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在她第一印象裡,眼前的男子長得並不討好,臉龐和裸露在外的肌膚黑黝黝的,壓根兒就不是那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渾身散發著彪悍的氣息……林黛很討厭跟陌生的粗魯男人打交道。
林黛自帶一股驕傲,在她看來,只有自家相公最好,外面的男人都是壞人。
“他是誰啊?”
林黛聽聞此人在沈溪面前自稱“小人”,也就當作是一般的僕役,林黛自己在沈家地位不高,但她的尊卑意識很強,是以她在問沈溪這個問題時,臉上帶著幾分不屑。
沈溪道:“林兄,麻煩你將身世再講一遍。”
“啊!?”
沈溪的提議讓林恒大感意外,他苦笑著看了看林黛,又看看沈溪:“沈大人,這不合適吧?”
沈溪問道:“那我問你答……林兄祖籍何處?”
“小人是湖廣嶽州府人士,早年跟著為官的父親到了廣東……”儘管不想提及傷心事,但出於對沈溪的尊重,林恆依然如實回答。
沈溪又問:“林兄曾言有一妹,不知可曾記得她閨名,還有她的詳細生辰?”
“這……小妹閨名黛兒,成化二十一年也就是乙巳年六月初四生人……”林恆回答得很仔細。
林黛一聽有些急眼了,臉上帶著幾分薄怒,叱道:“你……你……你胡說……”
林恆不解地看了看林黛,臉上滿是委屈:“小人不敢在沈大人和沈夫人面前隱瞞,小妹九歲時,我林家落難,她與家母下落不明,小人在榆林衛從軍多年,一直未曾有機會找尋。”
林黛不敢置信,她拉著沈溪的衣袖,聲音略帶顫抖,結結巴巴地問道:“他……他究竟是誰啊?”
沈溪並未回答林黛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那林兄弟妹妹身上可有何特徵?”
“小妹身上的特徵!?小人依稀記得,她出生時左手手腕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小人身上也有一塊,卻是在左腿上。當時家母曾說,小人和舍妹是灶王爺送到我們家來的,連身上的胎記形狀都很相似……”
這下不容林黛不信了,因為她兄長身上有胎記的事情,連沈溪她都沒有告訴,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胎記瞞不住枕邊人。
“大人,您問小的這些,不知是作什麼?”林恆有些好奇地問道。
沈溪沒有回答,拉過呆住了的林黛,將她左手衣袖往上稍微一提,便將她呈現火焰狀的紅色胎記露了出來。
林恆一看吃驚不小,瞪著林黛半晌,完全不敢相認,他如何都沒想到,面前容顏清麗絕色、氣質高貴的女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小……小妹?”林恆聲音顫抖。
出乎沈溪預料,林黛並沒有太過激動,反而把沈溪的手抓得更緊了。
沈溪本來以為她見到兄長後會很興奮,但此時的林黛明顯惶恐不安,似乎在恐懼什麼。
沈溪道:“林兄,有些事我要跟你說明一下,黛兒九歲被錦衣衛押解北上時,於寧化縣周邊逃走,當時她與母親失散,孤苦伶仃,家母正好與我趕往縣城,半道遇到她,家母做主收她為童養媳。今年上半年我正式迎娶她過門,不過……她只是以妾侍身份入門。林兄勿要見怪……”
說到這裡,沈溪帶著幾分不好意思。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林恆已是滿臉淚水,他撩起褲腳,露出小腿部位的火焰狀胎記,哽咽著道:“大人一家能收留小妹,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令她不至於挨餓受凍,這是她的造化,小人哪裡還敢奢求太多?小妹,這些年你受苦了!”
林黛就算對林恆不信任,可到底血濃於水,再加上看到那熟悉的火焰狀胎記,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哥”,兄妹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沈溪退出房間,在外面的院子隨便找了張藤椅坐下,讓兩兄妹好好敘敘話,訴說別離衷腸。
過了大約一刻鐘,沈溪才喝了幾口官驛小吏恭敬送上的茶水,林黛和林恆已經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林恆跪在地上,給沈溪磕頭,千恩萬謝。
林黛則沒有跪,她認為自己跟沈溪青梅竹馬……你娶我是應該的,為什麼要跪下來磕頭?
“林兄請起。”
沈溪把林恆扶了起來,林恆又是一番感激之言。
沈溪跟林恆有“過命的交情”,林恆意外升遷副千總後,視沈溪為恩主,見面時雖恭恭敬敬但終歸沒有心連心的感覺,但眼下知道是大舅子和妹夫的關係,頓時親近了許多,原本橫亙於兩人間的隔閡終於徹底消失。
林恆跟沈溪一同坐下,然後向沈溪求教當年林黛的事情。
沈溪對於林黛如何與母親失散瞭解不多,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說明,林黛站在沈溪身後,不時抹眼淚,就好似個乖巧的媳婦,可當沈溪說到她的一些**,她就偷偷用手去掐沈溪的後背,似責怪沈溪把這麼隱秘的事情告訴“外人”。
林黛始終對林恆有一種陌生和疏離感。
“林兄不日就要動身返回邊關,本該讓黛兒多跟你相處幾日,可實在……有不便之處。”
當沈溪發覺林黛對林恆並沒有想象中那般親密時,他沒有過多勉強,只要兄妹相認就好,失去的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如今林恆在邊軍中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軍官,而且他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升遷,或許將來自己有辦法把他調到京城,到時候林黛也算是有孃家了。
林恆點頭道:“沈大人說的是,黛兒這丫頭……自小就任性,請大人多多包容她。”
林黛一聽不樂意了,冷冷地道:“你說什麼呢?”
