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時期,隋仲可以說是正陽門數一不二的人物,畢竟他這個掛遊擊將軍銜的京營把總,是正陽門最高軍事長官。
但開戰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姑且不說不說太子和閣臣這樣的要人,僅當日正陽門大戰,明軍便近三萬,京營都督三位,雖然隋仲已然官升一級,但依然沒什麼話語權,開戰後便幹起了小兵的活。
謝遷以為隋仲要去找太子,未加理會,等過了片刻才發現隋仲直接衝著他過來了。
換作以前,一個小小的城門將,根本就沒資格跟謝遷這樣的閣老說話,隋仲卻似乎沒有顧忌,到了謝遷跟前,直接說道:“謝閣老,西直門那邊擒獲一名細作……”
謝遷不怎麼待見武將,在他這樣的文臣心目中,將領只是莽夫,直接執行命令即可,根本就沒有溝通的必要,何況他此時因暈血而身體狀況不佳,越發地不耐煩。
見隋仲不知趣,謝遷乾脆坐到城垣臺階上,語氣不善:“細作而已,自行處置便是,跟老夫說什麼?”
被當朝閣老訓斥,隋仲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閣老,並非末將不識時務,此人身上搜出邊關的信件,乃是來自居庸關……”
聽到是居庸關的信件,謝遷霍然站起,問道:“居庸關的信件?為何不直接送五軍都督府或者兵部?”
隋仲道:“回閣老,此信函乃是居庸關將領送與閣老,西直門守將不敢擅自做主,得悉閣老在正陽門督戰,便遣人前來問詢,正好末將得悉,特來通報!”
謝遷怔了一下,琢磨開了:“怎麼居庸關會有人給我送信函?就算是給我信函,你們為何要如此神秘兮兮?”
但隨即他便醒悟過來,戰時從淪陷區或者是強敵包圍地區過來的私人信函本身都是有問題的,連城防司衙門的人也明白,這種信函要麼是官員通番賣國的罪證,要麼是敵人使用的反間計,因為戰時很少會有私人信件。
無論是哪種情況,針對的都是今天在正陽門陪同太子督戰的當朝閣老,下面的武將可不敢隨便把事情鬧大,謝遷在朝中什麼地位他們非常清楚,他們也相信這種事多半是針對謝遷的反間計。
與其從五軍都督府、兵部或者是通政使司上奏內閣,被謝遷看到後鬧得朝野大亂,君臣不和,還不如直接送到正陽門來,徵詢謝遷的處理意見。
謝遷神色拘謹:“信在何處?”
隋仲道:“閣老,人已押解到正陽門下,信件尚在信使身上,您老是否要過問此案?此人自稱是從土木堡往居庸關,再到京城……”
如果沒有最後這句話,謝遷或許就不會再繼續追問,推給職司衙門了事,但聽說是從土木堡而來,謝遷心頭一沉,暗忖:“莫不是沈溪小兒殉國前,派人送出的信函,到今日才送到京城來?”
原本已快淡忘沈溪的事情,突然舊事重提,讓謝遷心頭鬱結,此時即便冒著被朝廷追究“裡通外番”的風險,他也要去親自查問此事。
謝遷一揮手:“且帶路!”
……
……
正陽門戰事持續一天後,正陽門本身駐守兵馬加上京城各處徵調而來的援軍和民夫,數量過了四萬。
此時尚有一些前來打探在正陽門當差的親人狀況的老百姓,正陽門城頭以及下面的街道上擠滿了人。
儘管人多,但四周一片蕭瑟的景象,謝遷從城頭下來,幾乎沒聽到多少聲音,就連那些受傷的士兵,也只是躺在擔架上,不聲不響等待大夫救助。
至於其餘士兵,更顯慵懶,或背靠城牆,或者是仰躺在地,閉上眼睛休息,緊急從周邊徵調來的民婦正在幫忙生灶做飯。
“唉,戰事慘烈,這樣的苦日子不知道何時是個頭啊!”
謝遷感慨不已,人不知不覺到了正陽門城頭下,隋仲一擺手,遠處過來幾名士兵,把一個蒙著頭罩的人押送過來,隨即那人的頭罩揭開,裡面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看上去有幾分機靈勁兒。
“土木堡過來的?”謝遷問道。
謝遷一口吳儂軟語讓那年輕人遲疑一下,好似沒太聽懂,身後便有人給了他一肘:“大人問你話呢,聾了?”
“哼!”
年輕人臉色不屑,仰起頭道,“在下乃大明京營左軍二等偵查校尉於大通,奉大人令傳書京城!”
謝遷滿臉疑惑,這年輕士兵一口山陝口音,他基本沒聽太明白,什麼“京營左軍二等偵查校尉”,這官職似乎是臨時授命,大明根本沒這編制。
雖然謝遷對於大通充滿懷疑,但心頭還是帶著些許期待,問道:“哪位大人?”
此時隋仲把於大通懷裡一直揣著的信函給扯了出來,遞到謝遷面前。之前這信函雖然被人搜出來,但因是交給當朝閣老的,很可能是韃靼人施展的反間計,因而沒人願意承擔責任,又把信函給塞了回去,等待有資格過問情況的人前來審查。
謝遷拿過信函,但見裝信紙的信封並非是普通的信封,而是京營出征將領向朝廷呈遞奏本所用外封臨時改成,即便紙張厚重,但因這一路顛沛流離,而令信封紙揉搓得不成樣子,上面隱約見到幾個字:“大明太保謝公親啟!”
這字體讓謝遷覺得有幾分熟悉,他一琢磨,忍不住一個激靈……這不是沈溪的筆跡嗎?他有些不忍心把信函打開,因為他怕這是沈溪在土木堡留下的絕筆。
於大通被謝遷追問,左右環視一眼,似乎不想當眾說出來,身後又有官兵要打他,卻被謝遷抬手阻止。
謝遷一揮手,道:“你等退下!”
隋仲有些著急:“大人……”
謝遷厲聲喝道:“退下!”
隋仲等人很為難,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謝遷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隋仲不敢違抗,只能將士兵屏退,自己也跟著離開。
但為了保證謝遷的安全,於大通仍被捆住手腳,無法暴起發難。
於大通打量謝遷,問道:“你……就是謝公?”
“是我。”
謝遷語氣急切地問道,“土木堡……如何了?”
當這話問出口後,謝遷有些後悔,就好似要把自己剛剛癒合的傷疤揭開一般,重新看見那鮮血淋漓的真相。
謝遷心想:“我問這個做什麼?既然沈溪小兒派出信使往京城,自然那時土木堡尚未被攻破,如今居庸關和京師相繼遇困,顯然土木堡早就被韃靼人攻取,這信使未必會知道什麼。”
於大通遲疑了一下,似乎他要奏報的事情跟謝遷所問的事情有些衝突,他仔細想過,才回答道:
“沈大人派出六個偵查小隊,帶信函往京城來,卑職乃是第三隊偵查小隊二等偵查校尉,至於……土木堡的現狀,卑職不知曉!”
謝遷嘆道:“也是,想必你……離開的時候,土木堡尚未淪陷!當時城垣周邊有多少北寇兵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