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的車駕離開海豐縣城,士紳卻突然有了一種依依不捨的錯覺,來的時候不覺得有多歡迎,可走的時候卻感覺這位督撫大人非常“親切”。
最好督撫大人能留在海豐不走了,管他閩粵一代的海盜和倭寇,最重要的是保住我們海豐一縣之地的安寧就好。
相聚總是短暫的,沈溪雖然叫人把城中所有告示都收了回來,但他沒準備再回海豐,就算將來要回廣州府,也是乘船南下。
在別人念著他的好的時候,沈溪正悠然躺在馬車上睡大覺,為了跟任文獻要錢糧,他又折騰了一宿沒睡。
離開海豐縣境,三軍沿著官道北上,過碣石衛往惠來縣方向而去,在惠來縣他會再跟地方討要一筆軍資,隨即就要在海門所與船隊會合,看情況是否再進一次潮陽縣城,之後便全力準備攻打南澳島。
如今南澳島被標註為“南澳山”,因大明在海岸附近施行禁海,使得南澳島一直都荒無人煙,成為海盜和倭寇盤踞的樂園。
島上有數百盜匪,具體勢力不詳,儼然一個獨立的小國,而這些海盜平日裡主要差事就是劫掠商船,又或者是上岸與走私商人接洽和交易,買賣人口和貨物,甚至上岸劫掠地方百姓。
東南沿海一代,大多數村寨都得修築防禦設施,一個小村寨就是一個小城,必須要保證城寨內居民的安全,指望官軍平寇等於是送死,因為地方衛所官兵大多數時候都會當縮頭烏龜。
世襲的軍戶,對於征戰沙場贏得榮譽無感,沒物質上的刺激根本就沒人願意拼命,所以寧可放任海盜和倭寇發展。
許多百姓不堪被盜匪襲擾,到天災年景,他們可能會直接落草為寇,與朝廷作對。
白天沈溪躲在馬車裡休息,晚上到了驛館或者是營地,很晚才休息,沈溪發覺自己彷彿成了夜貓子,日夜顛倒的結果就是晚上做事更有精力。
這個壞習慣一方面是白天在馬車上確實幹不了什麼事情,索性睡覺,另一方面就是前世帶來的陋習,作為一個後現代人類,對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非常不適應,不熬到三更半夜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粵省河流眾多,要說陸路行軍最麻煩的就要數渡河,需要臨時尋找渡輪,糧食和人要分批運,過河後需要修築一定的防禦工事防止遭到偷襲,斥候更是要先行出發二三十里探查周圍的環境。
後半段路程,因為隨軍的民夫和運送的物資多了,再加上這麼舟車換乘折騰,一天行軍四十多里都很困難,沈溪算了算日子,想在三月十六之前抵達海門所不太可能,只能把時間推遲到三月十八。
從海豐出發四天後,三月十六,大軍抵達惠來縣城,因為走的是沿海官道,沈溪沒有去跟內陸府縣伸手要錢糧,進城後沒有拐彎抹角,直接找到惠來知縣簡芳,把自己索要錢糧的數目報了過去。
簡芳對此態度很直接,來日清早便將錢糧籌措完畢。
跟海豐縣上下不情不願不同,惠來縣如今正在遭受匪寇襲擊,地方衛所官軍不作為,巡檢司又派不上大用場,地方鄉紳已開始自發訓練鄉勇保衛家園,沈溪領兵到來,對惠來縣上下來說簡直是大救星。
把錢糧交給沈溪統帥的官軍,讓官軍來平盜匪,總比養活那些習慣拿鋤頭的鄉勇更加務實。
沈溪開口索要三百石糧食,紋銀一千兩,在簡芳看來沈溪這是看不起惠來縣的鄉紳,簡芳直接表示,會籌備一千六百石糧食以及五千兩白銀,以及衣物、軍服、兵器等等,而且還是現成的,地方士紳很快就會把東西送來。
就算來不及在一日之內送到,也會之後補運到海門所,甚至惠來縣還能籌備一定的攻城器械以備不時之需,畢竟南澳島上盤踞的海盜和倭寇眾多,可能有難以攻陷的山寨,需要用到。
回到驛館,縣衙那邊已經派人送了些必要物資過來,甚至有地方士紳向沈溪孝敬,都被沈溪直接列在清單上,充作軍需用度。
荊越高興地說:“大人,看起來還是惠來縣這地方好,再看看海豐縣,嘖嘖……不能比哪。”
沈溪心想,如果讓海豐縣天天遭受海盜襲擊,有了切膚之痛,相信海豐縣上下對平匪的熱情會比惠來縣更加高漲。
整理清單的事會有人來做,沈溪才進去洗了把臉的工夫,出來後,卻是縣衙又派人送了雞鴨魚肉和蔬菜來,還送了一大批去城外軍營,說是犒勞三軍將士。
仗沒開打,就先用好吃好喝供著,這也是得知沈溪領兵南下平了廣東南部不少盜匪城寨,現在是把沈溪和他的官兵當祖宗一樣供著,過幾天,這些大頭兵就要去戰場上與匪寇拼命,可能真的就要去見祖宗,先送點好吃好喝的也當是送斷頭酒。
