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考試即便是對心理負擔沒有那麼重的葉小天來說都是無盡的煎熬。當他向主考官遞上試卷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頗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三天三夜,一直困在那斗室之中,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半步,像犯人一般被人不斷巡弋監視著,那種滋味兒真是不好受。
“張知府對我有知遇之恩,受這三天活罪,權當是我報答他的好了。這輩子,我可再也不考試了!”自認不可能中舉的葉小天暗暗想著,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嗯?”
走到大門口時,葉小天和徐伯夷不期而遇。徐伯夷先看到了葉小天,他負手而立,冷笑地等在那裡,一臉鄙夷地對葉小天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跟我一起交卷,卷子交得這麼快,別是交了白卷吧?”
葉小天看到徐伯夷也是一怔,隨即便一臉驚訝地迎上去,笑道:“哎呀!原來是徐秀才啊,好久不見了!”
徐伯夷曬然道:“徐秀才?徐某今天還是徐秀才,十日之後就是徐舉人了!”
“真的?”
葉小天急忙拱起手道:“佩服!徐秀才的學識,我一向是很佩服的。徐秀才,自從你灰頭土臉地離開葫縣,我一直很想你,唉!我是一到清明就想你,我就想啊,那麼多人都死了,你怎麼就不死呢?”
“你……”
徐伯夷氣得臉皮子發青,貢院門口兩排衙役聽見這兩個秀才鬥嘴,忍不住竊笑起來。徐伯夷忍了忍氣,拂袖道:“似你這等不學無術之輩,徐某懶得理論。”
葉小天笑道:“那是,那是!所謂秀才者,才能秀異之士也,而舉人自然更高一籌。徐秀才你阿附權貴、拋棄髮妻。為縣中士紳所鄙棄,卻能不屈不撓,跑到水西來依舊能興風作浪,這麼有才,你不中舉誰中舉?比起你來,我真的是不學無術了。”
葉小天乜了徐伯夷一眼,又道:“現在你已沒有賢良髮妻可以拋棄了,正好方便你抱豪門大姑娘的大腿,卻不知如今又攀附了誰家,又抱上了誰家大小姐的大腿啊?”
葉小天本是隨口取笑的一句話。卻不幸而言中,徐伯夷如今果然又抱上了一條大腿——安宋田楊四大家中田家大小姐憐邪姬田妙雯的修長**。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徐伯夷被他一說,臉皮子有些發紫,惱羞成怒道:“你敢罵我無恥?”
葉小天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可沒說你無恥,我是說,無恥的都是你這樣的!”
徐伯夷大怒。拔腿就向葉小天衝去,葉小天馬上把裝有文房四寶等物的筐子往地上一放,拉開架勢道:“徐秀才是打算文鬥還是武鬥?”
眼見雙方要動手,守在大門口的衙役才咳嗽一聲。厲聲喝道:“兩位秀才,打算在貢院裡動手嗎,就不怕大宗師取消你們的成績?”
徐伯夷登時警醒過來,心道:“這不學無術的小子根本沒有中舉的希望。自然破罐子破摔,我有大好前程,豈可受他所激。自誤前程。”
徐伯夷立即止步,冷冷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陰沉沉地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禱自己不要犯在我的手上,否則,到時候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伯夷摞下這句狠話便向貢院門口大步走去,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輕輕蹙起眉來:“這廝見了我全無驚訝之色,毫不奇怪我為何來此考試,對葫縣之事也隻字不提,看來對我冒充艾典史一事清清楚楚,這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我壞了他追求凝兒的大計,他已恨我入骨,為何不用我冒官之罪整治我呢?”
轉念一想,葉小天便明白了其中緣由,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對徐伯夷的威脅也就不屑一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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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閉了三天的貢院大門撕去封條,轟然一聲打開了,等在門外迎候自家親人的百姓立即騷動起來:“來了來了,有考生出來了!”
徐伯夷從貢院大門裡走出來,就見貢院外人山人海,各位考生的家人都是呼朋喚友傾巢出動,前來迎接,而他是第一個走出貢院的人,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徐伯夷的虛榮心登時得到了極大滿足,淡淡一笑,從容自若地向前走去。
“老爺,老爺,您出來了啊,考得可還順利麼?”徐伯夷的小廝一溜小跑兒地迎上去,徐伯夷淡淡地道:“不過是考個舉人而已,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舉人功名,於我而言,如探囊取物!”
那小廝乖巧,立即高聲道喜:“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這時李秋池緩緩走過來,朗聲笑道:“以徐兄之才,自無不中之理。李某這裡先恭喜了,三日大試之後,徐兄已然是脫胎換骨,來來來,我已備下薄酒,為徐兄你接風洗塵,請!”
