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無暇在福州城裡久留,畢竟往泉州的行程早已經定下,至於訾倩的問題只能留待日後解決。
跟馬九調了二十人,加上之前的隊伍,一行足足有三十多號人,總算有點兒欽差出行的架勢。
從福州往南,過了閩江,正是閩東一代非常不好走的一段路程,沿途穿山過嶺,很多地方人需要從馬車上下來步行,沈溪這些腿腳靈便的人好還說,連林黛也沒怎麼叫苦,唯有劉瑾在那兒叫苦連天。
“……福州和泉州都是海港,就不能乘船過去?”
“劉公公,咱大明朝的規矩,寸板片帆不得下海,您不會不知道吧?”沈溪笑道。
“那……走海邊的路總該平坦些吧?”劉瑾繼續找麻煩。
沈溪道:“禁海令下,沿海早已荒草叢生,路徑難辨。再者說了,就算有路,到處都是賊匪和倭寇,劉公公還是別自找麻煩。這裡是福建,距離京城山長水遠,就算當兵的都可能喬裝劫掠,更別說是地方豪強亦或者是外藩的盜匪。”
劉瑾顯然對福建沿海的複雜形勢地形不太瞭解,他久居宮中,哪知道這窮山惡水之地的險惡?在他眼裡,到福建這種地方來當官,其實跟被髮配沒什麼區別。
緊趕慢趕,終於進入泉州府地界。
原本要在二月十一進城,結果當天下了點兒雨,道路泥濘,車輛難行,當晚只能在距離泉州幾里外的晉安驛歇宿,到第二天再走。
結果一行才剛安頓下來,就有從泉州府城過來的官差。官差隊伍有十餘人,冒雨進到驛站後高聲問道:“京師來的欽差大人可是到了?”
沈溪從木樓樓梯往下看了看,聽稱呼倒是很恭敬,就不知“欽差”說的是不是他。
只聽驛站的驛丞回道:“沈大人與劉公公已住下,這會兒正準備晚飯呢。”
“那就好,這裡的事情暫時由我們接手了,你們只管伺候好欽差便可。”一句話,又有大批人進入驛站。
原來這一行中不但有官差,還有廚子和僕役,看起來非常專業。
劉瑾累了一天,本來都想躺下眯一覺了,聽到樓下吵鬧,走出來看向沈溪:“沈中允,他們說什麼呢?”
因為對方都是閩東、閩南一代的客家口音,劉瑾久居北方根本聽不懂。
沈溪道:“似乎是泉州地方官府派來的,走,下去問問。”
還沒等沈溪和劉瑾下樓,下面的人已然迎了上來,剛才問話的官差見到沈溪,臉上帶著驚喜:“這位想必就是十三歲高中狀元,如今貴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修撰的沈溪沈大人吧?”
調查得還真詳細!
沈溪仔細打量此人,約莫三十多歲,不過不像是衙門中跑腿的,眼睛明亮,嘴角似笑非笑,一看就是類似於師爺或者是書辦等角色。
沈溪問道:“閣下是?”
那人趕緊回答:“小人姓冷,名字不足掛齒,我等乃是晉江縣衙的差役,聽聞沈大人奉皇命辦差,亨知縣特地命小的幾個前來迎接,怕您口味不習慣,我還特意帶來幾名廚子,南菜北菜都可。”
沈溪微微一愣,再次探頭一看,正有人往客棧裡搬運蔬菜、魚、肉和瓜果點心,對方看來很有心啊!
不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晉江縣令這麼熱心,必然有求於人。
“無功不受祿,替本官謝過亨知縣好意,我等遠行至此,雖然辦的是皇差,卻不敢勞動地方。”沈溪道。
姓冷的官差道:“大人要謝,待明日進城親自跟亨知縣說便是。不過此事……其實是知府衙門差遣下來的,我們亨知縣純屬遵命行事,大人不用太過拘謹,只管讓我等好生伺候便是。來人,快給兩位大人泡茶。”
沈溪看出來了,事情不太對頭。
回到房間,沈溪把劉瑾、米閭、宋老越和宋小城叫來,說是商量明天進城之事,其實是討論這些人有何目的。
米閭笑著恭維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小人看……這位亨知縣莫不是知道沈大人乃是東宮講官,時常能慕天子顏,想讓沈大人幫忙在陛下面前說項?所謂知縣附郭,三生不幸,或者這泉州府城的知縣不那麼好當吧?”
劉瑾聽了心裡有些不舒服,我跟太子走得多近啊,隔三差五就能見到皇帝,送禮不送給我,而是送給沈溪這個外臣?
