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剛罵出口,人就被按了回去。
這位曾俾睨天下傲視眾生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如今只是個涉嫌謀逆的罪犯,風光不再,連在場他那些黨羽也不敢吱聲。
沈溪怒道:“欽犯居然敢咆哮公堂,恐嚇本官,看來是想吃皮肉之苦……”
說著,沈溪從面前公案上的籤筒裡拿出一根紅色令籤,作勢欲擲,一副要讓人打劉瑾板子的架勢,旁邊親兵見狀躍躍欲試,只等令簽著地便撲上前將劉瑾褲子褪下打板子……平時深受他們愛戴的上司被眼前閹人叱罵,一時間心中都有些氣不過。
但最後沈溪卻將令籤放回籤筒裡,話鋒一轉,“既然人證、物證俱已齊備,罪名就很好定了……劉尚書,不知謀逆之罪該如何定案?”
劉恭敬地道:“謀逆乃十惡之首,按《大明律》,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入官。”
沈溪點頭:“看來逆賊劉閹最終的結局便是如此了……”
“沈之厚,你罔顧朝廷法度,陷害忠良,你不得好死!”劉瑾氣急敗壞,極盡謾罵之能事。
不過這會兒沈溪已不需要劉瑾發言,他只是稍微擺手,朱起便讓人把劉瑾的嘴重新給封堵上,劉瑾全力掙扎,嗚嗚呀呀,顯然不甘心如此被定罪,心中仍抱有希望,那就是見到朱厚照伸冤。
沈溪沒有再給劉瑾希望,到這個地步他也不需要劉瑾抱著希望上法場,或許在獄中自我了斷對這個顯赫一時的太監而言算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但沈溪明白,劉瑾自以為是慣了,認為朱厚照不可能拋棄他,再加上他覺得自己蒙冤了受屈,不會輕易自我了斷,就算有那麼一絲一毫生存的希望,劉瑾也會堅持到底。
只要朱厚照稍微心慈手軟,來天牢見上一面,他就有求生的機會。
“將逆賊劉瑾押入天牢,等候陛下定罪!”沈溪大喝一聲,又是一拍驚堂木,朱起便帶著人將劉瑾押解下去。
等人走後,在場圍觀的人仍舊膽戰心驚。
沈溪斷案雖然來了個“人證物證俱全”,但說到底只是拿了一些不明來歷的違禁物充當證據,劉瑾是否蓄意謀反,依然有待商榷。
這次審訊,沈溪是以一言堂的方式定案,在場官員都怕沈溪用同樣的招數對待自己,心裡惶恐不安。
劉瑾被押送下去後,劉過來問道:“沈尚書這是要入宮面聖?”
沈溪可不敢單獨留下劉等人在刑部,這些官員跟劉瑾或多或少都有關係,萬一他們把劉瑾從天牢放出來,進而想辦法見皇帝,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沈溪仔細考慮過,這些官員牆頭草當慣了,應該不敢這麼做。
沈溪道:“此案有很多需要斟酌之處,尚不能完全定性,具體……要等請示陛下後才能結案。”
聽到這裡,很多人鬆了口氣,這意味著沈溪下一步很可能要去見朱厚照,事情或許會出現轉機。
就在此時,門口刑部吏員進來傳話:“沈少傅,各位大人,陛下派御馬監太監張苑張公公前來探案!”
“看來陛下已做出決定。”
沈溪起身後笑著說了一句,狀極輕鬆,旁人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逼來。
“走,出去見見張公公。”
眾人跟隨沈溪一起出了公堂,張苑相向而行,隔得遠遠地就問開了:“劉瑾那逆賊怎麼樣了……”
沈溪回道:“初審結束,定劉瑾謀逆大罪,凌遲處死,誅滅九族……不過一切還要等陛下定奪。”
張苑深吸了口涼氣,道:“陛下派咱家傳話,此事由沈尚書全權做主,具體事項不必再行呈奏,沈尚書可自行決斷,要抓哪些人,提審誰,全都由沈尚書一言而決!這是陛下御旨,有它在,但凡涉及謀逆之人,可直接拿下,甚至可先斬後奏!”
“啊?!”
