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立秋之後,天氣相對涼爽了些,但對於沈溪這樣需要穿著厚厚官服進宮講學的朝官來說,還是太過炎熱。這個時代,沒有電風扇,站著不透風的大殿裡上一會兒課,頭上立馬就會有汗珠落下。
太子有侍從扇風,沈溪這邊可就沒這待遇了,他只能寄希望於老天爺開眼,下場大雨退退涼。但或許是運氣不佳的緣故,京城這段時間天高氣爽,每逢他入宮講學,都是晴空萬里,沿路大太陽曬著,想涼快一下都不得。
七月十九,沈溪入東宮講學。
由於擔心太子中暑,夏天朱厚照更多地是在擷芳殿的後殿讀書,文華殿那邊只是偶爾才去一回。
這天沈溪需要講《後漢書》,剛到擷芳殿,就見朱厚照騎著根竹竿,手裡拿著木劍到處劈砍,隨著他的木劍揮舞,旁邊陪他玩耍的小太監一個個順勢倒地,就好似大將在戰場上殺敵,所向披靡一般。
沈溪暗忖:“這熊孩子,你平日裡踢蹴鞠也就罷了,如今都九歲了,能否玩點兒有新意的東西?”
朱厚照一邊在那兒作勢劈砍,一邊在喊:“韃子休逃,看本宮殺的你等片甲不留!”
剛剛過去的蒙古人犯邊,最後以大明朝不抵抗和蒙古人自行撤退而告終,或許是從土木堡之變帶給大明皇帝的警示,但凡遇到外敵入侵最好不要主動出擊,否則很可能身死國滅,這也讓蒙古人覺得大明朝好欺負,一邊討要貢品,一邊跟大明朝戰戰停停。
可到了戰後,為了保持大明****上國的姿態,通常會把戰爭描述成邊軍將士浴血奮戰,令蠻夷不戰自潰。
少年朱厚照受到薰陶,以為打仗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居然想學著浴血疆場的將士一樣,奮勇殺敵。
當今天子朱祐樘性格偏軟弱,可太子朱厚照卻絕對不懦弱,但這性格更類似於玩鬧,而非真正的驍勇。
想到朱厚照以後做的那些荒唐事,沈溪只能哀嘆……生在怎樣的時代,當何等朝臣,就得努力去適應怎樣的皇帝。
至少沈溪現在還有重新塑造朱厚照性格的機會,雖然在他看來沒多少實際意義。
太子要玩,沈溪只能到後殿等候,過了半個時辰,太子才滿頭大汗進來,一坐下便喊道:“本宮要吃冰!”
皇宮裡有許多冰窖,冬天時宮人會把整塊整塊的冰鑿下來,存到深入地下幾十米的冰窖中,需要用到的時候取出來即可,夏天解暑最好不過。但要保底低溫,最主要的是不能通風,因此冰窖不便常打開,通常每口冰窖過上一兩天才可以進去一次,取出冰塊後立即就要封上。
劉瑾趕緊提醒:“太子殿下,您忘了,陛下不許您多吃冰。”
朱厚照嚷嚷道:“我不管,我就要吃冰,你們去給我拿!”
這可把劉瑾給難住了,沒得到弘治皇帝允許,誰敢私自去冰窖取冰?吃壞肚子算誰的?
況且,從東宮去冰窖關卡重重,劉瑾在宮裡沒什麼地位,不會有人賣他面子。
倒是沈溪給劉瑾解了圍,沈溪沉聲道:“太子殿下,要上課了,課堂之上不得有吃食。”
朱厚照瞪了沈溪一眼,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還是沒再為難劉瑾,不過卻把衣服解開,讓劉瑾和幾個小太監從幾個方向給他扇風。
沈溪從光武帝開始講起,內容繁雜,雖是按照原書內容講解,不過沈溪把各個皇帝串聯起來,形成一條歷史主線,不過因為東漢時期沒有太多吸引熊孩子注意的地方,朱厚照聽得不是很認真。
“劉公公,我要喝茶,用井水鎮過,快去拿!”朱厚照對劉瑾呼喝一聲,又轉過頭看著沈溪,“本宮要喝茶,這總該可以吧?”
太子上課時不能吃東西,但喝茶卻是允許的。
沈溪點了點頭。
朱厚照臉上滿是得意……看看,我能喝茶水,你卻要站在那兒給我講課,你有本事再對我橫啊!
一直快到中午,沈溪講“烏桓鮮卑列傳”,朱厚照皺了皺眉道:“什麼是烏桓?我怎沒聽說過?”
沈溪語氣平淡:“烏桓乃是草原上的部族,與鮮卑同為東胡,以烏桓山和鮮卑山命名,向漢室納貢,受護烏桓校尉統轄。”
朱厚照眼睛瞪了瞪:“那就是韃靼人?”
