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到了兵部衙門,並未見到沈溪本人,甚至連兩位兵部侍郎,左侍郎熊繡和右侍郎何鑑都沒見到。
兵部郎中王守仁接到通報,剛剛出了公事房,見劉瑾不經傳報氣勢洶洶往大堂而去,連忙迎上去,恭敬行禮後問道:“劉公公因何事而來?”
劉瑾往大堂探頭看了一眼,問道:“沈尚書人呢?咱家奉皇命,有事來見他。”
就算本意是來跟沈溪致謝和請教,劉瑾也拿出一副找人算賬的態度,反正是奉皇命而來,至於做什麼說什麼只要沒人向皇帝舉報便由得他。
王守仁道:“今日時辰還早,沈尚書尚未到衙門來……要不,劉公公到大堂稍作等候如何?”
劉瑾皺眉:“這都已日上三竿了,同為朝臣,六部其他衙門已開衙兩個時辰,唯獨兵部這邊尚書不至,此乃何意?難道不思皇恩社稷,有意懈怠公事?”
聽到劉瑾對沈溪的指責,王守仁習以為常。誰都知道劉瑾跟沈溪勢不兩立,要是哪一天劉瑾不找沈溪麻煩反而會讓人不習慣。
王守仁認真作答:“公公有所不知,如今沈尚書正忙著籌措地方衛戍京師兵馬的糧餉問題,以至於這幾日都在戶部和工部幾個衙門奔走,再加上還要負責陛下欽定的軍事學堂事務,基本不會來兵部坐班。”
“衙門這邊的事情主要由兩位侍郎大人處置……不過今日熊侍郎和何侍郎也有事出去了,公公若有急事,可著人找尋……”
劉瑾很惱火,暗自琢磨:“我來找沈溪小兒,他居然躲著不見,看來是怕了咱家,不過還是要防備他暗中使壞……這小子陰險狡詐,為了上次他府邸失火之事,就好像瘋狗一樣見誰咬誰。”
就在王守仁準備領人入正堂休息時,劉瑾一擺手:“不必了,咱家還有別的事情處置,若姓沈的回來,派人到司禮監通知一聲,咱家會親自前來拜訪……這可是陛下的交託,你別忘了!”
言語間,劉瑾對沈溪非常不客氣。
王守仁行禮後,恭送劉瑾離開。此時他也有些納悶,不知沈溪去了何處,不過為了應付劉瑾,他還是替沈溪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
……
劉瑾從兵部衙門離開,本來要回司禮監。
但他怕事情有變,乾脆先到官驛見過王全,讓其火速回宣府跟孫秀成通稟,務必讓孫秀成在最短時間內把人頭準備齊全,軍隊隨時上路,免得出狀況。
做完這一切劉瑾兀自不放心,又回府找智囊孫聰問詢。
孫聰聽完情況介紹,無比著急:“公公糊塗啊,您為何不留在豹房,阻止沈尚書前去面聖呢?”
“呃!?”
劉瑾有些懵了,不解地打量孫聰,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孫聰嘆道:“公公難道沒想明白?沈尚書之前便知道宣府地方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卻一直隱忍不發,還故意讓公公派人徹查,然後表現出一副不管不問的態度,難道只是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他分明是想趁著公公上呈複查結果後,去陛下面前告您一狀,這樣公公就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了。”
劉瑾眉頭緊鎖:“被你這一說,咱家還真有些緊張了,此刻……他不會真的去豹房面聖了吧?”
孫聰搖頭苦笑:“沈尚書面聖,難道還要跟公公您申報不成?怕是這會兒沈尚書不是一個人面聖,為了讓他的話有說服力,定拿出證據來,而且請了幫手,或許是三法司的人,又或許是謝閣老等人,這會兒怕是已在陛下面前把事情捅出來了!”
“啊!”
劉瑾一跺腳,大喝一聲,拔足要走,卻發現有些不太對勁,轉身看著孫聰問道,“若真如此,且他拿出證據來,咱家當如何?”
孫聰顯得很果斷,道:“公公一定要表明態度,說對此全不知情,被孫秀成等人給誆騙了。”
劉瑾搖頭道:“不妥不妥,咱家之前才對陛下稟報,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且事情已經查證。”
孫聰急了,問道:“對公公來說,到底是車重要,還是帥更重要?”