這語氣帶著幾分質問,林恆一聽心裡有些難過,更有些疑惑,怎麼妹妹見到他沒他那麼激動?
沈溪把自己的住址告訴林恆,帶林黛出了官驛,林恆儘管正在生病,身體不適,依然親自送出門口。
外面那些兵油子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林恆是這位前途似錦的翰林官的大舅子。
“林副千總,恭喜、恭喜啊,您何時有個妹妹,還是沈大人的夫人,真是好福氣!以後你可要多照顧弟兄們……”
一大群攀關係的湊上前來,圍著沈溪和林恆就是一陣奉承。
沈溪含笑與眾人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在人群簇擁下,與林黛上了馬車。
馬車開動,走出很遠了沈溪才從後車窗看了出去,林恆依然站在官驛前,正用依依不捨的目光目送馬車離開。
此時林黛有些怨懟地看著沈溪:“你……你怎不提前跟我說?”
“我又不知他是否亂認親戚,又或者人有相似呢?只有你親自來了,有些話才好言明。”沈溪不解地問道,“怎麼,不想認你親哥哥!?”
林黛突然放聲痛哭起來,靠在沈溪懷裡,嗚咽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作為一個沒經歷過太多世面的女孩,林黛已經逐漸把以前的家庭給遺忘了,有個婆婆和情敵已經很令她頭疼,正琢磨怎麼才能討好沈溪,讓沈溪對她多一些關愛,偏偏此時跑出個兄長。
林黛是有心機,但小心思其實也沒多複雜,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段兄妹之情。
“有什麼事,回去後再說吧。反正過幾****兄長就要啟程去邊關,若你還想見他一面,我會替你們安排。”沈溪柔聲細語寬慰。
林黛想了想,才發出“嗯”的一聲,然後倚靠在沈溪懷裡,靜靜地傾聽丈夫的心跳聲。
快到家時,林黛忍不住提醒:“此事……你可不能告訴娘,還有……還有韻兒姐姐,她知道了娘也很快就知道了。”
沈溪笑著安慰:“放心吧,我不告訴娘,不過我相信,就算娘知道了也會替你開心。”
“不不不,才不會呢,要是娘知道我有兄長,指不定又要怎麼說我,以後我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一定會把我趕出家門,讓我找兄長去!”
朝夕相處近十年,林黛對周氏的脈把得很準,以前周氏之所以沒動趕林黛出門的念頭,是因為知道小妮子無家可歸,可現在不一定了,有了孃家,林黛反而覺得自己被趕出門的危險加大了。
沈溪笑著拍拍她的後背:“放心吧,有我在,誰都不會為難你。我們夫妻才是一體的嘛。”
“誰跟你一體?”林黛嗔罵一句,手卻死死地抱著沈溪,用實際行動把她的心中所想說出來。
回到家中,林黛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連謝韻兒問她去了哪裡,她都支吾著不肯說。
沈溪笑道:“跟黛兒去西山山腳那邊走了走,她覺得累了,就回來了。”
謝韻兒早就知道情況,也大概猜到林黛不想說,當下白了沈溪一眼,點點頭裝作被矇騙過去。不過周氏那邊可就不太好過關了,周氏一個勁兒地問東問西,幾乎把林黛的情況問了個底朝天。
沈溪趕緊轉移話題:“娘不是想早些搬過來嗎?今晚我有空,正好過去陪爹孃還有弟妹一起吃頓飯。”
“好啊,好啊,就怕你小子又拿公事繁忙來推脫,說好了,一會兒帶著韻兒和黛兒一起過去,讓你爹看看,他就要抱孫子了。”
謝韻兒道:“娘,兒媳和黛兒過去有些不合適吧?”
沈溪想到沈明鈞對謝韻兒那份不正常的情感,也點頭道:“孩兒單獨過去就好……”
這讓周氏又有些不樂意,開始數落起沈溪來,說得好像沈溪多沒良心,可轉念一想馬上就能搬到謝家老宅這邊住,臉上又容光煥發,那神情之複雜讓沈溪看了不禁搖頭。
老孃就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她的感情簡單而豐富,其實只是個沒什麼才學見識的普通婦女。
“這宅子好是好,不過娘還是想跟你孫姨住在一塊兒,跟她親近久了,走到哪兒見不到她有些不太習慣,不如你在周圍再找個院子,讓她也搬過來住?”周氏目光熱切地看著沈溪。
提到惠娘,沈溪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他回到京城後竟然連惠孃的面都沒見到,再想及在汀州府時惠娘有意避開,對他一律都“沈大人”稱呼,讓他明白,隨著年齡漸長,他跟惠娘之間的生分愈發明顯。
再也不能回到小時候,惠娘溫柔地替他洗腳,說貼心話那會兒了。
“知道了,回頭孩兒找找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