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小擰子把各路管事太監見過。
這些人以前對劉瑾唯命是從,但隨著權勢日隆,劉瑾的著眼點已不在皇宮這一畝三分地上,而是緊盯著朝政,至於皇宮裡的事情,朱厚照長時間不顧家,連劉瑾也把這些被朱厚照遺忘的人看輕。
現在終於有人前來聯絡,還是皇帝跟前另外一位紅人小擰子,這些職司太監都看到了希望,其中不乏一些知名的太監,比如御用監掌印李興,還有內官監掌印高鳳。
小擰子面對一群老太監,就算想高調行事,也缺乏足夠的底氣,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問道:“諸位公公,想必今日你們要做之事,張公公已傳達給你們了?”
眾職司太監趕緊應聲:“是,是!”
小擰子黑著臉道:“不是咱家讓諸位公公為難,實在是這次事情太過緊迫,以咱家一人之力,無法把聖上安排的事情安排妥當,需要諸位公公鼎力配合。若事情辦成的話,各自有賞,若做得不好,則由咱家一力承擔!”
張苑笑道:“哪裡能讓擰公公您來擔責?本來擰公公給我們表現的機會,已是天大的恩賜……說實話,我們已經很久沒為陛下做事,這一年多時間,陛下回宮次數屈指可數,能為陛下效命,我等都會盡心竭力!”
“這……那好吧!”
小擰子遲疑了一下,道,“不知你們準備今日如何安排?”
張苑沒有回答,先看向李興,畢竟李興是御用監掌印,宮裡日常用度主要看李興安排,而平時李興在宮中也以“財大氣粗”聞名,否則御用監掌印職位也不會被他所得,為此李興還連連賄賂劉瑾,總數不下五萬兩銀子。
李興走出來笑道:“回擰公公的話,今日陛下要在宮裡過夜,自然要把以前宮市的場面給撐起來,除了增加一些化妝成市井之人的太監和宮女外,鄙人還準備從宮外找幾名民間女子回來……”
張苑道:“李公公這麼做不妥吧?民間女子,豈能隨便帶進宮門?這可與規矩不符。”
說是不合規矩,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算是當下最好的安排。
如果靠宮裡那些未經人事的宮女來撐場面,顯然不能讓朱厚照滿意,朱厚照登基不久便對宮女失去興致,而他最喜歡的並非是婉約的千金小姐,而是富有風韻的婦人,這已是皇帝身邊人都知道的事情。
小擰子有些遲疑:“若這些女子出身清白,且能贏得陛下歡心的話,不妨一試!”
在場老太監都在想:“誰知道這些女人能否能贏得陛下歡心?如果陛下不滿意,豈不是要被問罪?到時候私自帶女子進宮可是大罪!”
這會兒小擰子已不是當初的懵懂少年,學會了勾心鬥角,見在場這些老太監臉色變幻,大概明白他們擔心的是什麼,道:
“諸位放心,不管這些女子是否能陛下欣賞,事情都由咱家給你們擔著,若陛下有賞賜,咱家一定不會忘了你們!”
……
……
在小擰子口頭保證下,這些管事太監終於有底氣去辦事。
簡單的動員後,就是大張旗鼓操辦,雖然劉瑾在朝野中眼線遍佈,但一些環節卻疏漏了,那就是皇宮。
劉瑾權勢大時,宮裡人人都可成為眼線,但問題是現在各衙職司太監為了切身的利益,聯手架空劉瑾,為朱厚照找樂子,那就不可能通風報信。而那些中下層太監即便有心告密,也沒那膽氣,當然更主要是沒有見劉瑾的途徑。
入夜前,原本只剩下一些空樓的皇宮東苑便被重新佈置,各職司太監為了這次事情,安排了上千名太監、宮女做事,這還不算後期進場的“演員”。
小擰子一直看著宮市成型,才興沖沖離開去跟朱厚照彙報,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長臉的事情,足以得到朱厚照欣賞。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張苑弓著腰過來,陪笑道:“擰公公這是準備去面聖?”
“嗯。”
小擰子點頭道,“你們繼續安排,咱家先去見駕,把事情跟陛下說明!”
張苑笑道:“擰公公,這是諸位公公的心意,請笑納!”
說著,張苑讓旁邊兩名隨侍把一方木匣送上,然後親自打開蓋子,小擰子探頭往裡面一看,嚇了一大跳,裡面根本不是銀子或者銅錢,而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金葉子,這一匣金葉子足有上百兩,換算成銀子有上千兩。
“這……”小擰子雖然平時也收禮,但這麼貴重的禮物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不會有人如此重金賄賂他。
張苑道:“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東西,擰公公您不要嫌棄才好,若能讓陛下時常多回皇宮,不時見見宮裡的老人,再多的禮物也值得。”
小擰子伸出手,卻沒有接過木匣,就勢往張苑身前一推,道:“諸位公公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不過這禮物,咱家真不能收!”
“啊?”
