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給謝遷所寫關於跟佛郎機人交換農作物的提議,為弘治皇帝準允。因為在奏本中,沈溪提到關於試推行的問題,朱佑樘覺得此事牽涉不大,佔用資金不多,沒必要在朝會上徵求意見,直接就批准了,這也是對謝遷能力的一種肯定。
佛郎機人目前僅能自由到福州港和泉州港通商,具體事宜會由禮部負責商討。
也就是這個時候,朝廷對於南、北直隸鄉試的主考官人選,正式以明文方式公之天下。北直隸內簾主考官共兩名,除了沈溪外,另一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靳貴。
沈溪和靳貴屬於老同事,當初沈溪以右中允身份進宮,就是跟靳貴一起當班,這兩年沈溪在詹事府內順風順水,中間幾次出公務,可謂聖眷正濃。而靳貴繼續當著他的左中允,籍籍無名。
對沈溪來說,升官雖不易,但自從進入翰林院,兩年也升了兩級,而靳貴這樣尚未擔任講官的詹事府官員想要升遷,幾乎難比登天。
按照規定,作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靳貴將會跟沈溪在一起參詳出題,還有便是商討考生的錄取甚至點出解元,必須得精誠合作。
彼此已非常熟稔,而且關係不錯,沈溪倒不怕靳貴給自己擺臉色。更為重要的是,如今沈溪比起靳貴官秩要高一級,沈溪是從五品,靳貴則是正六品,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這次順天府鄉試就會以沈溪的意志為主,靳貴只能打打下手。
順天府鄉試,內簾官由朝廷選派,外簾官則是順天府官員。
兩京與十三布政使司鄉試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內簾官選拔的方式不同,確保了兩京鄉試內簾官不會受外簾官太多影響。
從任命到最後入場出題,中間有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
順天府鄉試於八月初九正式開始,而沈溪、靳貴和其他內簾官需要在八月初六便進場。沈溪和靳貴進場後便會召集所有內簾官商定考題,兩天內將試卷印製好,等初九開考後正式下發。
一直到鄉試閱卷結束,在此期間沈溪不能走出考場。
因此,東宮那邊多少會受一些影響,除了沈溪這個東宮講官將主持本次順天府鄉試外,弘治十一年曾經主持過順天府鄉試的王華,還得遠赴南京,主持應天府鄉試。
也就是說東宮同時少了兩名講官。
沈溪是弘治皇帝欽命的順天府鄉試主考官,他獲悉自己擔任主考的時間要比靳貴早一個多月。
本身作為鄉試主考官,對於翰林出身的官員來說並不難,無非便是在四書五經中敲定題目,但難點在於考試外的“潛規則”。
在這個科舉作為社會唯一上升通道的年代,鄉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過與不過,就是普通人和士族之間的區別,更別說這還是參加會試的准入門檻。很多人,都會打考試外的主意。
等朝廷的任命正式公佈後,到沈溪府上拜會的人更多了,有走正門的,更多地卻是走後門,而且還是夜幕降臨後,大多帶著禮物,但都被拒之門外。
朝廷為了杜絕內簾官腐化墮落,很快就給沈府送來一些“實在”的東西,那就是“文幣”,其實就是官方給內簾官的聘禮和俸祿。
順天府鄉試主考官的“文幣”,是用籮筐盛著的銅錢,滿滿一大籮筐,若是一個個細算的話,大概值個五六十兩銀子,抵得上沈溪半年的俸祿。
“文幣”屬於正常聘禮,沈溪可以放心收下。
十三布政使司內,內簾官得到“文幣”後往往要到布政使司衙門致謝,中間便會涉及到鄉試的潛規則,外簾官若是有什麼人要錄取,便會趁此機會跟內簾官打好招呼,或者是指定考題,又或者是商定好暗記。
但南北直隸卻是超脫於十三布政使司的存在,沈溪本身還是品秩很高的翰林官,地位超然,根本不用去順天府打招呼,只等八月初六進場便可。
至於出什麼題目,等進場後再做定奪,但其實題目可以提前敲定,洩題、鬻題大多會在此時發生。
在被正式任命為鄉試主考官後,沈溪越發檢點,不跟外間之人,尤其是那些士子和有應試考生的家族有任何來往。
但其實沈溪平時經常走動的朝中大員,無非是兩個姓謝的——謝遷和謝鐸。
沈溪為順天府鄉試主考,謝遷是始作俑者,他對沈溪當不當主考官看得並不是很重,因為從頭到尾謝遷都沒有想過讓沈溪給自己兒子大開方便之門。但謝遷還是需要避嫌,就算奉旨提點沈溪,但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他也要考慮外間的反應,不能落人口實。
謝鐸那邊,就沒什麼好迴避的了。
沈溪在朝廷敲定所有內簾官人選後,第一時間便去拜見謝鐸,也是向謝鐸請教一些主持鄉試的經驗。
但謝鐸卻對沈溪沒什麼好忠告的,反而表示要就這種兩京跟十三布政使司鄉試體制不同的事,向朝廷進言。
大明朝中葉,鄉試存在諸多弊端,很多有才學的人被埋沒,主要是各布政使司的內簾官地位太低,有名聲但無官職,而外簾官基本都是各省大員充任,外簾官欺壓內簾官的事比比皆是,更可氣的是布政使司內簾官直接由外簾官推舉並最終決定人選。若什麼人“不識相”,乾脆就當不了內簾官,更做不了主考。
“……老夫要進言陛下,各布政使司鄉試,同樣應該由翰苑之官出任,如此才能杜絕地方鄉試之弊政!”
