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亂了君心也亂了親王心
蘇不畏回頭看了諸葛瞻一眼,低聲囑咐說了一句哪兒也不要去,就在這等著陛下回來。然後他看向皇帝,心裡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皇帝仿似一瞬間老了二十歲一樣,兩鬢的髮絲竟然悄然間全都變成了白色。他往外走的時候步伐有些凌亂,肩膀還在微微顫抖。
“陛下”
蘇不畏叫了一聲,皇帝回頭的時候眼睛裡很空洞。
“什麼事?”
他問。
但蘇不畏看得出來,皇帝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陛下的心思全在西北戰場上,全在那已經損失殆盡的七十萬大軍身上。那是大隋軍隊的中堅力量,七十萬人馬,足以將大隋北邊,東邊,南邊的國家犁地一樣平一遍,可到了西邊,聽起來就這樣輕易簡單的沒了。那是七十萬條人命啊,手拉著手可以從長安城一直出了京畿道。
感受著皇帝悲傷憤怒的蘇不畏,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也在顫抖著。
他將銅鏡捧著走在皇帝面前,皇帝看了看銅鏡裡的自己愣了一下。他抬起手緩緩的將兩鬢垂下來的白髮往上攏了攏塞進皇冠裡,那雙曾經異常穩定的手不停的抖著。但他的動作卻那樣認真,一絲不苟。
蘇不畏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老態龍鍾的皇帝。他是個幸運的人,進宮不久就跟著吳陪勝在御書房走動。吳陪勝是他的師父,他有幸見證了兩代皇帝的威儀。
吳陪勝死後,他成為站在皇帝身邊的人。如果說先帝看重的是吳陪勝的處理政務上的能力,是吳陪勝敏銳的洞察力。那麼陛下看重的就是蘇不畏的忠誠,吳陪勝雖然身為秉筆太監卻從不曾如蘇不畏這樣,時刻站在皇帝身邊過。也正是因為皇帝給了他這份信任,他才能對皇帝的悲傷感同身受。
他將銅鏡放回去,想伸手去攙扶著皇帝往外走。可伸出去之後又停在半空,不敢去觸碰皇帝。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心意,皇帝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朕沒事……派人去知會周院長告訴他日子到了,下朝之後將兵部侍郎宗良虎,左祤衛大將軍楊順會,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請來東暖閣議事。”
“喏”
蘇不畏應了一聲,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
“陛下,明日出兵儀式是不是拖一拖?”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問了出來。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西北的事既然已經無可挽回,那麼就先把京城裡的事處置好。朕現在才明白是朕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把別人看的太低了些。朕總是以為所有事都在朕的眼睛裡看著,任誰也不能瞞得住朕。大隋太大了……大隋的人也太多了。大到朕的眼睛看過來,多到朕的眼睛看不透徹。”
“西北的事不能透露出去,最起碼也要等到明天出兵儀式之後。那些亂臣賊子已經在西北給了朕當頭一棒,讓朕知道並不是所有事都在朕手心裡緊緊的攥著。無論如何,京城不能再從朕手心裡滑出去。”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還有,叫羅蔚然來見朕。西北情衙的人一點消息都沒送回長安城……侯文極顯然也早就背叛了朕。朕讓他去了西北,原來是給那些亂臣賊子送去了一個好幫手。從今天開始,你接手情衙的事。讓羅蔚然帶人清查,凡是侯文極的親信黨羽一個不要留,不要現在就動手,明日出兵儀式之前再動。”
“喏”
蘇不畏垂首應了一聲:“奴婢只是怕,情衙那麼大的攤子,奴婢應付不過來。”
“你先領著吧,回頭朕再找個合適的人。”
皇帝笑了笑,臉上都是苦澀:“朕記得當初還和你說過這個話題,到底是羅蔚然對朕忠心些,還是侯文極忠心些……當時你說看不清楚,朕還笑話過你。朕說羅蔚然雖然是老七派來的人,但畢竟是江湖草莽出身,心思野。侯文極是世家出身,是朕親自提拔起來的人,他比羅蔚然要更忠心一些。雖然從前段日子開始朕一直就在懷疑他,可想著他只是貪財沒有什麼大毛病……”
“現在想想,朕其實一直都在糊塗著。朕知道大內侍衛處裡有不少那些亂臣的眼線,大內侍衛處情衙早就不似開國時候那樣純粹了。但朕沒懷疑過他們對朕的忠誠,可是到了現在,在朕背後捅刀子的卻是朕沒懷疑過的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吩咐道:“明天一切照常,非但要照常,還要辦的更風光恢弘一些……去告訴方解,他不是想在出徵儀式上讓紅袖招那些歌舞行表演嗎,那就做的大一些,讓百姓們都看看,長安城依然歌舞昇平。”
“奴婢這就派人去。”
“讓方解抽身吧,朕讓他去查老六,無非是想讓老六的心思在他身上罷了……老六生性多疑,他將注意力都放在方解身上,朕的人才會查的更輕鬆些。其實說起來方解只是朕安排的一個很明顯的幌子,可越是這樣老六就越會胡思亂想。朕從來就沒覺得方解會把事都查清楚,他還太年輕……”
“方解……”
蘇不畏愣了一下,然後忽然跪倒:“奴婢有件事瞞著陛下。”
皇帝一怔,看向蘇不畏:“連你也有事瞞著朕?”
“陛下……奴婢有罪……今兒一早陳孝儒飛鴿傳書回來,說方解為了逼那些人露出破綻,打算假冒吳一道逃出長安城,引那些人出手。陳孝儒說方解還想讓怡親王的目的暴露的更清楚些,所以打算去拼命。”
“嗯?”
