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馬榮、喬太兩人,聽那僧人説道:“那人不來,許多貞節好人,為他困在裏面,豈不是天下事太不公平?即如我,雖不敢説是真心修行,從前在這寺中為主持,從不敢一事苟且。來往的僧人,在此掛腸,每日也有七八十人,雖然不比有勢力,總是個清淨道場。自他到此,幹出這許多事來,怕我在裏面看見,又怕我出去亂説,故意奏明武則天,令我在此做這看山門的僧人,豈不鵲巢鳩佔麼?而且那班戲子,雖是送進宮中,無不先為他受用。你看昨日那個女子,被他騙來,現在百般的強行。雖然那人不肯,特恐那個賤貨,花言巧語,總要將她説成。”老者聽了此言,不禁長嘆一聲説道:“你也莫要怨恨,現在尼姑還做皇帝,和尚自然不法了。朝廷大臣,哪個不是武張兩黨,連廬陵王還被他們讒間貶出房州。他母子之情,尚且不問,其餘別人,還有何説?,我看你,也只好各做各事罷。”馬榮聽得清楚,將喬太拖到房邊,低聲説道:“我等此時,何不將此人喝住,令他把寺內的細情説明,然後令他在前引路,豈不是好。”喬太也以為然。
當時馬榮拔出腰刀,使喬太在外防備,恐有出入的人來,自己搶上一步,左腳一起,將那扇門踢開,一把腰刀向桌上一拍,順手將和尚的衣領,一把揪住,高聲喝道:“你這禿驢,要死還是要活?”那個和尚正在説話,忽然一個大漢衝了進來,手執鋼刀,身穿短襖,滿臉的露出殺氣,疑惑他是懷義的黨類,或是武則天手上寵人,命他來訪事,方才的話,為他聽見。此時早嚇得神魄失散,兩手護着袈裟,渾身發抖,嘴裏急了一會,乃道:“英、英、英雄,僧、僧、僧人不、不敢了,方才、才是大意之言,求、求英雄饒命,隨後再不説他壞處。”馬榮知他誤認其人,喝道:“汝這禿驢,當俺是誰?只因懷義這禿驢,積惡多端,強佔人家婦女,俺路過此地,訪知一件事,特來與他尋事。方才聽汝之言,足見汝二人非他一黨,好好將他細情,並那藏人的所在,細細説明,俺不但不肯殺你,且命你得個極大的好處。若是不説,便是與他一類,先將你這廝殺死,然後再尋懷義算帳。”和尚聽了此言方才明白,乃道:“英雄既是懷義的仇家,且請鬆手,讓僧人起來,慢慢的言講。難得英雄如此仗義,若將這廝置之死地,不但救人的性命,國家大事,也要安靜許多。且請英雄釋手,僧人總説便了。”
馬榮聽了此言,將腰刀舉在手內,説道:“我便鬆開,看汝有何隱掩!”當時將手一放,只聽“咕咚”一聲,原來和尚身體極大,不防着馬榮鬆手,一個筋斗,栽倒在地。馬榮見他如此模樣,知道他害怕,乃道:“你好好説來,俺定有好處與你。究竟這懷義住在何處?方才你兩人説,那人未來,究是誰人?”和尚扒起來説道:“僧人本是這寺中住持,十年前來了這懷義,在寺中掛錫,當時因他是個遊方和尚,將他留下……”説到此時,復又低聲説道:“英雄千萬出莫要聲張,我雖説出,可是關着人命,你若聲張起來,我命就沒有了。只因當今天下,武則天被太宗逐出宮闈,削髮為尼,彼時見懷義品貌甚好,命老尼暗中勾引,成了苟旦之事。後來高宗即位,武后收入宮中,不時到這廟中燒香,已是不甚乾淨。那時因關國體,雖知其事,卻不敢説出。誰知高宗駕崩,她把太子貶至房州,登了大寶,竟封這懷義做了寺中主持,命我着這山門。從此姦淫婦女,無惡不作。前日見村前王員外家的媳婦,有幾分姿色,他自己便假傳聖旨,到他家化緣,説太后欲拜四百八十天黃仟,令他到王公大臣家募化福緣。王員外見他前去,知他來歷不輕,當時給了五千銀子。他又説銀子雖然送出,還要閤家前去看禮,若是不去,便是違旨。次日王員外只得領着合家大小男女,入廟燒香,他便令人將他媳婦分開,騙到暗室裏面。隨後王員外回去,不見他媳婦,前來尋找,他反説人家擾亂清規,污濁佛地,欲奏知朝廷,論法處治。王員外不敢與他爭論,只得抱頭鼠竄的回去。聽説連日在家尋死覓活,説這冤情沒處伸了。誰知懷義將他媳婦藏入暗室,面般強污。所幸這李氏竭力抗拒,終日痛罵,雖然進來數日,終是不能近身。現在懷義無法,將平時那個相好的王道婆找來,先行出火,然後許她的錢財,命向李氏言勸。説若李氏答辦,遂了心願,遂將她兩人作為東西夫人。昨日在此一夜,午前方走,約定今晚仍來,故此山門尚未關好,”