劉瑾眉眼皺到了一起:“你的意思……是讓咱家棄車保帥,捨棄炎光?這……咱家不能做出此等事來。”
孫聰苦笑道:“若事到臨頭,恐由不得公公選擇……不過,一切還是要等公公去豹房,看過情況才知,但公公切記,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公自己的安危無論何時都應放在第一位。”
……
……
劉瑾得到孫聰指引,立即出府,馬不停蹄往豹房而去。
等到了豹房門口,見沒什麼特殊之處,劉瑾心裡安定許多:“妹夫就是喜歡危言聳聽,量那姓沈的反應不會如此之快,能在咱家離開豹房後馬上便來面聖。”
為謹慎起見,劉瑾還是準備進去查看一下,叮囑豹房的人嚴防死守,不能讓沈溪輕易面聖。
剛進大門,劉瑾連侍衛都沒來得及召來問話,便見錢寧腳步匆匆而至。
劉瑾板起臉喝問:“何事如此驚惶?”
錢寧見到劉瑾,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用焦急的語氣說道:“公公,大事不好,兵部沈尚書正在面聖。”
聽到這話,劉瑾氣急敗壞,黑著臉大聲問道:“幾時的事情?咱家早些時候剛來見過陛下,姓沈的這麼快便前來面聖?而且你……居然還放他進去了?”
錢寧一臉冤屈:“公公,不是小人不阻攔,實在是阻攔不了……沈尚書態度強硬,說誰阻礙他面聖就要誅除誰,迫不得已之下,小人只能讓開道。”
“小人不知沈尚書此來究竟為何,這不……剛知道沈尚書進去,小人便急著出來找人通知公公您,小人對公公可說忠心無二……”
劉瑾根本不想聽錢寧解釋,一擺手道:“廢話不必多說,姓沈的剛進去沒多久,是嗎?”
錢寧連連點頭。
劉瑾顧不上計較錢寧為何沒把沈溪攔下來,急忙去見朱厚照,生怕沈溪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
劉瑾直接往朱厚照的臥房而去,一路上有些擔心,沿途侍衛向他行禮問候都被他直接喝退。
等到了後院臥房,劉瑾見到門口侍立的小擰子,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小擰子見劉瑾面目猙獰,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道:“回劉公公的話,陛下剛往西廂而去,沈大人親自前來叫醒陛下,說是有大事商議。”
劉瑾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嘟噥道:“真他孃的稀奇了,姓沈的怎麼能將此處當成他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甚至陛下休息時,都能隨時面聖?”
劉瑾狠狠地瞪了小擰子一眼,然後往西廂而去。
因為他一路小跑,累得夠嗆,等氣喘吁吁到了西廂,才知道沈溪奏事已經有一段時間,甚至朱厚照連沈溪的奏本都已經看完了。
“劉公公,這麼巧?”
沈溪見到破門而入的劉瑾,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麼企圖。劉瑾心中有鬼,上前便跪下來:“陛下,您可莫要聽沈尚書一面之詞,老奴什麼都沒做。”
朱厚照探頭打量跪在地上的劉瑾,又瞅了沈溪一眼,問道:“劉公公這是作何?沈尚書說了什麼,讓你如此緊張?”
劉瑾聽了孫聰的話趕到豹房,知道沈溪不出所料前來面聖,篤定對方是要打時間差,趁他不在向朱厚照告狀,所以一來就將沈溪所訴罪狀全盤否認。被朱厚照這一問,他有些意外,心想:“不是吧,難道姓沈的剛來,尚未來得及向陛下告狀?”
“這……”
劉瑾根本回答不出來。
朱厚照顯得莫名其妙:“劉公公,你剛才所言……好像是說有人冤屈你,你且說來聽聽,到底是何事?”
劉瑾起身:“沒……沒什麼大事,老奴不知沈尚書來跟陛下奏稟什麼,但沈尚書之前曾提出宣府地方虛報軍功之事,這次又如此匆忙而來……老奴……”
任何時候,劉瑾都覺得自己能言善辯,但因為一來便判斷失誤,發現自己一時間竟有些詞窮。
朱厚照板起臉來:“既然劉公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朕有事情問你,你不是說你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嗎?人現在何處?”
劉瑾再次啞口無言。
這會兒劉瑾越發迷惑了,沈溪到底告沒告狀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暗忖:“在搞清楚狀況前,最好什麼都別說。”
沈溪有意無意地道:“劉公公所說的那位使者,莫非是張文冕不成?此人聽說乃秀才出身,投奔劉公公後屢有建樹,多次幫劉公公參謀朝事……”
劉瑾趕緊道:“沈尚書,沒憑沒據的話,你可別亂說,咱家執掌司禮監矜矜業業,對朝事不敢有任何疏忽,焉能請人參謀?此番派人去宣府調查地方上是否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乃陛下委命,你不會是想借此來攻訐咱家吧?”
朱厚照惱火地道:“閉嘴,簡直答非所問,不知所云……你說不是那個姓張的,到底是誰,朕要見上一面。”
劉瑾心亂如麻,不明白為何朱厚照會對張文冕如此感興趣。唯一的原因,或許就是沈溪向朱厚照進了讒言,說張文冕沒有回京。劉瑾無比狡詐,心想:“你沈溪想拿這件事攻擊我,沒門兒!我大可隨便找一人出來充數,只要他說的話能圓過來,陛下不會相信你的言辭!”
