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餘意外來投,讓沈溪感覺到一種危機。
現在看起來皇帝似乎非常信任他,一度不惜委任以延綏巡撫的高位。但這其實也是皇帝臨終前很容易生疑的時間段,再加上謝遷以死相逼將他留在京城,難免讓弘治皇帝心生介懷。
若事情東窗事發,那他很有可能會被下獄問罪。
暫且不論彭餘是否真的有膽量將事情捅出去,沈溪不能不作防備。
彭餘處事圓滑,留下來確實是個好幫手,但始終彭餘現在已不是官員,如果以後安排在車馬幫做事,接受不了前後身份的反差,離心離德,那他就要小心事情敗露。
沈溪回到京城後的第三天,吏部的人沒有登門,倒是禮部的人找上門來了。
昨日在謝府,謝遷提到,皇帝將會派他到宮裡擔任祈福的差事。沈溪之前還有些犯迷糊,現在終於明白,原來是為皇后誕子祈福。
看起來弘治皇帝對皇后懷孕這件事極為重視,生怕出事,所以寧肯藉助天地鬼神的力量。
沈溪在接差事的時候已經考慮清楚了,若皇后平安誕子倒也罷了,若難產導致孩子夭折,又或者是誕下女嬰不符合皇帝的期望,那他這個“祈願官”是否要被問責?
“大人,您如今剛從東南歸來,勞苦功高,先歇幾天再說吧。我等隨時聽從您的調遣,要準備什麼告天祭祀之物,只管吩咐,卑職定當效死命!”
禮部派來的是不入流的吏員,連品秩都沒有。
說是沈溪有點兒權利,手下有幾個人調遣,但這些人根本上不得檯面,好在宮中二十四監中的神宮監也會提供協助,否則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溪舉行的告天祈福儀式,說起來也是皇差,但充其量只是走個過場。
儀式進行時,不會有朝廷命官參加,按照沈溪的理解,完成祈福儀式的流程就跟一個人獨自耍猴戲差不多。
沈溪又擔任欽差,只是這次欽差乾的活有些扯淡,不過他倒是得到一項特權,那就是可以憑腰牌自由進出宮門。
舉行祭祀的地方,是在承天門內的太廟,之前弘治皇帝已經給了番僧和道士進出宮廷的權力,沈溪作為祈福者,自然也擁有相應的便利。
皇后預產期是在七月底八月初,沈溪這次的差事並不是很急,但必須趕在皇后分娩前完成,否則等孩子生下來,什麼都遲了。以現在朱祐樘的迷信程度,若皇后分娩期間出什麼差錯,又或者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等等狀況,追究責任最後查到是某人沒有如期祈福,那就不美了。
但話又說回來,就算一本正經祈福,最後皇后的生產狀況仍舊不合皇帝的心意,沈溪依然逃脫不了“祈福不力”的罪責。
總結來說,沈溪這差事做得好與不好,跟他行事沒什麼關係,而要看張皇后生產是否順利,是否滿足朱祐樘的期望值。
如果能一次生個男娃子甚至是雙胞胎,而且還都健康成長,那沈溪此次祈福任務就算是出色完成。
……
……
乾清宮。
皇帝病榻前,這天朱佑樘將內閣三位大學士以及七卿、五寺、通政使司等衙門的負責人叫來,商討國家大事。
皇帝病臥在床,已基本不問朝事,所有的事幾乎都是內閣票擬,司禮監批閱。
不過,即便弘治皇帝對朝中事務不管不問,但因為朝廷有一批能臣在,運作得也是井井有條。
劉健和李東陽都出席了此次召見,謝遷儘量不想搶內閣老大和二把手的風頭,所以他站在隊列後面,聽劉健向皇帝陳述近來朝廷的一些事情,然後就人事任免徵求天子的意見。
“很好。”
這是朱祐樘掛在嘴邊的兩個字。
朝廷的確什麼都好,有他這個皇帝跟沒他這個皇帝似乎沒什麼差別,唯一讓人覺得不滿意的是一些老臣三番兩次請辭,弘治皇帝將這些奏本留中不發,請辭奏本一律束之高閣。
請辭的老臣基本都是在閒置衙門中待久了,升遷無望,便想早些告老歸田,其中聲名最大之人,當屬詹事府詹事吳寬。
吳寬今年六十九歲,當初在翰林體系官員中,他是跟程敏政、傅瀚齊名之人,三人都有機會繼任禮部尚書,或者入閣為內閣大學士。
但在弘治十二年禮部會試鬻題案後,弘治皇帝對程敏政之死耿耿於懷,以至於嫌疑最大的吳寬始終不能得到升遷,反倒是傅瀚當了一任禮部尚書,最後卻也是早早便退了下來。
吳寬到現在自知無法再得到弘治皇帝的信任,於是多番請辭,可惜都未得到準允。雖然如今吳寬還掛著東宮講官的名頭,但其實已經久不去給太子講課,太子的日常學習安排,基本都是由梁儲來負責。
此時正說到朝中這些請辭的老臣的情況,劉健將這些人的名字,一一向皇帝陳述,其實他自己也早有請辭意願,不但是他,內閣中李東陽同樣想告老,內閣鐵三角只有謝遷沒向皇帝上呈過辭表。
但為了保住沈溪,謝遷跟弘治皇帝鬧得有些不愉快,皇帝明著對謝遷禮遇有加,謝遷自己卻知觸怒龍顏,平日做事儘量勤懇低調,不再爭功。
今天這種場合,如果皇帝不具體詢問事情,謝遷都沒準備說話。
朱祐樘聽完後,咳嗽兩聲:“朕近來沉痾在身,精神時好時壞,恐命不久矣。這些老臣乃朕之股肱,朕希望他們能留在朝中,為朝廷盡綿薄之力,朕當禮待之,賜予寶鈔,此事交由謝卿家負責!”