聽到這話最驚訝的不是沈溪以及他的屬下,而是周邊那些跟閹黨有牽扯的官員,尤其是曹元、劉和張綸等人,他們大多都是靠巴結劉瑾而擁有現在的地位。
沈溪稍微思索:“但凡跟劉瑾有牽扯的官員,暫時先回府,按照陛下旨意,只要沒有參與謀逆,可既往不咎,除非證明其曾圖謀不軌……”
劉趕緊為自己辯解:“沈尚書,您該知道的,之前劉瑾權勢滔天,簡直是順者昌逆者亡,為求自保,吾等只能虛與委蛇,並非每個人都誠心歸附於他。”
刑部侍郎張子麟也過來幫腔:“是啊,沈尚書,昔日劉瑾擅權,六部幾乎所有官員都與之有染,若因此便將所有人捉拿歸案,怕是朝廷會出大亂子……”
沈溪板起臉來:“怎麼,張侍郎平日可是跟劉瑾過從甚密,現在心虛了,才出來如此說話?”
“非也非也……”
張子麟連連搖頭,“閹黨專權,平時我等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賊酋被捉拿歸案,沈尚書撥亂反正,功在社稷,可謂舉天同慶,我等為之歡欣鼓舞還來不及,豈會……心虛?身為儒臣,本身就跟閹黨勢不兩立……”
這種話顯然沒人相信,在場許多人都清楚張子麟跟劉瑾或多或少有染。
沈溪調查過,知道成化二十年考取進士的張子麟,執法公正,政績卓著,官聲一向不錯,故此沒有跟他一般計較,當下板著臉道:“來人,請諸位同僚回府歇息,三司暫由本官接管……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留下。”
“沈尚書,你……”
劉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之前沈溪擺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樣,現在突然翻臉,好像有了皇帝聖旨撐腰後準備乘勝追擊,一查到底,當下心驚膽戰,臉上滿是畏懼之色。
“怎麼,劉尚書認為有不妥之處?”
沈溪打量劉,目光若出鞘的寶劍般鋒利,“劉尚書乃官宦世家出身,世代忠良,不要因一時貪念而耽誤名聲……各位都有忠君體國之心,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幾人中曹元最是坦然,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麼升遷上來的。
本來他就被朱厚照打發去南京六部“養老”,這會兒閹黨被剷除,他覺得自己在劫難逃,現在沈溪只是把他送回府宅看管居住,沒有即刻將他下獄,已算是不錯的結果。
旁人雖然內心掙扎厲害,但連劉和曹元兩位部堂都屈服了,他們更不敢說什麼。
“諸位大人,請吧!”朱起已將劉瑾押送到天牢關押,此時回到眾人面前,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道。
本來只是個山賊,跟著沈溪多年,現在已可把朝中尚書級別的人物當做豬狗對待,這種感覺實在太爽了。
在場大臣不少,那些有一定謀略的官員迅速意識到,之前沈溪只是想安定人心,現在劉瑾已然定罪,而朱厚照又給予沈溪巨大權力,最重要的是沈溪把三法司牢牢把控住,沒了後顧之憂,如此就可以騰出手來懲治閹黨中人。
“沈尚書,希望你能秉公辦理!”
劉有諸多無奈,這幾年官員不阿附劉瑾根本無法在朝堂立足,雖然他為官多年政績卓著,但也不得不向劉瑾行賄才能獲得升遷。正如沈溪所言,他身家清白,世代忠良,怎麼都不想因自己歸附閹黨而遺臭萬年。
在場大臣,除了洪鐘外,其餘人等皆被“請”出刑部衙門,由士兵押送回各自府宅,“閉門思過”。
等眾人離開,張苑急匆匆地問道:“沈尚書,您為何不將這些閹黨要員直接下獄?竟然讓他們回府,還派人看管,那得需要多少人手才夠?”
沈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除賊首外未參與附逆之人皆不得追究,如此一來只能出此下策……不過正好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將功補過,多跑跑腿,明日開始調查哪些人是真心歸附閹黨,哪些人只是為勢所迫。”
張苑苦笑道:“這不都是沈尚書您一句話的事情?”
“這叫什麼話?陛下安排本官查案,自然要秉公處置,豈能全憑主觀臆斷?麻煩張公公給陛下傳話,就說本官已將賊首捉拿下獄,且初步定凌遲、誅九族之罪,這是本案卷宗,還有本官上疏……”
說到這兒,沈溪讓侍立身後的王陵之將卷宗和奏疏拿過來,親手交給張苑。
張苑搖搖頭:“咱家只負責傳話,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管,只希望沈尚書能把宮外的事情辦妥,事成後不要忘了先前的承諾!”