惠來縣衙雖然沒開席,但縣衙的人接連不斷往驛館這邊送東西,讓沈溪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他本來是來伸手要錢要糧的,現在人家主動把錢糧送來,突然覺得缺少點兒什麼。不過士兵們很高興,走了十多天,又是打象頭山的山賊,又是一路辛苦趕路,現在終於稍作安頓,還有肉吃,正好大快朵頤打打牙祭。
士兵們興高采烈,絲毫未預料幾天後的危險,而玉娘則不知從何得到京城傳來的最新消息,過來向沈溪奏稟。
玉娘與沈溪單獨在官驛客廳會面,她帶來的消息很簡單,朝廷有意趁著草原內亂,達延部和火篩部打得精疲力盡的時候,向草原進兵,一舉收穫河套平原,以前套、後套、磴口和賀蘭山為戰略支撐點,再把整個北部防線推進到明初時的大寧衛、開平衛、東勝衛這一線,這樣大明的北部態勢即可得到徹底改觀。
目前朝廷正商議領兵人選。
以方方面面的情況看,弘治皇帝對沈溪青睞有加,就算不讓他領兵,也很可能讓他做後勤補給的軍需官,又或者是陝西巡撫等官。從三省督撫調任陝西巡撫,算不得高升,大致是平級調用。
沈溪道:“平匪尚未完成,陛下怎會突然派本官前去三邊?”
玉娘搖頭:“沈大人,奴家只是將得到的消息說與您知曉,您或許要有心理準備,三邊雖然清苦,但卻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所,沈大人難道不覺得留在三邊更有機會?”
有機會不假,但卻是更有葬送小命的機會。
我在東南打的是一群流寇。這群流寇見到官軍的第一反應不是開戰,而是撒腿開溜,或者龜縮在城寨不出,我基本要做的就是開船開炮去轟,要麼就是追擊,主動權在我。而去了西北,情況恰好掉了個頭,大明官兵遇到韃靼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開戰,而是逃跑,找到有城寨堡壘的地方躲進去當縮頭烏龜,主動權在韃靼人手上。
雖說西北打仗更有機會晉升,但話說上次我立下的功勞也不小,請問封賞在哪裡?
沈溪一擺手:“道聽途說之事,不足為信,就算如今調令前來,本官也要等先將盜匪平息後再說。”
這會兒沈溪秉承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都把我調遣到東南沿海來打匪寇了,你又想一紙調令讓我去西北,門都沒有。
回絕的理由很簡單,這邊平匪之戰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陛下您也不想看到我親率平匪的兵馬就此葬送吧?
玉娘對沈溪這種態度無可奈何,但她也知道調令的事不是由她能決定的。
如今西北並不缺人,楊一清、王瓊這些人,歷史上都算是有名的能臣,即便出擊不成,要固守城防還是綽綽有餘的,退一步講,不是還有朝廷新鑄的幾百門佛郎機炮?
沈溪帶著十門炮就把韃靼人轟的找不到北,你們幾百門炮架在城頭上,如果這樣還要輸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沈溪問道:“以玉當家所知悉,朝中是哪位大員屬意讓本官前去西北?”他想把舉薦他到西北的“罪魁元兇”找出來,是謝遷,又或者是劉大夏、馬文升?
這三人估計是看中沈溪的能力,想“委以重任”,其中劉大夏最有可能,畢竟是兵部尚書,還親自見過沈溪在榆溪河一戰的表現,沈溪來廣東也是劉大夏舉薦的。
馬文升不太可能,因為馬文升這會兒已不太管事,主要事情基本都交給左右侍郎,在吏部尚書任上養老。至於謝遷,雖然在沈溪眼裡陰險詭詐,但絕對不願意看到寶貝孫女當寡婦。
如果不是這三個人舉薦,那沈溪覺得自己要小心了,因為有很大可能是一些看不得他快速晉升的人所為。
西北是個相對容易建功立業的地方,但也是非常容易喪命和挨罰的苦寒之地,沈溪在東南沿海可以自如地建立自己的勢力,以後晉升朝堂也有了基本盤,畢竟三省的官兵匯聚起來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因此有些人要防著他,故意把他調去西北。
西北就算權柄再重,可畢竟勳貴雲集,新人過去是無法建立起自己勢力的,而且西北壓功的情況比比皆是,有了大功勞,首先要給那些勳貴分潤,最後才輪到沈溪這樣的“後起之秀”。
玉娘遲疑地說道:“這……奴家並不知曉,若沈大人想得悉,恐怕只能去信跟朝中相識之人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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