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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 狡辯

    聽到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番殺氣騰騰的話語,劉瑾心中一凜,跪伏在地大聲哭訴:“若陛下堅持要殺老奴,老奴絕無怨言,但想告訴陛下,老奴只是想幫陛下解決眼前的困境……老奴一切都是為陛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死無葬身之所……也無憾!”

    當劉瑾把話說完,房內陷入一片死寂,空氣中只能聽到朱厚照粗重的喘息聲,至於劉瑾和小擰子,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許久之後,朱厚照道:“你去傳朕的旨意,之前詔書收回,沈尚書就算有錯,罰俸留任即可,朕的國策尚需他來執行,朕既往不咎!”

    “陛下,老奴認為此舉萬萬不可!”

    劉瑾如釋重負之餘,反倒不依不撓,望著朱厚照扯著喉嚨道,“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知罪孽深重,願以死相謝,但沈尚書在陛下跟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應當受到懲處,如此才能穩定朝臣之心,平息民憤民怨……”

    朱厚照一聽,怒不可遏:“你個狗東西,竟敢指使起朕來了?”

    劉瑾哀嚎著辯解:“老奴乃是為陛下顏面著想……試想沈尚書大庭廣眾之下對您無禮,卻未受懲處,明日就會有更多文臣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沈尚書攻擊的並不止老奴一人,他竟然說陛下您……有些話老奴實在不想重提啊。”

    這個時候,劉瑾千方百計想挑起朱厚照內心中那根不想被人挑起來的刺。

    朱厚照果然中計,想起當日沈溪所說的話,其中提到他的部分,拿他跟導致大唐由盛轉衰的無道昏君唐玄宗相比,心中就一陣不舒服。

    朕豈是亡國之君?分明是危言聳聽!

    “夠了!”

    朱厚照一拍桌子,“無論沈尚書做過什麼,都是朝廷棟樑,朕既然決定既往不咎,就無需你來為朕著想……你算什麼東西?”

    劉瑾繼續勸諫:“陛下,老奴做這一切,沒有任何私心……老奴明白陛下知曉老奴所做的事情後必震怒,認為是在蓄意打壓沈尚書……但請陛下想一下,老奴明知您對沈尚書讚賞有加,為何還堅持如此做,這不是對沈尚書的指責不打自招嗎?”

    朱厚照不由皺眉,劉瑾這話,說得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

    “劉瑾再渾,也該知道朕不會為難沈先生,但他還堅持這麼做,不是讓朕認定他是個擅權之人嗎……他這麼做純粹是多此一舉……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採取迴避的態度,不會強自出頭。”

    劉瑾做事越不合邏輯,朱厚照越想不明白,反倒覺得劉瑾未必是奸臣。

    這也跟劉瑾提前叫人把銀子送來有關,朱厚照手頭有了錢,心裡面舒坦不少,而且平時朝事皆由劉瑾處置,他不用勞心勞力,跟劉瑾去宣府時朝中亂成一團相比較,自然覺得劉瑾是個能臣。潤物細無聲,慢慢地劉瑾做事牢靠的思想開始紮根,所以此時就算朱厚照有所懷疑,心底還是願意相信劉瑾。

    朱厚照揮揮手道:“朕決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朕顏面不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維繫一年後平草原之國策!”

    劉瑾哀求道:“陛下明鑑,大明功臣良將眾多,若人人犯錯都不懲罰,那要大明律例何用?陛下,老奴做錯事,自甘受罰,為何到沈尚書這裡……卻要法外開恩呢?”

    劉瑾不願善罷甘休。

    我好不容易找到沈之厚的過錯,自然要把這文章做到底。

    當初我因為犯了一點“小過錯”,就被陛下您發配到宣府當監軍,鬧得個灰頭土臉,怎麼到了沈之厚這裡,就能既往不咎?

    別跟我說什麼沈之厚犯的是小錯,朝堂上直斥皇帝之非,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比我的罪行重多了。

    朱厚照著惱:“怎麼,朕的話不好使麼?”

    劉瑾伏地跪求:“陛下,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治國,老奴有錯自甘領罰,沈尚書有錯為何就不得懲罰?”

    朱厚照咬牙切齒:“嘿,你是聽不懂人話,是嗎?朕已經說過了,沈尚書要幫朕完成基本國策,兩年內平定草原,如今時間已過去一半,眼看朕就要御駕親征……你是想讓朕半途而廢嗎?”

    劉瑾一琢磨,馬上想起之前謀士張文冕所提建議。

    “陛下,若沈尚書不在朝,就無法幫陛下完成國策嗎?”

