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張濂論功請賞以及將沈溪論罪處罰的事同時被弘治皇帝按了下來,只等沈溪與佛郎機使節一同回到京城後,事情才會有結果。
就在此時,北關的一場戰事,讓弘治皇帝以及滿朝文武緊張起來。
韃靼蒙郭勒津部落的首領火篩率七千餘人殺到威遠衛,遊擊將軍王杲及威遠衛都指揮使鄧洪率軍迎擊,中伏而敗,九百餘人戰死,大同告急。
火篩所在的蒙郭勒津部系達延部分支,屬於達延汗巴圖蒙克的藩屬,但草原上各部族架構跟大明朝君臣體系不同,就算巴圖蒙克未來會成為草原共主,但他目前仍舊未完成對草原各部的統一,只是有這麼個名分而已。
朱祐樘連忙召集三位輔政大學士前往乾清宮商議要事,此時劉健雖處於病休狀態,也不得不邁著蹣跚的步子前往皇宮議事。很顯然弘治皇帝怕蒙古人如同瓦剌一樣對中原長驅直入,讓他步祖父英宗的後塵。
三位內閣大學士,都是翰林出身的文臣,平日經史子集讀得多,對於兵法根本不在行,面對弘治皇帝所說軍機大事,他們原本不可能會有切實有效的方案,不過這天謝遷倒是對答如流,讓劉健和李東陽刮目相看。
“……陛下當派人前去鎮撫,以安定軍心。防禦之法在於扼守大青山左右兩路,令韃靼人迫於交戰,以大青山周邊之地勢設絆馬索,火器擊之,幾陣之後韃靼騎兵必然退去,再以威遠衛三千騎兵於左雲道設伏,必可大獲全勝!”
謝遷的建議,令朱祐樘瞠目結舌,謝遷居然對北關周邊地形瞭若指掌,就好似親自去做過實地研究一樣。
朱祐樘問道:“謝先生以前可有曾過去威遠衛?”
謝遷怔了怔,當即搖了搖頭。朱祐樘繼續問道,“那先生為何會對大同府地界如此熟悉?”
謝遷苦笑了一下,道:“回陛下,老臣只是事前稍微做了些準備,若陛下認為是胡言亂語,儘管不必採納便是。”
朱祐樘笑著道:“哪裡哪裡,我看這應對就很好,難得有謝先生這般體恤朕意之人,謝先生除才學廣博,居然熟知兵法,實在是我大明之幸。”
朱祐樘此番話對謝遷的評價太高,讓謝遷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而旁邊的劉健和李東陽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這老小子平日就會侃侃而言,為何今日談及抵禦韃靼人,說話擲地有聲?
其實謝遷這些提議,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想法,不過是套用頭年裡被他壓下的那份由沈溪上疏皇帝言北關防備之事的上疏。
當時謝遷認為沈溪鋒芒太露,於是做主將上疏壓了下來,此後卻被沈溪當做順水人情送給王守仁,因此還受他責怪。
但最後王守仁只是取其中關於防備西北和瓦剌人的部分,對防備與大明朝交好的達延部則選擇性忽略,即便是如此片面的上疏,還是贏得弘治皇帝賞識,被調到兵部為正六品主事。
這次聽說入侵北關的不是瓦剌人而是達延部下屬的一個草原部落,謝遷在吃驚的同時,趕緊把沈溪那份上疏的謄本找出來,看過後令他覺得不可思議……達延部犯邊方向、兵馬配置、邊疆防備疏鬆情況,竟然與沈溪在上疏中所預料的完全一致,可以說若他頭年裡就將這份上疏面呈皇帝,令朝廷及早防備,那就不會有今日之敗。
謝遷痛定思痛,趕緊惡補沈溪的上疏內容,正好用在覲見朱祐樘時作為君前對答。
現在卻被皇帝和另外兩位,當作這些建議是出自他之口。
朱祐樘趕忙又問:“不知謝先生屬意何人前去禦敵?”
謝遷很想說,讓沈溪去最合適不過,那小子既然能提前預料今日之戰局,豈不是心中早有定策?
可謝遷也知道就算他告訴皇帝這上疏是沈溪寫的,除了把他壓下上疏的事給揭發出來治罪外,並不會有任何好處……皇帝不會派沈溪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前去禦敵,況且此時沈溪尚是等待發落的“罪臣”。
“回陛下,臣以為平江伯前去最為合適,他熟知兵法,性格穩健,必可將韃靼擊退。”謝遷道。
謝遷所言的平江伯陳銳,系明開國功臣陳瑄之後,黟國公陳豫的長子,成化初年分典三千營及團營,尋佩平蠻將軍印,總制兩廣。移鎮淮陽,總督漕運。建淮河口石閘及濟寧分水南北二閘。築堤疏泉,修舉廢墜。總漕十四年,章數十上。弘治六年,河決張秋,奉敕塞治。還,增祿二百石,累加太傅兼太子太傅。
朱祐樘想了想,又問劉健和李東陽的意思。
劉健和李東陽根本就沒有謝遷那樣的見地,對於讓勳貴宿將平江伯陳銳前去鎮邊的事均表示贊同。
謝遷在三位閣老中居於最末,這次的事他卻好似首輔般,為弘治皇帝器重,連同他的建議和策略,一併為朱佑樘採納,弘治皇帝甚至讓史官記錄好謝遷剛才的對策,一併交與陳銳,囑咐陳銳照策與韃靼人一戰。
“……監軍方面,讓金輔前去,同時令戶部侍郎許進為提督軍務,全面負責軍備糧草,不得有誤!”弘治皇帝最後下達皇命。
事情定下來,謝遷有些心神不定地走出皇宮。
謝遷心想:“以前我總覺得沈小友資歷淺,有時候似乎太過急功近利,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有道理。若我提早上報,那我大明朝九百將士就不用血灑疆場,可憐我誤會他,竟在他落難時未替他說話。”
李東陽不知道謝遷的心思,出了宮門後走到謝遷身邊笑著調侃:“於喬今日可是準備充分,險些讓我認不出進策那人是你了。”
謝遷道:“若我遇事皆都如此,那是否賓之兄該早些退位讓賢?”