“是,陛下。”
謝遷被皇帝點名,趕緊站出來領旨。
朱祐樘說要賜予老臣寶鈔,不找劉健、李東陽,也不找禮部、吏部的人,直接找謝遷,有著深層次的意思。
這算是皇帝對之前有過請辭舉動的劉健、李東陽、馬文升等老臣的一個警告,朕這個當皇帝的都快死了,你們只要沒有病歿,就老老實實在自己的職位上待著,至少也等新皇登基朝局穩定以後。
說完此事,朱祐樘見工部和戶部尚書都站了出來想要啟奏,不用說也知道跟西北備戰開銷用度有關,他一擺手道:
“朕今日精神萎靡不振,就再說一件事情吧。謝卿家,你不是有西北戰事策略上奏嗎,便呈上來,趁諸位卿家都在,一同參詳!”
謝遷手摸在懷裡的奏本上,心想:“該逃的終歸逃不掉,就信了沈溪小兒,讓自己不識相一回吧!”
謝遷將奏本呈上去,那頭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高興得不得了。
蕭敬非常尊敬讀書人,尤其是閣臣這樣天下讀書人的表率。雖然蕭敬對劉健和李東陽也都很敬佩,可這兩位倚老賣老,這幾年最能做實事的反倒是謝遷,如今謝遷有奏本,在蕭敬看來一定會令皇帝龍顏大悅。
朱祐樘也是滿懷期待:“拿與朕……罷了,朕身體不濟,蕭公公,你便讀來與諸位臣工知曉!”
“是,陛下!”
蕭敬恭恭敬敬將謝遷的奏本展開,才只是看了個開頭,沒覺得如何,畢竟開頭只是一些客套的言語。
“臣請躬安,微臣愚鈍,西北戰事將近,臣心有所感,連夜難以成寐,輾轉反側,偶有所得,覺此戰當以不戰為上……”
讀到這兒,蕭敬感覺基調定得不太對,趕緊偷看弘治皇帝一眼,這會兒朱佑樘正在咳嗽,並未聽清奏本具體說的是什麼。
“繼續!”朱祐樘催促道。
“是。”
蕭敬接著讀下去,“西北之戰,根源在於蒙元遺禍,草原廣袤而無險可守,歷代中原王朝出兵塞外,可平流寇而不能久持,築城無從遺留百年,草原遊牧部族,興衰罔替,千百年來先有匈奴、鮮卑,後有五胡亂華,中原之土淪喪,皇室偏安,後有突厥、契丹連年犯邊不止,皆在草原部族興衰更迭之輪迴……”
讀到這裡,在場大臣都在琢磨,你謝遷到底是來談兵策,還是講歷史?
你說這些,雖然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都是廢話。
草原部族不就這麼回事麼?一家被打趴下,總會有別的部族趁勢崛起,從小變大,甚至一統草原。
蕭敬繼續往下讀:“……至蒙元,華夏傾覆,然狄夷治國不得民心,太祖平夷寇而定江山,蒙元偽朝北遷,太祖數度派兵北征,太宗五徵漠北,韃靼勢弱,中原始定……”
聽到這裡,不但大臣,連弘治皇帝都在想,你謝遷說這麼多,囉裡吧嗦,居然是在為太祖和太宗歌功頌德?
你這戰策寫的是有點兒水平,但又不是讓你著書立傳,聽你這些廢話有什麼營養?
但後面,蕭敬語氣突然轉了:“……至英宗,瓦剌趁勢而起,犯中土,有內賊王振蠱惑君心,以釀土木堡之禍,天子北狩……”
讀到這裡,蕭敬已經不敢往下讀了,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英宗皇帝被瓦剌人所擄劫這種事也能隨便提?還是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這是讓皇帝難堪啊!
朱祐樘黑著臉:“繼續讀!”
“是,是,陛下!”
蕭敬感覺頭上已是冷汗直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