沈溪微微搖頭:“漢時並無韃靼之稱,韃靼是宋時方在草原興起,後建立蒙元,我大明便是在驅走蒙元之後建立。”
因為朱厚照沒成年,他學歷史只學二十一史,並不包括國朝歷史,所以對於大明朝的歷史他並不是很熟悉。
朱厚照明顯對草原部族很感興趣,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先是問蒙元,沈溪回答完全按照《元史》的內容講,由於沈溪沒被允許講國朝歷史,便對這部分內容一筆帶過,連大明開國時北伐的情況都沒提及。
不過就算如此,朱厚照也有種“開了眼界”的感覺,這才知道韃靼人跟大明朝的淵源如此之深,那些韃靼人居然以前佔據大好河山,他的祖宗是把韃靼人趕走,這才得的江山。
“先生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兒,就說說這次進犯我朝北關的那個什麼……是不是蒙元的後代,屬於哪個部族?”朱厚照繼續追問。
沈溪搖頭:“殿下所問內容走題了,今日要講乃是《後漢書》,太子所問,必須要符合課堂內容。”
朱厚照吐了吐舌頭,有幾分不滿,不過他的問題並未因此中斷。
沈溪不再跟太子講解韃靼人的問題,朱厚照便開始問烏桓和鮮卑的來歷以及結局。
沈溪詳細做了解答,道:“西晉末年,五胡亂華之始,衣冠南渡,自此之後中原盡為外夷所佔。”
朱厚照撇撇嘴道:“又沒多久……”
沈溪道:“自成漢與前趙建立,到北魏太武帝滅北涼,前後有一百三十五年時間。自此開啟南北朝……”
顯然朱厚照以前學的二十一史中,並沒有這麼清楚的時間軸,聽了沈溪的回答,他感覺稀裡糊塗。
沈溪問道:“太子可知東漢持續了多久?”
朱厚照先是搖頭,不過他馬上道:“我知道東漢之前是西漢,之後是三國……三國以後是晉朝了吧,至於後面……”
朱厚照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可他知識面太窄,而中國的古代紀元和記錄史書的方式陳舊不堪,很多雜亂的記憶在他的小腦袋裡根本連不成線。
沈溪叫侍從拿來一張大宣紙,然後拿起筆,在紙上把華夏之地大致圖形畫了下來,讓朱厚照到自己身邊,他想借助這張地圖,給朱厚照講解一下歷史發展以及相應的疆域變遷。但就是這麼一張簡陋之極的地圖,已讓朱厚照看了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為何看起來……跟只公雞一樣?”
沈溪笑了笑,道:“這是華夏之土,你我如今在這個位置……這是黃河,這是大江,大江之南謂之江南。”
“那這兩處是哪兒?”朱厚照指了指沈溪所畫的島嶼。
沈溪笑了笑,作出解答。
要說在大明,海南之地尚且在治下,但臺灣就非王化之地,稱之為“琉球”,也被稱為“東番”。
在太子學業中,並沒有地理課,他見沈溪所畫內容,立時感覺新奇好玩,對著一張地圖問東問西,沈溪也不厭其煩地詳細予以解答。
“太子,吃飯了……”
劉瑾過來,恭恭敬敬地對朱厚照說道。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沒看到我正在跟先生做學問?不吃了不吃了,先生,那些個韃靼人在哪兒?我還聽說過漠北和漠南,是什麼意思……”
沈溪本來知識想借助地圖,來給朱厚照講中國歷史朝代的變遷,可到臨頭才發現,這張地圖本身就有很多東西可講,而朱厚照的注意力也放在更直觀、感受更為強烈的地理問題上,站在一隅之地,卻能縱覽天下,這種新奇的感受是朱厚照以前沒有經歷過的。
沈溪只好把歷史課講成地理課,他把大明朝的地理劃分和周邊的鄰居,都給朱厚照仔細講了一遍,甚至連之前抵禦韃靼人的宣府位置,也一併講了。
朱厚照大吃一驚:“那些韃靼人,不就在我們周圍嗎?”
“是。”沈溪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差不多在京師眼皮底下吧,所以前段時間京城才會戒嚴。”
朱厚照又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是戒嚴?”
沈溪意識到,朱厚照不過是溫室裡的一朵小花,對於外面的世界可說是絲毫不瞭解,他這輩子沒走出過宮門,如果讓他接觸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他肯定會覺得人生的前半段算是白活了,所以登基掌權後才會那般猖狂。
要跟朱厚照解釋關於京師的戒嚴並不難,難的是讓他認清楚他所在的環境,還有日後肩上所要擔負的責任。
“戒嚴,就是不許百姓隨意到街上行走,城門封閉,城中大小街道設卡……”
沈溪的解釋,又給朱厚照帶來新思考、新問題,什麼是設卡?城裡有多少街道?等等等等!
在沈溪給朱厚照解釋這些時,擷芳殿外弘治皇帝朱祐樘和張皇后相攜而來,本是趁著午休時過來看看兒子,卻未曾想,到了地頭才知道原來兒子還在後殿學習。
“我看還是別過去打攪了。難得有這樣負責任的先生……”朱祐樘臉上帶著些許寬慰的笑容,他心想,或許是兒子知道考核臨近,正在加緊讀書。
不過張皇后想的卻跟丈夫不一樣,她道:“皇兒長大了,知道認真學習了。”
朱祐樘沒在妻子面前揭破兒子可能是臨時抱佛腳,但以前來過多次,兒子從來沒有主動要求補課的經歷,今天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朱祐樘點了點頭,問左右道:“今日是哪位先生進講?”
“回陛下,是沈諭德,他已經給太子講了一上午,這會兒還在裡面講呢……”侍從把話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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