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沒有跟地方士紳過多計較。
這些地頭蛇,家中大多擁有堅固的土堡,這些土堡通常牆高七八丈,厚兩三丈,牆壁和四角均設有望口和射擊孔,堡內有水井和儲存大量糧食,甚至有前元留下來的回回炮,哪怕用十倍人馬圍攻也能堅持許久,這也是異族叛軍沒有徹底清算這些士紳搶奪糧食、財物的重要原因……得不償失。
地方士紳送來的禮物,沈溪照單全收,然後將其充作軍資。
沈溪稍微清點了一下,這批禮物價值不是很高,到底只是邊遠地區的州城,十幾個豪紳大戶送來的禮物加起來不到一千兩,而這已經讓這些土老財覺得心痛無比,如果換作江浙富庶府縣,一個世家大族的財富或許便是這數字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不止。
沈溪跟地方上的士紳沒過多廢話,簡單表示感謝後便回到中軍大帳,畢竟第二天他還要行軍。
當晚,沈溪直接在惠娘和李衿住處歇宿。
這段時間他忙於軍務,沒太多時間陪二女,冷落了佳人。不過帶著家眷出征的統帥,整個大明除了沈溪也沒誰了,好在現在他所在的是山高皇帝遠的湖廣西南部山區,如果在中原腹地,他帶女眷隨軍,估計早就被人發覺,被御史拿到朝堂上彈劾了。
即便是現在,沈溪也非常小心,防止被人知道他身邊帶有女眷的事情洩露出去。
惠娘和李衿已聽說沈溪加官進爵的消息,見到沈溪回來,惠娘連忙迎上去,幫沈溪解下官袍,笑著道:“恭喜老爺官升一等……”
沈溪微微一笑:“什麼官升一等,根本就是平級調動,只是右都御史進左都御史,再掛了個空頭的兵部尚書銜。現如今我大明同時有三個兵部尚書,但只有一個真正管事,剩下兩個……唉,都只是頂個名號,並不負責兵部實務!”
朝廷的情況,以惠娘和李衿的頭腦,根本就弄不明白。
她們以為沈溪加兵部尚書銜,那回朝後就一定會擔任兵部尚書,現在才知道這官職只是擺設。
沈溪耐心解釋:“除了你們知道的劉尚書是兵部尚書,謝閣老也是兵部尚書,但從不過問兵部之事,之所以掛這個虛銜,乃是因為內閣大學士名義上官秩只是五品,無法顯示其尊貴的地位,所以通過加尚書銜的方式,使之達到正二品的官品。”
“而我則是因領兵在西南,為方便統調兵馬,體現我的權責在各省總督和巡撫、藩臺、都指揮使之上,才特別給我加了個兵部尚書銜,等戰事結束就會被褫奪,到時候依然是兩省總督!”
惠娘寬慰道:“就算只是加銜,如此不也方便老爺調兵遣將?”
沈溪微微頷首:“這倒也是,不過接下來我不打算調什麼兵遣什麼將,這西南六省情況複雜,光是官兵口音問題就讓人頭疼,給我太多兵也指揮調度不靈,不如就像現在這般統調三五千兵馬,每一個將士都在我控制之下,如此打起仗來才得心應手。”
惠娘到底只是個粗通文墨的市井婦人,就算她對官場有一定了解,但對於朝廷中樞以及軍隊的情況卻極為陌生,無法理解沈溪的心態,不敢隨便發表評論。
李衿則系京城商賈世家出身,對官場以及軍隊俗務瞭解多一些,當下不解地問道:“老爺,既然朝廷委任你統調六省兵馬,那就證明非協調各省大軍無法平息叛亂。您不從地方上調兵,以現在的兵馬數量,能夠完成朝廷交託的任務嗎?”
不用沈溪回答,惠娘已道:“衿兒,你不瞭解老爺用兵習慣,給他十萬指揮調度不靈的兵馬,不如給他一千如臂使指的精兵。老爺不喜歡打那種沒邊沒際的大戰,喜歡以最小的代價贏得最大戰果,就好像之前在寶慶府城,只稍微謀劃,就讓叛軍自投羅網……”
沈溪將惠娘攬入懷中,欣慰地道:“還是惠娘懂我!”