李東陽聞言哈哈大笑,這種玩笑話也只有他跟謝遷能開,劉健畢竟太過古板,開不得玩笑,李、謝二人卻關係莫逆,並不介意誰居於誰之上。只是從道理上來說,李東陽是次輔,而謝遷位列輔臣第三,若劉健致仕,那首輔就是李東陽。
……
……
皇帝旨意下去,平江伯陳銳為靖虜將軍,為總兵官,太監金輔監軍,戶部侍郎許進為提督軍務,三人協同前去北關,抵禦韃靼火篩部的入侵。
因京城消息相對滯後,而火篩第一次入侵中原只是試探性質,在取得伏擊勝利後,火篩怕大明朝兵馬殺來,只是匆忙劫掠後便即退去,等於不戰自退,導致陳銳這次前去禦敵,不戰而勝。弘治皇帝給陳銳的良策根本就沒用上,只能加強一下守備,安撫軍心後,便回朝廷覆命。
此時陳銳不知,火篩在發覺大明朝邊關防禦不過爾爾後,正在籌備第二輪犯邊,這次他準備的兵馬更加充足,不過火篩不是那種有野心的草原霸主,他的想法很簡單,率領寇邊的人多一些,能搶回來的人畜和錢糧、物資會更多。
因為韃靼人的兵馬暫時退去,弘治皇帝鬆了口氣,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五月上旬,泉州府那邊又有一份急奏抵達,這次急奏,令朝廷上下跌破了一地眼鏡。
早前剛剛因為抵禦佛郎機人取得大勝而風頭正盛的張濂,居然被他舉報的沈溪給拿下法辦。
聞聽此事的朝臣第一想法就是,這是互相報復?
等得知具體情況後,才知道事情不那麼簡單。
這次是兩縣民眾,以及鎮守泉州府的泉州衛指揮使,甚至還有永寧衛鎮守太監蔡林聯名上奏,證實其實頭年所謂的抗糧案,是張濂貪贓枉法後逼民造反,泉州並非張濂所形容的風調雨順,而是連年災禍。
另外,張濂為避免收受佛郎機人賄賂之事敗露,縱容佛郎機人殘殺沿海地區百姓,在佛郎機人炮轟刺桐港之時閉城不出,是欽差使節沈溪親率城中鄉勇幾十人出城迎敵,最後大獲全勝。
至於勝果也沒有張濂所奏報的那麼誇張。
有之前張濂的兩次奏報,以及朝堂上的兩次議事,這次皇帝再把此事拿到午朝上說的時候,大臣們對此事的態度謹慎了許多。
到了這個地步,連張鶴齡也不敢隨便亂說話了……事件撲朔迷離,由始至終朝廷都好似被矇在鼓裡,弘治皇帝自己也大有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感覺。
同樣一件事,居然有三種不同上奏,這次更狠,連知府張濂都被拿下。
大殿中安靜許久後,左都御史閔圭突然板著臉出聲:“臣請問陛下,可有派欽差使節,前去查辦泉州知府張濂貪贓枉法之事?”
這問題,連弘治皇帝朱祐樘都不好回答。
現在張濂人已經被扣押,若是他說沒派人去,那這事可就成了笑話,不過早前兩天,劉大夏已上疏,告訴他其實頭年裡抗糧案有蹊蹺,所以派了人去查。但就算派人去查,跟把堂堂的一府知府拿下是兩回事。
朱祐樘斜眼看了看有意迴避之意的謝遷,問道:“謝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謝遷這幾天正在為沒能為沈溪說話而後悔,眼下他心裡卻已經開罵“沈小友給我找麻煩”……
唉,你就算查到張濂有罪,也該等到回京城後跟皇帝上奏,由皇帝下令捉拿,你這個“欽差”說到底才是個正六品的翰林學官,有什麼資格直接擒拿一方知府,還來個先斬後奏?
“老臣以為……”謝遷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話來,見到謝遷的窘樣,連李東陽都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謝遷有點兒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意味。
此時劉大夏出列奏稟道:“陛下,臣得知泉州地方於四月除發生民亂,惠安縣為亂民攻陷,形勢緊急,沈中允此舉或為安定民心。”
張鶴齡冷笑不已,也出列道:“不過是派個使節去泉州迎接外夷,就把這泉州府鬧的天翻地覆!”
朱祐樘一時間沉默不語。他其實當場就可以頒下旨意,但如今事情明擺著,沈溪有劉大夏和馬文升在保,而泉州知府張濂種種惡行看起來則是觸目驚心,但所有這一切依然只是“聽聞”,沒有任何證據,眼下不宜作出定論。
“如此,待一干人等抵達京城後,再行議處!”朱祐樘道。
眾臣有些無語,以前解決不了的事情才在朝堂上解決,但現在朝堂反而成為推搪和遇事不決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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