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在朝中為所欲為。
朱厚照不管事,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來做主,內閣票擬現在已無法對他掌權造成阻礙,因為劉瑾把守最後一道關,負責硃批,如果他對內閣票擬不滿意,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擬定。
劉瑾的辦事能力不低,在決斷上比謝遷更有魄力,一旦決定下來就全力以赴施行,讓謝遷疲於應對。
朝廷文官陸續被撤換,謝遷身為內閣首輔,在人事任免上居然沒有任何話語權。
謝遷嘗試跟朱厚照說明,但朱厚照連續幾日不上朝,即便他去乾清宮奏請也無法見到皇帝的面。在這種情況下,謝遷知道自己無法控制朝局,只能退而求其次,爭取在朝廷六部事務上多加干預,阻止劉瑾進一步攬權。
……
……
二月初三,下午。
劉瑾從皇宮出來,還沒回到自己的府邸,便見錢寧在路邊等候。
劉瑾從轎子上下來,斜眼打量錢寧,問道:“錢千戶這是作何?守在路邊連個隨從都不帶,不怕有人對你不利麼?”
錢寧笑道:“公公言笑了,小人人微言輕,哪裡會有人加害?倒是公公出入應該增加人手,保護周全才是。”
劉瑾抬手阻止錢寧繼續說下去,道:“有什麼事,直接說便可,咱家累了一天正要回去歇息,你也應該早些去陪同陛下才是。”
錢寧湊過來道:“公公,小人這裡得到消息,說是今年回京大考的官員,都為公公準備了一筆厚禮,請公公在吏部考核中予以通融,卻不知公公是否能幫上忙……”
劉瑾不屑一顧:“怎麼,你瞧不起咱家?”
“絕無此意。”
錢寧趕忙申辯,“光是地方一個臬臺,開價便是兩千兩銀子,而地方知府則為一千二百兩,知縣為四百兩,不知公公對這價錢是否滿意?”
劉瑾沒想到下面的官員孝敬的銀子如此多,詫異地問道:“又不是買賣官爵,他們能出得起如此數目?”
錢寧笑道:“只多不少,那些地方官員可肥著呢,弘治朝國泰民安,沒有富百姓倒是富了官紳,現在他們知道公公您在朝中當政,便想公公在考核方面予以照顧。”
劉瑾稍稍皺眉:“吏部尚書許進跟咱家關係不是很好,這個老匹夫已年過古稀,咱家準備讓他致仕,卻不知以何人進吏部尚書為宜?”
錢寧聽到劉瑾隨隨便便就要拿下一個吏部尚書,不由暗自咋舌,終於明白那些官員為何入京後要找關係向劉瑾行賄了,就因為劉瑾現在權力不受制約,就好像之前的劉健和李東陽一樣。
劉健和李東陽當政雖然也專權,但只是壓制皇權,朝中大小事項都按照大明典章制度進行。
但劉瑾當政情況就不同了,劉瑾不是文官,不懂禮義廉恥,他的規矩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沒有銀子孝敬休想讓我辦事。
“銀子該收還是要收,總歸吏部考核要過司禮監一關,只要咱家能經手的事情絕不會有問題。”
劉瑾顯得很自信,“之後咱家便召見許進這老匹夫,跟他好好談談,若他不識相,老夫有的是辦法讓他從吏部尚書任上撤下,到時再換上得心應手之人便可。”
錢寧笑著說道:“是,是,公公思慮周詳,該收的銀子,小人會一文不少送到公公手裡。”
……
……
九年大考三年小考的官員,年初抵達京城的數目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這些人官職從高到低都有,這還只是正德元年第一批。
朝中正在進行官員更迭,地方上的官員清洗也在有條不紊進行,劉瑾的勢力逐漸從京城擴散到地方,劉瑾沒有直系屬下到地方任職,原則上收攬那些願意投誠之人,誰給足了銀子,他就當誰是“自己人”。
但不是每個官員都有銀子行賄。
一個小小的知縣,年俸不過四十兩,到京城過大考卻要支付四百兩銀子,這數目有些過於龐大了。