謝鐸已經寫好奏本,拿給沈溪過目。沈溪看過後就一個印象,這份奏本前世他在一些古籍中見過。
雖然具體印象不深,但說明歷史上謝鐸的確是進獻過這樣一份奏本,懇請弘治皇帝對鄉試進行改革。
沈溪道:“謝師,不是學生要跟您唱反調,本屆鄉試僅有一個月就要開考,如今上奏,就算陛下準允,最終也只是距離京師近的省份可以受惠,那些偏院之地諸如閩、粵、桂、川等省,當如何?”
“你是想說,老夫進獻奏本晚了?”謝鐸白了沈溪一眼,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這句話都沒聽說過?老夫也不求一次就要改變,但至少,不能再讓這種弊政持續存在。你也是科舉一路走出來的,應該很清楚其中的黑暗吧?”
沈溪心想,誰不一樣?
這年頭寒窗苦讀幾十載,就為了科舉揚名,可偏偏連社會最後一條較為公正的上升通道,都被那些貪官汙吏堵住,就好像自己,原本應該是解元之才,但若沒有劉大夏“特別關照”,就會名落孫山。
如果夠幸運的話,幾屆內遇到“嚴打”又或者新任地方官員清正廉明,方會將他錄取,但誰能保證自己未來幾年鄉試次次發揮得都很好?
“學生只是覺得,南北直隸,再加上十三布政使司,都用翰苑之官的話,是否多了些?”沈溪有些為難。
翰林體系的官員其實不少,但除了庶吉士和一些下層小吏外,真正上得了檯面的官員也就那麼幾十號人,平日還要兼顧修史、誥敕、值守內閣、內書堂授課、東宮講官以及日講等差事,根本不可能一次調派出去三十個人。
謝鐸想了想道:“那就從六部中挑選出自翰苑、有德望的官員前去主考,總歸是對天下士子有一個交待。”
“謝師,您的建議雖好,但恐怕……困難重重……”
沈溪很想提醒謝鐸,其實由翰林官或者是六部官員前往地方主考也沒什麼用,因為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只要他們勾連起來存心作弊,即便主考官公正廉明也沒轍,因為其中可以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
另外,歷史上謝鐸這份奏本,雖然語氣中肯,條理分明,但並未得到朱祐樘的採納。其實按照錦衣衛和東廠對天下的監控力度,再加上科道官員也會不時進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下面科舉考試的弊端,但為什麼不斷然採取措施呢?
或許是皇帝覺得問題不嚴重,沒必要去更改一些潛規則,畢竟朝廷給官員的俸祿低,人家想辦法賺點兒錢補貼情有可原,但沈溪認為最主要的,還是皇帝不想損害地方勢力的利益後遭到強烈反彈。
相比於貪官汙吏對朝廷的影響,皇帝更看重的是朝堂的穩固,一些潛規則存在就存在吧,既然這麼些年了一直都這麼過來的,那就沒必要改變,只有當潛規則影響到皇權時,皇帝才會痛下決心改革。
“主考鄉試,無非是公正嚴明。”
謝鐸把一些老生常談的道理說出來,“只要本著公心選拔,老夫相信你能做好。我希望在你的主持下,這一屆順天府舉子中能多出幾個未來的名臣,不求威名顯赫,只要能做到清正廉明便可。唉!這世道想找個兩袖清風的官,何其艱難?”
沈溪再次行禮:“謝師抬愛,就怕學生無法勝任。”
“哈哈,聽你這意思,是要與那些貪贓枉法之人同流合汙?”謝鐸笑了起來,“不是老夫非要給你施加壓力,實在是你不知這潭水有多渾,即便是天子腳下,也無法免俗。不過你不知道也好,不知者無畏嘛……”
沈溪聽了這話感覺很彆扭,我不知道,就可以傻愣愣地衝進去,染一身汙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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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淚致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