張苑從未見過不收禮的太監,若換了旁人,見到這些金葉子早就揣進懷裡,根本不會惺惺作態。
小擰子解釋道:“咱家現在為陛下做事,壓力很大,就在於劉公公權傾朝野,若諸位公公能跟咱家齊心協力,把事情做好,那不收禮物咱家也開心,但若收了禮物不做事……咱家以後怕沒多少機會收禮了!”
張苑這才明白小擰子的意思,心想,你這小子是因畏懼劉瑾淫威,所以不敢收啊!等你有了權勢,還不是跟姓劉的一樣?
心裡雖這麼想,但張苑嘴上卻稱讚:“擰公公實在是吾輩楷模,若人人都能跟擰公公一樣廉潔奉公,大明何愁不興?擰公公請放心,在下一定把今日之事安排得妥妥當當,這也算是給擰公公的最好禮物!”
“好!”
小擰子重重點頭,突然間覺得自己也有大將之風。
……
……
朱厚照當晚沒有去赴張太后的宴席。
朱厚照知道老孃想讓他跟皇后合巹,順帶生出皇孫來,讓大明後繼有人,但在朱厚照看來,自己還年輕,根本不用為子嗣問題發愁,而且他被一些歷史上的事件影響,認為如果自己有了太子,就會有人藉此做文章,惦記他的皇位,所以對於生兒子一點都不熱衷。
在小擰子跟朱厚照奏稟說宮市已恢復時,朱厚照猶自帶著幾分懷疑,覺得小擰子是在說大話,因為時間畢竟太急了。但等他跟小擰子到了宮市所在的擷芳殿外,看到披紅掛綠的樓宇,還有川流不息的行人,突然感覺自己置身於傳說中繁華的唐宋夜市,眼前不由一亮。
“小擰子,你花了不少心思啊!”朱厚照很感慨。
朱厚照到底明白事理,自己臨時讓小擰子為自己準備宮市,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場面支起來,就算只是個好看的輪廓也不容易。
小擰子眉開眼笑:“為陛下做事,奴婢當然要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怠慢。”
朱厚照會心一笑:“別說你胖你就喘,先過去看看,別徒有其表才好,如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朕還是會罰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擰子頓時擔心起來,他所見畢竟只是個輪廓,至於具體事項,是否能達到李興等人的承諾,小擰子心裡實在沒底,他只是負責張羅,所有細節落實都靠張苑和李興等人完成。
小擰子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跟朱厚照一起進入喧鬧的宮市中,很快便領略到不同的風土人情,這裡儼然不是大明尋常夜市。
“很好,很好!”
朱厚照走進燈火通明的市集,發現周圍的人不認識他,沒人過來行禮問安,行人不是單純來回行走,也會停下來仔細查看攤位上陳設的琳琅滿目的商品,甚至拿出銀兩購買。
朱厚照感覺這一幕無比真實,比之前劉瑾和錢寧安排的宮市更為逼真。
小擰子見朱厚照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稍微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在擔心後面出什麼岔子,所以儘可能走慢一些,試著去尋找一些熟悉的身影,跟這些人打一聲招呼。
朱厚照走到一個攤子前,看著桌板上所擺掛件,問道:“這個怎麼賣的?”
“四文錢。”
那貨主看起來和市井小販差不多,但一說話便知是太監,一副公鴨嗓子非常刺耳。
“倒也不貴!”
朱厚照說了一句,“掏錢買下來!“
這下可把小擰子難住了,他平時可不會帶銀兩和銅錢,就在他為難時,突然一名宮女走過來,仔細看了幾眼,點點頭道:“四文錢是吧?我買了!”
場面突然僵住了,小擰子感覺危機正在逼近,但見那賣東西的太監果然把掛件賣給手上拿著銅板的宮女,渾然把朱厚照視作不存在。
“有沒有先來後到?”朱厚照不滿意了。
那太監大咧咧道:“就算在宮裡做買賣,也是誰先出錢歸誰,這才是先來後到!”
此時朱厚照和小擰子不知道的是,這次宮市並非徒有其表。
在這一年多時間裡,宮內太監和宮女發生更迭,再加上朱厚照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宮市內只有少數人認識朱厚照,像這些出來“做買賣”的太監和宮女,絕大多數都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樣。
而李興之前交代過,以後宮裡會不定期進行類似於“交流會”一般的活動,今天的宮市屬於試運行,很多人到宮市來,根本不知是為了陪皇帝胡鬧,還以為這是宮裡的管事太監給予方便,讓宮裡人可以互通有無。
這才發生先前一幕。
“公子!”
小擰子跟朱厚照去過真正的市集,知道小皇帝在人前不想洩露自己的身份,問題是這裡畢竟是宮市,與外面終歸有所不同,生怕朱厚照發火,畢竟這一切是他一手安排的,出了問題需要他承擔責任,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受到朱厚照器重插手宮中事務。
朱厚照對那太監不屑道:“什麼破玩意兒?就跟誰稀罕一樣,走,去下一家看看!”