劉瑾道:“陛下,這個人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他已經調查清楚宣府地方並無虛報戰功的情況,之前老奴已將具體事項奏稟,請陛下明察秋毫!”
沈溪顯得很無奈:“劉公公,你派誰去宣府查案的確無關緊要,但現在宣府那邊上奏,說是你派去的人在路上被盜匪劫持,本官覺得事關重大,這才前來奏報陛下,看看是否想辦法營救,卻未曾想,公公卻說此人已回京城,到底是怎麼情況?難道奏報有誤?”
劉瑾原本篤定沈溪拿他沒轍,聽到這話後,頓時感覺不對勁。
“不好,怪不得炎光這兩日未曾有信傳回,不會是被姓沈的小子派人捉去了吧?嘿,這小子居然跟咱家玩兒陰的?”
朱厚照火冒三丈:“劉瑾,你不是說你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嗎?為何地方上會有此奏報?難道你派了兩撥人前去不成?”
劉瑾這下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順著朱厚照的意思說不行,誰知道這是不是皇帝有意出言試探?直接否認也不行,他對是誰上奏的張文冕被綁架之事完全不知情,若是沈溪背後指使,刑訊逼供將張文冕的口供狀拿到手,直接跟他對質,事情便不好收場了。
“張炎光看起來足智多謀,但卻是個見利忘義的軟骨頭,這樣的人本不可拉攏,也是看在孫聰舉薦的份兒上,咱家才重用他,未曾想現在此人被姓沈的小子捉了去,若他回頭反咬我一口,當如何?”
沈溪見劉瑾在那兒低頭思忖,趁熱打鐵主動出擊道:“陛下,先不論被盜匪所劫之人到底是否劉公公門人,但聽此人過居庸關時,居然索賄五千兩,此番連同銀子一起被盜匪劫持,否則那些窮瘋了的盜匪絕對不敢鋌而走險打劫官府的車隊……”
劉瑾惱羞成怒,指著沈溪道:“血口噴人,你不是在汙衊咱家派去的使節,而是在汙衊咱家……陛下,您可要為老奴做主啊!”
說完,劉瑾直接跪下來向朱厚照磕頭,顯得非常委屈。
朱厚照死死地瞪著劉瑾,怒道:“讓朕給你做什麼主?朕現在跟你要人!你派去的使節不是已調查出情況了嗎?人在何處?”
劉瑾此時已不敢說人已回京城,連忙改口:“回陛下,此人尚在宣府,未曾回京,只是派了手底下的人將情況傳報京師,老奴不知他是否被盜匪劫持,而沈尚書說此人索賄,老奴認為純屬子虛烏有,此人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這麼做。”
朱厚照黑著臉問道:“既然人都沒回來,你拿什麼作保?你的命嗎?”
劉瑾瞠目結舌,哪裡敢輕易做出承諾?
以他對張文冕的瞭解,此人打著他的旗號去宣府,沿途不索賄那才叫稀奇。
而且張文冕是他的代表,關係到宣大總督麾下眾多將官的功勳,很多人會主動巴結,就算張文冕不開口,也有大批人“孝敬”,同時會讓張文冕帶回送給他劉瑾的那部分銀子。
沈溪見朱厚照生氣,顯得很驚訝:“陛下,臣今日只是聽聞劉公公派去的使節遭到賊寇劫掠,卻不知之前劉公公還有事上奏,可是關於宣府地方虛報軍功之事?”
朱厚照氣沖沖地道:“正是。劉公公早前跟朕說,宣府並無虛報戰功的情況,但若他派去的人公然索賄,那就說不準了。”
沈溪嘆道:“那陛下可要防備宣府將官殺良冒功……若屠戮的是我大明百姓,那陛下築京觀,用的可都是大明無辜百姓的首級,寓意不祥,恐遭天譴啊!”
劉瑾繼續磕頭:“陛下,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
朱厚照顯得很失望:“劉瑾,之前你說得言之鑿鑿,朕信你,但現在朕更相信證據,你派去的人都沒回來,只是發回一封信,你便說絕無此事,你親眼見到了嗎?憑什麼讓朕相信你?”
“陛下,老奴願意……”
劉瑾正要說什麼,卻被沈溪打斷。
沈溪道:“劉公公最好莫要輕易做出什麼許諾……今日本官還得到一個情報,之前宣大總督衙門說已被我大明全數殲滅的韃靼汗部左翼人馬,才過兩天便於宣府龍門衛附近出現,數量近千,屠戮我邊軍十數人後揚長而去……敢問一支已被全殲的兵馬,突然出現,莫非是借屍還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