隨後,沈溪跟惠娘和李衿溫存了許久,才又道:“明日咱們便動身前往靖州,為防止叛軍偷襲,我們不會尾隨其後翻山越嶺,只能折道北上紫陽關,走官道由辰州府黔陽縣境入靖州。這邊地勢複雜,山脈縱橫,行軍非常辛苦。如果你們嫌折騰,可以先回寶慶府城,或者我找人送你們回後方,這樣我也能安心些!”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對沈溪道:“老爺想把妾身和衿兒丟在半道?已到此處,無論老爺作何選擇,妾身跟衿兒只管跟隨就是。老爺不用擔心妾身辛苦,妾身現在受的這點兒苦和累,跟以前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這質樸的話,讓沈溪內心異常溫暖,李衿兩眼也蒙上一層薄霧,用楚楚可憐的目光看向沈溪。
誠然,眼前這點兒辛苦,在她們看來微不足道,畢竟以前下獄,險些發配為人做牛做馬,現在得到沈溪的照顧,人生有了倚靠,而且能跟情郎朝夕相處,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
……
江西,九江府。
沈家滿門老小,於七月上旬抵達九江府後,方知沈溪領兵南下平叛的消息。
原本沈家上下以為馬上就要跟沈溪團聚,這會兒才知道沈溪又踏上征程,這讓周氏很是鬱悶,她原本想把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周羨儘快塞到沈溪身邊做事,現在沈溪不在,她不知道該把人送往何處。
“憨娃兒也是,去哪兒也不跟我們商量一聲,一句話撂下就往南方去了。這打仗,還不知道能否平安歸來……哎呀呸呸呸,一定能平安回來,瞧我這張臭嘴!”
周氏沒事就喜歡抱怨,她覺得沈溪當官後跟她聚少離多,幾乎看不到兒子的面,唯獨沈運和沈亦兒天天在她面前轉悠,吵得她心緒不寧,頭暈腦脹。她原本打算把兒子培養成才,走沈溪的路考科舉,結果她發現,自己根本沒那耐心。
這時她才醒悟過來,以前沈溪的成績不是她教導出來的,而是個人的努力,當然嘴上她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一行到了九江府,原本稍事休息便要動身前往湖廣武昌府,但因沈溪出征,他們也不急著走了,畢竟一家老小人不少,瑣事也多,此番登岸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下。
沈家此番南下的船隊共有五條船,其中一條乘坐的是沈溪的妻妾兒女,周氏這條船隻有沈明鈞和周羨,外加幾個丫鬟。剩下的兩條船則分別乘坐車馬幫弟兄以及護送官兵。
總的來說,周氏感覺這一路折騰得厲害,比她以前帶家人行路麻煩多了,走到哪兒都有地方官紳前來拜訪,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惜收到的實際好處卻沒多少,讓周氏不勝其擾。
此番到了九江府,九江知府張航馬上就給周氏送來厚禮,因為這裡已經是沈溪治下,現在總督大人的父母和夫人前來,他當然得好好表示一下。
張航知道,沈溪內眷那邊他不適合拜見,但高堂這兒,他不用太多避諱了,當沈家一行在九江府靠岸入驛館後,張航立即帶了幾名貌美如花的侍婢前來,說是要給周氏捏腰捶腿做雜活。
周氏一輩子都未曾想過,堂堂知府老爺會對她畢恭畢敬,登時感覺無比親切。因張航年歲跟她也相當,或許年長几歲也未可知,說話時自然帶著一股親熱,就好像一家人。
“……在下出自會稽張氏,這張氏發自閩西粵北一帶,說不定幾百年前,我們是一家人呢!”
張航坐下來,樂呵呵說道。
周氏坐在那兒,笑容燦爛就跟盛開的喇叭花一樣,她對什麼“會稽”、“閩西粵北”根本聽不懂,以她的學識,別說是跟進士出身的知府說話,就連跟秀才、童生對話都有難度。
才聊了幾句,張航便有雞同鴨講之感,他沒想到堂堂沈大狀元的尊堂會是如此人物,他本以為沈溪年紀輕輕中狀元,必然出自書香門第,父親應是飽學鴻儒,而母親也該出自大家閨秀,等見面後才發現這跟預期完全不同,沈溪的父母根本就是鄉巴佬,什麼都不懂,他說什麼都只會傻笑的寒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