xiǎo人物,跟著朝xiǎo樹在夜sè江湖裡為宮中廝殺可以,要跳出yin溝與地面,直接與那些寵大的勢力正面對上,自己這種xiǎo人物隨時可能莫名其妙悄悄死去。
就像是當年將軍府被抄斬的滿mén,又像是不久前在牆下閉上眼睛的卓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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