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剛在桌案前坐下,謝遷氣唿唿從帳門進來,見到沈溪,謝遷原本想甩臉色,但表情怎麼都嚴肅不起來,眼神中滿是激動難耐,若非強忍著,或許早已是老淚縱橫。
“你小子,給老夫擺架子,是吧?老夫前來頒旨,居然需要三番兩次請求才能通行,你當這營地是皇帝住的幹清宮?老夫進來了,你居然還端坐不起,懂不懂禮貌?”
謝遷喝斥幾句,言語中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但沈溪卻聽出其中蘊含的關切和欣慰。
兩人屬於忘年交,在出徵事情上謝遷雖沒幫到沈溪,但歸根結底沈溪能年紀輕輕便晉升高位,和謝遷的提拔和重用分不開。沈溪點了點頭,心平氣和地道:“學生在之前幾戰中,身先士卒,不慎傷了腰,尚未痊癒,只能坐著說話!”
沈溪的確不想站起來給謝遷行禮,主要是不想跪下領聖旨,他準備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指揮接下來的戰事,所以上來就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讓謝遷無計可施。
謝遷出奇地沒有動怒,反而逮著沈溪的傷情關切問道:“你傷著腰了?傷勢嚴重嗎,可有每日按時敷藥?”
沈溪身體確有不適,但主要是傷寒未愈,他見到遷如此關心,心中一暖,就算想跟謝遷擺譜,這會兒也不好意思了。
“並無大礙!”
沈溪站起身說道。
謝遷走上前,臉上透露出濃濃的關懷:“既然受了傷,起來作何?老夫過來說話就是!”
謝遷手持聖旨,走到大帳中間的案桌前,四下打量,發現中軍帳中連張多餘的椅子都沒有,眉頭一皺,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也罷,戰時一切從簡!老夫站著跟你說話,你且聽陛下旨意……”
謝遷正要展開聖旨,卻被沈溪伸手一把攔住。
謝遷不解地問道:“你要作何?”
沈溪嘆道:“閣老,您從京城出來,應知道如今京畿形勢,接下去這一戰該怎麼打,您心中是否有數?”
謝遷見到沈溪後老懷安慰,幾乎所有人都判了沈溪“死刑”,結果沈溪卻安然無恙回來,還帶來朝廷急需的援軍,謝遷對沈溪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認知。但當沈溪用老氣橫秋的態度跟他說話時,謝遷又不樂意了。
你小子初出茅廬,資淺薄,在老夫面前裝大尾巴狼?
謝遷板起一張老臉:“沈溪,你問老夫對接下來的戰事是否心中有數,此話何意?難道你覺得,朝廷對戰局的掌控不及你麼?”
沈溪反問:“那朝廷對最終戰勝韃靼人有多少把握?”
這下謝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朝廷對於韃靼入侵,所抱態度就是得過且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結果京師一日三驚,隨時都有淪喪的危險。
雖然現在各地勤王兵馬正源源不斷往京城趕來,可真正抵達並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只有沈溪這一路。
謝遷清楚在大道理上不容易反駁沈溪,比劃了一下手中的聖旨,道:“這是陛下御旨,你遵命而為便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當這是菜市場,由得你胡作非為?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仗具體該怎麼打,應該由皇帝決定。
沈溪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做出“請”的手勢,無奈地道:“閣老如是說,請宣讀聖旨吧!”
謝遷原本便想盡快把差事完成,早些從西直門回京城。
此番出城宣旨無異於以身涉險,但到了沈溪軍中,謝遷才發現營地裡遠沒有他想象那般危險。沈溪麾下兵馬雖不多,但營地裡設施齊全,防守做得很到位,除了生活條件艱苦些,根本不用為沈溪的安全擔憂。
謝遷拿著聖旨,半晌沒有宣讀的意思。
沈溪含笑問道:“莫非閣老也認為,還是讓學生臨場發揮更好,而非處處遵從皇命?”
謝遷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沒好氣地道:“你小子,做什麼自來都隨心所欲,老夫知道你有本事,自會容讓,但你年紀輕輕,還是應該學會韜光養晦。古來那少年得志之人,有幾人善始善終?”
因為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教訓,雖然沈溪不想領受喝斥,但他還是要承認,謝遷這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真心實意為他好。
沈溪拱手:“學生受教了!”
謝遷將聖旨放到一邊:“陛下御旨老夫帶來了,你看或不看,是否遵從,那是你的事,老夫不想過多幹涉,至於接下來的戰事你準備如何用兵,那是你的事。但在韃靼撤兵前,或許不會有任何兵馬相助於你,此戰成敗,得由你來擔當!”
沈溪聽到後心中不由有幾分感動,暗忖:
“謝遷雖然脾氣很倔,但他畢竟一心維護我,知道朝廷會對我指揮作戰形成掣肘,便將聖旨送來而不宣讀,任我自由發揮,如此他便將自己綁上我的戰車,共同進退,我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沈溪再次恭敬行禮:“閣老的教誨,學生謹記。為安全計,閣老當早些回城,這京城九門外乃是非之地,實在不宜久留!”
謝遷不滿地說:“你小子,看不起老夫怎麼著?要怕死我就不會領旨出城來了……”
沈溪連說“不敢”,大帳內設施簡陋,沈溪便將辦公的桌案由大帳正中挪到一角鋪著厚厚羊皮的地席上,請謝遷相對而坐。
爺孫倆交情深厚,軍中無酒,二人便以熱茶對飲。
當雲柳奉上茶水時,謝遷好奇打量身著儒衫斯文有禮的雲柳,指了指,望向沈溪的神色中帶著幾分促狹和質問。
沈溪表情自然:“閣老見諒。此女自小便入東廠,初出汀州府教坊司,與學生相識於微末,數年來聽從劉尚書吩咐行事。之前居庸關出兵增援土木堡,乃她姐妹一力承擔,之後于軍中效命,未敢有越禮之事……”
沈溪將雲柳和熙兒的身份來,詳細道來,連之前在汀州府相識的經過也大致說明,謝遷面色不善:“十歲頑童,居然出入於風月之所,荒唐!荒唐!哼哼,怪不得年紀輕輕便娶了妻室!”
沈溪恭敬接受批評,然後又把兩女受命到居庸關打探軍情,危急時刻主動請纓領兵支援土木堡,為自己領兵與亦思馬因的幾次決戰取勝立下汗馬功勞的事情和盤托出。
謝遷聽完感慨地說:“此二女至情至性,還能幫上你忙,納進門或者留在外面充作外室皆可,終歸要給她們個交待。不過君兒那邊,你切不可有任何薄待,否則即便老夫做鬼也不會輕饒你!”
沈溪點頭:“學生將君兒視若髮妻,絕不會有任何輕慢,請閣老放心!”
謝遷輕嘆:“希望你沒誆騙老夫,君兒即將分娩,但你尚在人世的消息尚未傳回沈家,不知她們……”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朝廷已將他的“死訊”告知家人,霍然站起,著急地說:“閣老,這算怎生回事?即便之前學生未有消息傳至京城,朝廷也不能隨便決定我的生死吧?”
謝遷感覺顏面無光,因為這件事他是默許的,朝廷想借厚待沈溪的事情,讓三軍效命,誰想竟然鬧了個烏龍。
沈溪道:“閣老回城後,不知可否代為轉達,讓家中內眷心下寬慰?”
謝遷不耐煩地說:“老夫知道如何做,不用你提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