小擰子一怔,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顯然朱厚照已把自己融入到這種市集氛圍中,沒有擺皇帝的架子,就當是個普通的顧客。
等小擰子跟朱厚照走出一段路,發現朱厚照臉上仍舊掛滿笑容打量周圍環境,小擰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心想:
“也是,平日那些太監和宮女對陛下畢恭畢敬,早就膩味了……或許陛下就好這口,想讓人不認識他呢?”
想到這裡,小擰子突然間有了底氣,覺得張苑和李興等人很有本事,這可比之前他陪朱厚照參加的宮市要真實多了。
朱厚照走了一段路,沿途並非所有人都不認識他,很多太監和宮女見到朱厚照後都明顯色變,但這些人不敢張揚,而且為了保證真實性也不能上前見禮。至於那些不認識朱厚照的人,態度就隨意多了,如此朱厚重在宮市內走了一圈,居然沒一人到他跟前下跪,這也是以前逛宮市沒遇到過的情況。
“行了,朕有些疲乏了,可有合適的館子讓朕進去喝兩杯?”朱厚照看著小擰子道。
小擰子明白,朱厚照所說的“喝兩杯”不單純是喝酒,喝酒就要有女人,除了女人外還要有樂子,這樣才比較真實。
但這宮市畢竟不是小擰子親手操辦,很多細節他都不明白,甚至吃酒玩樂的地方在哪兒他都沒問清楚,驚慌失措之餘,不知該如何作答,恰好此時朱厚照看到前面一處好似酒肆的地方:“那裡面看起來挺熱鬧的,走,過去看看!”
小擰子往那棟二層小樓看了一眼,見有不少宮女和太監往裡面擠,似乎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等兩人入內後才知,原來這是一處集休閒娛樂於一體的場所,裡面不但有喝酒的地方,還有人端茶遞水,更有一名說書先生坐鎮,而這說書先生小擰子也認識,赫然是張苑。
“這……”
小擰子指著張苑,驚訝得合不攏嘴。
朱厚照一擺手,示意小擰子別說話,隨即兩人到靠後的桌子坐下,聽張苑說書。
張苑說的是《說岳全傳》,這故事朱厚照以前聽過,但比之那些武俠小說,這故事顯然沒那麼生動有趣,許多年沒溫習過,他早就把許多細節給忘了。
但見張苑說得繪聲繪色,甚至有普通民間藝人抖包袱的技巧,說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不時峰迴路轉,如此一來更增加了故事的可聽性,很多太監和宮女駐足聽了一會兒,便忍不住花上兩文錢進來聽書喝茶,到後面這小小的二層小樓內已擠滿了人。
“有趣,有趣!”
朱厚照聽了一會兒,覺得非常好玩,這跟他以前聽書看書的氛圍完全不同,就算那些太監和宮女並非是真正的市井中人,但也是個合格的聽眾,會隨著張苑說書的起伏而有情緒的波動變化,說到精彩之處也會贏得滿堂彩。
這可比朱厚照一人聽說書有趣多了。
小擰子見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心裡納悶兒:“這張公公挺有能耐啊,不想讓他出來面聖,他就子找這麼個機會,還把故事說得這麼好,他從哪兒學來的本事?”
小擰子當然不知道,張苑進宮前只是市井升斗小民,屁事不幹好吃懶做,當年沈家說書聽書的茶鋪子就是他給經營倒閉的。
張苑雖然沒有韓五爺說書的本事,但始終耳濡目染,到宮裡來糊弄一群沒見過世面坐井觀天的人,還是綽綽有餘。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朱厚照聽得有些累了,不由打了個呵欠。
張苑好像非常明白朱厚照的心意,一拍醒木道:“……諸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下面的聽眾不幹了,嗡嗡聲不絕於耳。不過大多數人都認識張苑,知道這位乃是御馬監掌印太監,不好惹,只能在抱怨聲中離開小樓,這些人跟朱厚照的心思基本一樣,想去看看宮市內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這就好像是一場盛大的化妝舞會,雖然那些太監和宮女是演員,但他們是參與者,平時在宮裡沉悶久了,難得有這麼好玩的地方,也想放鬆找找樂子。
“朱公子!”
張苑走到朱厚照跟前,微微行禮。
朱厚照笑道:“以前沒看出來,張公公還有這本事?”
張苑苦笑道:“都是混口飯吃……”
這話說出來,顯然不合適,也是他許久沒面聖顯得太過緊張,以至於有些語無倫次,朱厚照沒有見怪,笑著問道:“朕剛到這裡來,不知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地方,麻煩張公公給引個路?”
張苑喜不自勝,先看了小擰子一眼,發現小擰子正用不善的目光瞅著自己,乾脆把頭側向一邊,對朱厚照恭敬地說道:“能為公子效命,是老奴的福氣,正好這裡有一些新穎的助興節目,公子不妨隨老奴一起去看看?”
“好,哈哈!”
朱厚照紅光滿面,小眼睛裡滿是興奮,顯然對小擰子安排的這一切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