馬榮道:“既有此事,你且帶我進去,先將這廝殺死,豈不除了大患!”和尚忙道:“英雄切勿粗莽,此去豈不白送了性命?他自大殿起,直至他內室暗室,各處皆有關鍵,而且臨室前面,有四人把守。聽説這四人是綠林大盜,犯了彌天大罪,當該斬首,他同武則天講明,寬他不殺之罪,命他在此把守暗室,以防外人入內。武則天視他如命,豈有不依之理。當時便派這四人前來,馬上步下,明來暗去,無不皆精。只要進了大殿,無意碰上暗門,當即突陷下去,莫想活命。四人聽見響動,立刻下來,殺成兩段,遊人在此,無故送命的,也不知多少,何能前去?我看你休生妄想,你這樣雖有本領,恐不是他的對手。這是我一派直言。那個王道婆要來了,若是見有生人,你我一齊沒命。我話雖説明,你可趕快出去吧!”馬榮道:“你放心,包不累你,我去便了。”當時將腰刀插入了鞘內,出了房門,將門帶好,然後與喬太説道:“你我且躲在龕內等候,且待道婆前來,隨她進去,方訪得明白。兩人計議已畢,一前一後,躥上神台,在龕內藏躲。
未有一個更次,果然門外有人談心道:“今晚這個月色,正是明亮,懷義大約同熱鍋螞蟻一般,在那裏盼望呢。”後面一人又道“本來你也太裝腔做勢的,人家昨日同你千恩萬愛的,叫你今晚早來,你到此時,方才動身。我看你也是挨不過去了。”那人道:“你知道拿我墊閒!一經將那個好的代他説上,你抱着他,就他也不問你的。今日總要叫他認得我,方才知我的利害。”説着咯咋一聲,已將山門推下,高聲問道:“淨師父哪裏去了?這半夜三更不在此看守,若有歹人攢了進來,豈不誤了大事!”裏面和尚趕着答道:“李婆婆來了!我方才進房有事,可巧你便來了。”馬榮向外面一看,見是個四十上下的婦人,雖是大腳,卻是滿身的淫氣。見和尚出來,向着後面那個女子説道:“你回去吧,明日不見得回去。本欲領你同我進去,那個饞貓見了你,又要動手動腳的了。隨後有便,我再代你上卯,這幾日先讓我快活快活。”外面那人,啐了一聲,果然回去。這裏道婆命沙彌將山門關好,自己提着個燈籠,向大殿而去。
喬太聽她這派言語,已是氣不可遏,欲想上前就是一刀,結果她性命,馬榮趕快攔住,低聲説道:“正要隨她進去,訪明道路,此時殺死,豈不誤事!”兩人見他進入大殿,跳出神龕,捏着腳步,隨後趕來。只見在大殿口站定,左腳向門檻上兩蹬,忽然一陣響聲,頃刻之間,裏面出來幾人,見是道婆,齊聲笑道:“你這老蕙子,如此裝腔!他在那裏亂來了,前後不分,揪着人胡鬧。”當時説笑着,向裏面而去。馬榮、喬太欲想隨她而行,又恐眾人轉身,為其看見,彼此沒有退步,而且這班人,皆非善類。當時兩人只得躥身上了房屋,在上面隨着燈光,一路而去。穿過幾處偏殿,見前面有個極大的院落,院左邊有個月洞門,並不推敲,但將門外那塊方石一敲,兩扇門自然開來,裏面卻是個花園,梅、蘭、竹、菊、楊柳、梧桐,無不齊備。兩人在牆頭伏定,但見前面一帶深竹,過了竹徑,乃是三間方廳,眾人到了廳內,道婆喊道:“禿子還不出來迎接!你再在裏面,我便走了。”這話還未説完,好像一人道:“我的心肝,你再走,我便死過去了。”正説之間,眾人鬨然大笑。馬榮不知何事,當時躥身下來,隱在竹園裏面,向廳前一看。只見一個少年和尚,精赤條條,站立在前面。因道婆説要回去,他來不及穿衣服,便這樣出來,所以引得眾人大笑不止,馬榮雖是憤氣,只得耐着性子,向裏面望去,見懷義同那道婆,手攙手,到了那上首房間裏去,眾人頃刻間,全然不見。遙想此時,這奸僧幹那苟且之事,不忍聽那淫穢之聲,只得又等了一會。約計幹畢之後,走到窗下側耳細聽,聞得道婆説道:“你這沒良心的種子,現在無人,竟拿我墊閒,今日火自出了,日後怎樣説法?我們是下賤人,比不得你上至武后,下至官人,皆可親熱的。今日不允我個神福,那件事你也莫想上手,我這利口,你也應該知道。”懷義道:“你莫要這樣説,昨晚已允過你了,若把她説妥,這兩個房間,一東一西,為你兩人居住。若武則天前來,橫豎她也不在這裏,另有那個地方。聽説我們的那班戲子,無不個個如意,加之薛敖曹又入宮中,她已是樂不可支,一時也未必想起我來。即便我間或進宮,也是躲躲藏藏,焉能同你們如此忘形。你看我這小懷義,又怒起來了,你可再救我一救。”説着便摟抱起來。馬榮聽到此時,實在忍耐不住,拔出腰刀便想進去動手,忽聽裏面隱隱的露出哭聲,知是李氏困在裏面,復又按着性子,想道:“我此時進去,就要將這狗男女殺死,設若誤入暗室,豈不反誤了大事!”只得轉身到了院內,命喬太在竹園等候,自己順着聲音,暗暗聽去。卻是在地窖裏面,走了兩趟,只不見有門路。
忽然奸僧與道婆一陣笑聲,出了廳門,馬榮反吃了一驚,深恐被他看見,正要躲避,復又鈴聲一響,許多男子齊行出來,向道婆説道:“李婆婆,我們下面説了兩天,為他罵了無限,只是不依。你現在人漿也吃過了,火已平了,可以將此事辦成,免我們尋人亂鬧。”道婆道:“你們這許多人墊墊上,也不為過,若再向我取笑,便顯個手段你看。”眾人道:“我等如此説,須也是為的你日後做二夫人,豈不快活。”説着,道婆一笑,將那門檻一踹。眾人頃刻復又不見。馬榮甚是詫異。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