李秋池當初結交徐伯夷,就是看好他的前程,而徐伯夷也自負的很,試卷一交,他就篤定自己必能高中。往常他一個秀才,在同樣是秀才出身、而且是貴州第一大狀的李秋池面前,總覺得自己低了三分,可現在心態自然不同。
徐伯夷矜持地向李秋池拱了拱手,淡然笑道:“有勞李兄了,請!”李秋池好象根本沒有察覺他態度上的微妙變化,笑吟吟地走過來,挽住他的手,一起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人群中,夏瑩瑩一身青衣、布帕包頭,做普通小彝女打扮,可是麗質天生,如此不飾珠玉、不敷脂粉,卻別有一種天然的俏美,人群中不少等著迎候親人的男子,不管是青年還是中年甚至有些老翁,都在偷偷打量她。甚至有個三四歲的娃娃,趴在他娘懷裡,噙著手指吮了一會兒,都指著夏瑩瑩奶聲奶氣地宣佈:“這個姨姨好看!”
他娘立即橫眉立目地問道:“有多好看?”
小傢伙兒人不大,卻機靈的很,馬上答道:“跟娘一樣好看!”逗得四下一片大笑。
夏瑩瑩對這些自然是不關心的。對於她不在意的事,她一向是自動略過五識,視而不見,充而不聞的。這時一見已經有考生從貢院裡出來,性急的夏瑩瑩忍不住了,馬上向前擠去。
小路和小薇稍稍用了點力道,為她分開一條道路,夏瑩瑩站到最前面去,先緊了緊小腰肢,看看荷包掛的位置。琢磨了一下,又從左邊挪到了右邊,再想一想,舉手把青布帕調得更齊整些。
小路和小薇看到她的舉動,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笑意,一向只有別人想方設法取悅她,這還是頭一回看見她為心上人這麼在意自己的打扮,兩人都有點想取笑她,不過她們看了看自己明顯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穿戴。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這個想法。
展凝兒一身男裝,唇上貼了兩撇小鬍子,本來一直盯著貢院大門,無意中一回頭。恰好看到擠上前來的夏瑩瑩,展凝兒吃了一驚,趕緊往人堆後面一躲,心道:“這丫頭不是回紅楓湖了麼?她怎麼來了?”
看到夏瑩瑩眉梢眼角的期待與喜氣。展凝兒突然明白過來:“啊!這個一向沒心沒肺的臭丫頭,居然騙我!”殊不知,再天真的女子。一旦牽涉到情場,都懂得用心機的。
展凝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夏瑩瑩偏偏生不起一絲惡感,只是……人家夏瑩瑩出現在這兒,起碼比她理由充分,夏瑩瑩既然在,她又怎麼好意思出現?
看到夏瑩瑩明顯是精心修飾過卻異常樸素平凡的裝束,再想到瑩瑩講過的和葉小天相識的經過,展凝兒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葉小天為何“騎驢找驢”,對自己視而不見了: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展家?他以為瑩瑩是個普通的小彝女?
想通了這一關鍵,展凝兒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我把瑩瑩的真實身份告訴那個睜眼瞎……,不好不好,這樣做太卑鄙了。不如我把葉小天是蠱神侍者,只能有二十年塵緣的事兒告訴瑩瑩?瑩瑩一定會知難而退的!”
展凝兒躲在人群背後,眼珠子嘰哩咕嚕地轉悠起來。
夏瑩瑩本就是絕色小尤物,雖然布衣衩裙,卻也絲毫不掩她的美麗,反而別有一種誘人的韻味,如今她精心打扮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似乎連一片衣角、一根髮絲都透著扣人心絃的俏。
但她猶不放心,又對自己好好的扮一番,這才回頭恐嚇小路和小薇道:“我告訴你們,在小天哥面前可千萬別說漏了嘴,你們誰要是洩露了我的身份,把他給嚇跑了,我就把你嫁給大猩猩!”
小路忍笑道:“你說的是哪一頭大猩猩呀?”
夏瑩瑩壞笑起來:“咱們是好姐妹,我當然也要尊重一下你們的意見,你們要是喜歡格龍那頭大猩猩呢,我就把你嫁去涼月谷,你們要是喜歡小天哥家裡的那頭大猩猩呢,我也會玉成其事的。”
小薇啐道:“你才嫁大猩猩呢!”
夏瑩瑩哼了一聲,仰起下巴道:“小天哥哪裡像猩猩了?和大猩猩比,他那身材頂多算是一隻猴子。”
小路掩口笑道:“我怎麼覺得和猴子比起來,還是猩猩更耐看些呢?”
夏瑩瑩洋洋得意地道:“小天哥可不是一般的猴子,做猴子,他也是齊天大聖!”
夏瑩瑩忽然想到葉小天在水舞面前冒充女婿,在展凝兒面前先是冒充地痞,復又冒充“兔相公”,在自己面前乾脆扮起了鬼,每次都能成功地把她們騙得團團亂轉的輝煌經歷,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對!就是七十二變的孫大聖!”
這時,小薇突地一聲輕呼:“啊!出來了!”
夏瑩瑩茫然道:“誰?”
小薇頓足道:“你的孫大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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