但是,當官的多少有俸祿之外的油水,這些都是官場中眾所皆知的潛規則,如果加上這些油水還不夠,就只能別想辦法。
一些官員入京後沒有銀子行賄,只能求助京城親友,又或者是找人回任所“拆借”,甚至變賣祖業……
京城中滋生一種“京債”,由京城周邊富商提供借貸,把銀子借給在京的地方官員,這些官員借來銀子後再向劉瑾行賄。
劉瑾貪贓枉法,幾乎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很多官員因為沒錢疏通,以至於無法通過吏部考核,得不到升遷不說,有的還要被罰俸,甚至被降職和免職。
劉瑾造成的影響愈發擴大,謝遷知道後暗自著急,卻無計可施,因為劉瑾行事小心,無人能夠拿出劉瑾貪贓枉法的證據。
給劉瑾的賄賂,都是官員通過一些特殊渠道,輾轉送到劉瑾手上,而不是他親手索要,而劉瑾對於吏部考核的干擾,也是暗中進行,就算吏部尚書許進對劉瑾陽奉陰違,但還是無濟於事,就因為劉瑾掌握硃批大權。
你吏部做出怎樣的考核,到了劉瑾這裡都可以任意做出更改,那吏部的考核也就成為一紙空文。
如果換作別的皇帝,官員早就上疏彈劾,依靠輿論迫使劉瑾下臺甚至被問罪。
但可惜,朱厚照對朝事不管不問,朝官很難見到皇帝的面不說,哪怕偶爾見到也沒人敢告狀,因為就算朱厚照聽到後採納,轉頭喝斥劉瑾兩句便又不管不問,事後劉瑾不會放過那些彈劾他的大臣,動輒下詔獄問罪,而朝中真正有豁免權的只有謝遷而已。
旁人都指望謝遷告狀,甚至攛掇謝遷到張太后面前申訴,但可惜謝遷知道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皇帝疏遠劉瑾才行,否則一切都是做無用功,因此對於朝臣的提議置若罔聞。謝遷做事講究的第一原則是自保,剩下的才是伸張正義,如果自保和伸張正義有衝突,他寧可當牆頭草。
謝遷這種態度,讓文官們無計可施。
……
……
正德元年,朝中政治風向大變。
之前謝遷等文官,還能跟劉瑾形成對峙之勢,不至於讓劉瑾胡作非為,但在劉瑾和錢寧建立豹房,讓朱厚照徹底沉迷逸樂後,劉瑾權勢日益擴大,再加上劉宇等奸佞到京城後對劉瑾言聽計從,以至於劉瑾慢慢大權獨攬。
而在西北,一場**卻慢慢歸於平靜。
在沈溪牽頭下,王守仁查三邊錢糧弊政已水落石出。
二月初四前,三百多名三邊文武官員主動到王守仁所在官驛“認罪”,退回贓款,數量在六十萬兩左右。
但這只是三邊貪墨錢糧十分之一左右,貪官貪十兩能拿出二三兩就算不錯,而大頭還在朱暉、張鶴齡等人手中……
即便如此,王守仁的差事已經可以順利向朝廷交差,他不想再繼續調查下去,平添波折。
官員招供罪行後,拿出的銀子不多,主要是怕擔負更大罪名,他們以為王守仁不再追究下去就可以逍遙法外,卻不知他們貪墨多少早就在沈溪這裡掛上了號。
哪些人心存僥倖,沈溪心知肚明,但王守仁不予計較,沈溪暫時沒辦法發作。
二月初六這天,王守仁到三邊總督府衙門拜謝,為離開延綏做準備。
沈溪在正衙接見王守仁,聽聞王守仁有離意時,不由道:“伯安兄如此便離開?三邊貪腐之況,怕遠非如此吧?”
王守仁沒想到沈溪突然把問題攤開來說,當即好奇地問道:“之厚認為此案尚未了結?之前你不是還不願意把案情擴大,怕牽連進更多人嗎?”
沈溪道:“是否了結,其實伯安兄比在下清楚,三邊之地官員心存僥倖,現在的結果僅僅是能跟朝廷交差,但朝廷劃撥的錢糧與現在查處的錢糧數目差距實在太大,若伯安兄不多問罪幾人,回到朝廷不僅無功反倒有過,不如由在下向伯安兄提供一份名單,讓伯安兄徹底把黑幕揭開如何?”
“這……”
王守仁沒想到到最後斤斤計較的人反而是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