    朱厚照怒道:“你這老閹狗不是廢話嗎?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幫朕完成征服草原封狼居胥的理想?你有那麼大的本事?朕可看不出來……”

    劉瑾道:“朝中除了沈尚書外,尚有諸多能人異士,諸如宣府王守仁,以及兵部侍郎曹元等……若陛下實在覺得沈尚書不可替代,為何不索性讓沈尚書去九邊整頓軍務?”

    “嗯?”

    聽到這話,朱厚照皺起了眉頭,腦子裡靈光閃動,似乎受到了啟發。

    劉瑾見自己的建議似乎起了效果,趕緊打鐵趁熱:“沈尚書人在京城,對於邊塞的狀況全然不知,我大明邊軍人馬配備,還有草原部族動向,無法知根知底……倒是遠離軍隊,養尊處優久了,不利弓馬作戰!”

    朱厚照厲聲道:“你個狗奴才,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吧,不用跟朕拐彎抹角。”

    劉瑾一臉哀怨,“陛下之前想必也在為難,一邊是沈尚書當面跟您頂撞,犯下大不敬之罪,理應受到懲罰,可陛下又顧及師生之情,念著沈尚書幫您平邊患、定草原……所以左右為難,將這件事拖延下來。可沈尚書行事太過分,未向朝廷報請便直接在家休養,對兵部事情不聞不問……”

    說到這裡,劉瑾抬起頭悄悄看朱厚照的反應,發現朱厚照眼睛半閉皺眉思考,便知道自己所進讒言奏效了。

    劉瑾繼續鼓動著如簧之舌:“老奴感念陛下左右為難以致茶飯不思,老奴也寢食難安,尤其是在被陛下訓斥後……”

    “陛下讓老奴回去閉門思過,老奴便把之前所做事情進行反省,一切都是因為老奴行事不周,才讓沈尚書覺得老奴專權和欺瞞聖聽……老奴痛定思痛,便想用一些方法彌補。”

    朱厚照聞言不由打量劉瑾,目光中帶著些許嚴厲,好似在說,你的方法就是把沈先生外調?這算哪門子彌補法?

    劉瑾垂首道:“陛下之急便是老奴之急,之前老奴想讓沈尚書去南京,用意乃是小懲大誡,可繼續在朝為陛下效命,但現在思量,不如讓沈尚書去九邊之地,如此既能讓沈尚書反省過錯,又能讓陛下所定國策不至於被耽擱……”

    劉瑾說到這裡,朱厚照長吁一口氣,終於想明白了。

    “若陛下覺得老奴造次,老奴願意領罰,甚至引頸就戮!”

    劉瑾說完跪伏在地,說不出的可憐恭順,讓朱厚照心生憐憫,無從拒絕。

    朱厚照沒說話,但氣息依然粗重,似餘怒未消,半晌後大言不慚道:“朕無論做什麼,都求一個公平公正,既然朝野都認為沈先生做錯了事,自然應受懲罰,那就讓他以兵部尚書職,去三邊為朕整兵!”

    劉瑾一聽,這哪兒行?

    好不容易把沈之厚調離京城,結果還兼任兵部尚書,意味著老對手仍舊總領大明軍隊,對他的威脅並沒有徹底消除。

    劉瑾連忙道:“陛下,朝中總歸需要兵部尚書處置朝事,豈能以地方之帥兼任中樞部堂?倒是可以讓沈尚書掛兵部尚書銜……朝中另行委命兵部尚書,如此可兩不耽誤!”

    朱厚照打量劉瑾,問道:“怎麼不可以?先皇時,馬尚書於西北整頓軍務,便兼任兵部尚書,後來劉尚書也照章……這些事情朕可清楚記得,馬尚書在外多年,劉尚書也長期不在京城,也沒說要在朝中再整出一個兵部尚書出來!”

    劉瑾沒想到朱厚照居然會拿弘治朝的馬文升和劉大夏作比,心下有些慌亂,但他還是不依不饒:“陛下,若沈尚書仍舊以兵部尚書去三邊領兵,那懲戒的意義何在?”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嗆了回去。

    朱厚照仔細琢磨一下,的確如劉瑾所言,如果讓沈溪到西北後繼續擔任兵部尚書之職,等於說沈溪官位沒降,達不到殺雞儆猴的目的。

    朱厚照雖然看起來態度強硬,但在朝事上根本沒什麼主見,或者說他對於朝事的理解,遠沒有劉瑾那麼老謀深算。

    作為皇帝,所想都是如何鞏固手中權力的同時,能夠維繫吃喝玩樂,根本就沒考慮過如此做帶來的後果,一切都只能倚重眼前看起來行事深謀遠慮的劉瑾。

    朱厚照不再想怎麼懲罰劉瑾了,揮揮手道:“那你說,朕該怎麼辦?”