皇帝皺眉,隨即嘆了口氣:“原來朕懷疑的人,倒是個忠心不怕死的,派人去看著他吧,若是方解今天沒死,朕讓他明天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是時候了,若是朕能狠下心在對西北用兵之前將這些毒瘤都剜了,或許西北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朕本以為老六是要去西北的,到了這會兒朕也明白了……李遠山和老六根本不是一條心。”
……
……
怡親王府
樓船上
啪嗒一聲,正在臨摹一副山水名畫的怡親王身子一僵後手裡的筆掉了下來。蘸飽了墨汁的筆落在畫紙上,如同點開了一朵墨菊。他猛的抬起頭看向站在身前臉色極難看的秦六七,眼神里都是驚訝和不相信。
“你……你再說一遍!”
他抬起手指著秦六七大聲喊道。
秦六七的身子一顫,垂頭語氣悲憤的說道:“侯文極從西北飛鴿傳書回來,朝廷的七十萬大軍全都沒了……李遠山先是派兵假扮蒙元騎兵從背後殺穿了右領軍衛大將軍於正東的防線,勾結蒙元騎兵將右領軍衛全軍屠滅。然後又帶著人馬裝作被擊敗撤回中軍,突然發難攻打旭郡王的中軍大營……在蒙元三十萬騎兵的配合下,將旭郡王的中軍擊潰。旭郡王和謀良弼還有左驍衛大將軍金世雄生死不明。”
“然後蒙元騎兵分兵三路合圍了左領軍衛大將軍裴歡的人馬,數日血戰後,左領軍衛全軍覆沒,大將軍裴歡戰死。李遠山勾結蒙元人已經穿過狼乳山青峽,西北三道總督,袁崇武,楊善臣,吳佩之派郡兵封鎖了道路和消息,百姓不知道大軍已經戰敗。密信中說袁崇武他們準備打出清君側的旗子,先將西北三道控制,再進軍長安……”
嘩啦一聲!
怡親王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李遠山!袁崇武!孤倒是真小瞧了你們!從一開始……從一開始李遠山就有異心!”
“王爺……”
秦六七急切道:“這些不是最讓人擔心的,侯文極的密信中說,李遠山和蒙元人勾結,與蒙元人簽訂了一個契約,蒙元幫助李遠山出兵攻打長安,但西北三道都要割讓給蒙元。而李遠山竟然把那個本來對王爺有大用的秘密獻給了蒙元人,最可恥的是……侯文極說,李遠山把袁崇武打出的清君側旗號給推翻了,而是要用廢掉昏君,迎立王爺您為帝的旗號。”
“啊!”
怡親王嚇得驚呼了一聲,身子一歪險些站立不住。
“好狠毒的計謀!”
“他不敢打出反旗,所以要以孤的名義的出兵……孤現在才明白,李遠山的算計好深!孤若是去了西北,他就會脅迫孤進兵長安。若是孤不去西北,他照樣會打出這樣的旗號來。讓天下人以為勾結蒙元人的是孤而不是他李遠山!若是四哥因此而殺了孤,他只怕還會舉起白幡改為為孤報仇起兵!西北那個秘密,此時還算什麼秘密?那個意外發現的鐵礦這幾年來打造出了多少兵器,多少甲冑,如今都成了李遠山獻給蒙元人的禮物!李遠山這個白痴!一旦讓蒙元人有了鐵礦,大隋還拿什麼和蒙元人抗衡?!”
“孤一直以為李遠山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現在才明白此人竟然存著如此大的心思!化家為國……哈哈……連他李遠山這樣的人,都想著化家為國!”
“王爺……現在必須想個辦法啊。”
秦六七急切道:“明天的事,要不要拖後?”
怡親王一怔,隨即咬著牙說道:“拖後?再拖後孤必死無疑!當西北三道被李遠山全都佔據之後,再加上蒙元人的騎兵,他就有足夠的實力向長安進兵。西北有左右領軍衛和左驍衛這三衛戰兵,是李遠山不敢造反的緣故,如今他設計聯合蒙元人一舉除掉了這三衛戰兵,西北又沒有什麼天塹,那些郡兵別說被袁崇武等人控制著,就算沒有控制,也擋不住蒙元和李遠山的聯軍……一旦他打著迎立孤為皇帝旗號的消息傳到長安,你以為皇帝還會看在太后的顏面上放過孤?”
“那……”
秦六七猶豫道:“明天按照計劃行事?”
怡親王使勁點了點頭:“派人進宮,告訴太后準備好,明日孤成功之後,太后立刻下旨立孤為皇帝。用咱們做好的先帝遺詔堵那些愚忠之人的嘴,再加上太后出面,應該能儘快穩定住長安城的局面。只要長安穩定,孤坐上皇位之後立刻就詔令天下討伐反賊!”
“喏!”
秦六七應了一聲:“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
怡親王沉默了一會兒又吩咐道:“今天的事讓那些朝臣放手去做,把吳一道方解他們全都殺了,一個不要留。不用再試探什麼了,吳一道和方解只要死了,那些朝臣們才會安心為孤效力,現在孤比以前更用得到他們了。明日之後,他們就是率先向孤下跪的朝臣!讓蛇衛的也去,不能因為吳一道的事再出什麼亂子了。”
“今天他們都死了,皇帝必然派人去查。分散開大內侍衛處的人,對明天的事有好處。皇帝不可能因為今天的事取消明天出兵,反而會心裡更亂。有朝臣站在孤這邊,有大將軍站在孤這邊,還有太后……還有……”
怡親王眼神一凜:“四哥會為明天的精彩而大吃一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