這話張苑是壓低聲音說的,提醒沈溪等案子審結後把他該得的好處送上,畢竟張苑在這次倒劉瑾的事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他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正因為沈溪在東華門前給過他承諾,才會這麼賣力辦事。
但其實若不是沈溪主動站出來倒劉瑾,他自己也沒好果子吃,畢竟劉瑾已記恨上了他,指不定哪天就會倒大黴。
……
……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沈溪仍舊駐留刑部衙門,他把閹黨名單逐一羅列出來,這是一個大概名單,他不可能把每個人的名字都記住,而且歷史上的閹黨名單,跟他手上這份閹黨名錄仍舊有較大差別。
歷史上劉瑾專權四年左右,在這期間栽培網羅了大批黨羽。
沈溪讓劉瑾上位提前了一年,倒臺則早了三年,這中間有兩年差別,使得很多閹黨中人沒有機會嶄露頭角,這些人是否還需要防備,或者說哪些人因為沈溪到來受到影響而未顯劣跡,需要好好斟酌考慮。
張彩、曹元等人被看管居住,焦芳、劉宇、劉璣等人也被相繼剝奪官秩和職務,這些都是順理成章之事。
隨即,張文冕、孫聰等劉瑾幕僚被捉拿押送至刑部大牢,對這些人沈溪暫時沒有提審的興趣。
張文冕因為幫劉瑾做了不少壞事,甚至執行過刺殺沈溪的行動,沈溪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狡猾的奸佞小人,至於孫聰,沈溪則比較矛盾,不知是否該殺。
還有就是江櫟唯似乎提前得到風聲,逃之夭夭,沈溪派人去搜捕沒有任何結果。
到天亮時,張永完成任務歸來,京師周圍局勢至此完全平復,亦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掀起多大波瀾。
……
……
紅彤彤的朝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本來是尋常的一天,但因昨夜京城動盪不安而變得有了特殊意義。
紫禁城大明門外,很早便有朝臣聚集,這些人並非閹黨中人,又或者跟閹黨牽扯不深,未被下獄或監視居住,他們昨夜得到一些消息,一直在惶恐不安中等到天明,然後便湧到宮門前打聽情況。
內閣大學士焦芳和劉宇沒有出現在人群中,有人猜測二人要被問罪。
謝遷也沒現身,但沒人覺得謝遷會受到牽連。
閣臣中出現在大明門前的只有楊廷和,六部尚書一個都不在,如此一來楊廷和自然成為眾人追問的焦點。
可惜的是,楊廷和自己對昨晚城裡發生的事情也不是很瞭解,只能敷衍了事。
一直等到辰時,大明門內突然走出一人,這人在場官員都認得,正是內閣首輔大學士謝遷。
見謝遷出來,眾人皆迎上前想問個究竟,可惜沒等他們匯聚到身前,謝遷已然伸手阻隔。
“諸位,現在京師太平無事,無需擔心。爾等先回各自衙門,遲些時候便有聖旨下達,任何人皆不得在京師各處集結,特殊時候你們該明白規矩。”
謝遷的話意味深長,透露出的消息就皇宮內對於閹黨之事尚未有定論,至於劉瑾、張彩等人會如何處置,更屬於絕對機密,朝臣到處打探消息會犯皇帝的忌諱。
能在京師為官哪個不是人精?在場官員明白自己跟皇帝對著幹會有什麼後果,現在首輔已經出來點醒,他們便各自識趣離開。
楊廷和本來也要走,謝遷一招手:“介夫,跟我一起去面聖。”
原本楊廷和在內閣中地位不高,他沒有歸附閹黨,使得他的處境極為尷尬,平時在內閣相當於打雜的,現在閹黨突然被連鍋端,一時間還有些難以適應。
“謝首輔,究竟……”
楊廷和想把昨晚的事情問個清楚明白,可惜沒等他問出來,便被謝遷抬手打斷。
謝遷嘆道:“天道好輪迴,善惡終有報,某些人惡貫滿盈,終於迎來慘淡收場。你我都是正直之人,如此亂象中更要維持京師朝局平穩,老夫看好你。”
楊廷和多少有些羞慚,雖然他沒投身閹黨,但之前一直隨波逐流,並未在鬥閹黨的偉業中做貢獻。
與其同時入閣的梁儲,因與閹黨相鬥而貶謫南京,反倒是他一直留在京師,要不是謝遷等人迴護,他早就被革職,或者迫於壓力倒向閹黨,所以在這件事上,他有些慚愧。
二人一起入宮,路上楊廷和問道:“謝首輔,這是要去何處?”
“面聖!”
謝遷道,“以老夫所知,沈之厚自西華門入宮,這會兒怕是已快到乾清宮,你我二人乃閣部大學士,總不能讓一個部堂把所有事情攬光了……”
楊廷和沒聽太明白,謝遷帶他面聖是想幫沈溪說話,還是防備沈溪以免其大權獨攬?
不過楊廷和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切聽從吩咐便可,既然自己在朝中沒多少話語權,那就追隨一個擁有話語權的人行事,總歸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