    劉瑾心中大定,恭敬地道:“陛下不如調沈尚書往宣府任宣大總督,受三邊節制,掛兵部尚書銜,除治理軍餉外,還能為陛下守禦邊陲,到陛下出徵草原時,若沈尚書立下頭功,再將沈尚書調回朝……”

    “前後不過一年多時間,陛下如此既能體現君威,又能保持跟沈尚書的師生情誼,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朱厚照仰頭看著房梁,連連點頭,似乎已被劉瑾說動。

    說起來,不過是因為朱厚照自大慣了,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沈溪在朝堂上當眾指責他肯定是犯錯。被劉瑾一挑唆,朱厚照便覺得應該對沈溪“小懲大誡”,說白了沈溪也是文臣,屬於他厭惡的類型。

    朱厚照問道:“為何不調任三邊總督,總領邊務,而是受人節制?”

    劉瑾湊上前,低聲道:“陛下,有些事您不得不防,您讓沈尚書如此失望,沈尚書手上若掌握三邊及宣大軍權,對陛下您有什麼意見,趁機起兵……鬧出什麼不忍之事來,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調往宣府,如此距京城近些,方便陛下近距離監控,又受三邊節制,無法擅動……這才是上上之策!”

    朱厚照疑惑地看著劉瑾,懷疑他如此建議的目的。

    以劉瑾為人,所有一切都為他自個兒考慮,若讓沈溪任三邊總督,軍權在手,劉瑾不但面臨一定的危險,而且他在邊軍中的佈局也會受到影響,但若沈溪只是宣大總督,那他就有文章可做。

    宣府兵馬終歸有限,之前乃是王守仁領兵,沈溪去宣府其實是替換王守仁。

    劉瑾在宣大之地的勢力更加牢固,宣府和大同距離京城很近,劉瑾盯起來容易,而且他可以在背後搞鬼,進一步壓縮沈溪的兵權,最好是讓沈溪去管馬政,到最後只能做個空頭元帥,無需再把沈溪當作心腹大患。

    但在朱厚照這裡,他還能賺個好人,顯得一切都是為了朱厚照和朝廷著想。

    朱厚照皺眉問道:“沈尚書怎會行謀逆之事?”

    劉瑾苦著臉道:“陛下,您始終要有防備才是,往三邊,或者往宣大,不過是一念之差,沈尚書在民間威望很高,若他登高振臂一呼……老奴實在不敢想象!”

    劉瑾不遺餘力挑撥沈溪和朱厚照的關係,恰恰這話說到朱厚照心坎兒裡去了。

    朱厚照最怕的就是自己吃喝玩樂時,被人把江山奪了去,越是有本事的人他越防備,而縱觀大明,能威脅到他皇位的人,反而是現在跟他有一定間隙的沈溪。

    朱厚照站起身,來回踱步,顯然做出如此決定讓他有些為難,但劉瑾給出的建議誘惑實在太大,讓他無從拒絕。

    半晌後,朱厚照看著劉瑾道:“你這條閹狗,枉費朕對你一片信任,老是犯錯……但既然你已代朕把旨意下達,若朕不做點什麼,朝臣勢必會笑話君有戲言……也罷,朕權且當為朝廷,再聽你一次……”

    劉瑾心中暗喜,就算被朱厚照罵,也心甘情願……如果旁人當面罵他“閹狗”,他非把那人的祖墳給扒了不可。

    朱厚照道:“那就按照你之前所說,重新擬定一份詔書……不過,要當著朕的面擬定,若你還想耍什麼花樣,別怪朕砍了你的狗頭。”

    劉瑾一臉激動之色:“陛下,老奴這條命是您賜予的,這輩子都只願做陛下您身邊的一條狗,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嗚嗚,老奴這就為您草擬詔書。”

    朱厚照看上去餘怒未消,其實只是做個樣子,心裡早就不怪劉瑾了。

    顯然劉瑾之前那副訴衷腸的話語感動了朱厚照,對於年少的正德皇帝而言,內心還是偏軟弱,尤其是對身邊這些服侍他的老人,根本下不去狠心懲治。

    而劉瑾對朱厚照的性格摸得門清,在對沈溪下狠手前,他便料到會有現在的結果,只是沒想到朱厚照反應如此大,差點陰溝裡翻船。好在他臨機應變朝中無出其右者,所以才會有驚無險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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