沈溪卻不敢苟同。
福建之地的知縣確實不好當,這兒峰嶺聳峙,丘陵連綿,河谷、盆地穿插其間,山地、丘陵幾乎佔總面積的八成以上,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如今玉米、番薯、土豆等高產作物又未引進,大明朝廷又禁海,百姓窮困潦倒,在這兒當官想撈銀子都找不到地方,可泉州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大明朝在三個沿海港口城市寧波、泉州和廣州,設立了市舶司,雖說弘治年間因為倭寇和海盜的滋擾,海運並不是很發達,但至少這是跟西南諸國交易的橋樑紐帶,一直要到嘉靖元年,因為倭寇滋擾加劇,泉州和寧波兩處通商口岸不得不關閉,只留下廣州一處。
到目前為止,泉州仍舊是福建省能與省城福州比肩的大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晉江縣城是泉州府的府城所在,晉江縣的知縣雖然附郭,但撈銀子的門路一大把,能叫苦而想通過走關係調到別處?
就算要走動,也不至於來賄賂一個六品的翰林官,拿著銀子去南京城或者京城走動一下才是正途。
沈溪目光嚴峻:“無論如何,進城後不得收受禮物,也不得隨意接受宴請,否則一切交由法辦!”
一句話,就讓劉瑾大為不滿。劉瑾冷笑道:“沈中允這是自己發了財,準備斷別人的財路?”
以前無論大小事,米閭和宋老越都站在沈溪這邊,可這次他們也不贊同沈溪如此嚴厲。跟著欽差走幾千裡到泉州,一路辛苦圖的不就是為了到地方後能跟著分杯羹撈點兒油水?現在倒好,沈溪一上來就擺出清官的姿態,下面的人想收點兒辛苦錢都不準。
沈溪道:“想要錢,我這裡有,可若是收了不該收的錢,京城都別想回去了,估計一抵京就是個剝皮抽筋的下場,你們掂量著辦吧!”
沈溪並非危言聳聽,他怕地方官府獻殷勤的原因,是佛郞機人的船隊招惹了麻煩,想讓他來背黑鍋。
歷史上葡萄牙人抵達亞洲後,可滅了不少國家,建立起了廣袤的殖民地,當他們聽說有個叫大明的地方,簡直是人間天堂,他們自然想做無本買賣,靠武力進行劫掠,但他們顯然低估了大明軍隊的實力。
葡萄牙人見硬來不行,就開始大撒銀錢賄賂地方官,結果如同他們所預料的那樣,大明官員貪得無厭,而且收了錢就辦事,直接就把葡萄牙人希望兩國通商的國書送到京城。
葡萄牙人可不會安分守己在原地等候朝廷派來的欽差,他們在東南沿海一代劫掠人口,燒殺擄掠,地方官收了銀子,對葡萄牙人的惡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希望這些外藩人早早離開。
歷史上葡萄牙人就這德行,雖然如今前來泉州的葡萄牙人似乎比沈溪記憶中的時間早了點兒,但料想在行事風格上不會有太大偏差。
就怕現在葡萄牙人已將獠牙露出,地方官發覺這些人是豺狼時,為時已晚,於是想通過賄賂沈溪,把事情揭過去,屬於典型欺上瞞下的行為。
把面色不善的劉瑾等人打發走,沈溪暗自揣測:“若我所料不差,進城後地方官必定虛以委蛇,用各種手段矇蔽我,讓我矇頭蒙腦空著手回去對皇帝交差了事。”
當晚,晉江縣的官差對沈溪這個欽差照顧得無微不至,茶是頂好的武夷山茶,美味佳餚擺了一大桌子,許多都是罕見的山珍海味。沈溪心想,若晚上再送幾個女子來,待遇簡直與皇帝出巡一般無二了。
沈溪這邊滿心戒備,劉瑾卻沒什麼防備心理,難得這一路上終於遇到個“識相”的地方官,他覺得不好好享受一下簡直對不起這一路的顛簸。
第二日上午,沈溪一行在晉江縣的衙役引領下,一路到了泉州府城外。
還沒等進城,地方官員已經出來迎接,不但晉江知縣亨少淵來了,連泉州府知府張濂也親自出來相迎,大小官員加上府縣兩級的吏員,足足有五六十人,加上開路、封街的衙役,圍觀的百姓人等,差不多上萬人聚集在泉州城北門。
沈溪苦笑不已,對方越是表現得如此鄭重,說明事情越棘手。
“下官張濂,率泉州府大小官員,前來迎接欽差大人。”張濂主動上前向沈溪行禮,就差磕頭下跪了。
沈溪下了馬車,扶起張濂:“張知府多禮了,我只是個六品官,你卻是四品大員,獨領一方,何必如此多禮?”
“地方小吏,豈能與天子近臣並提?您是欽差使節,布政使司安排下官全程協同您辦差,不得有誤……欽差大人,請乘坐官轎,與下官一同進城可好?”
沈溪遲疑了一下,覺得還是先觀察一下究竟是個什麼狀態再說,當即拒絕:“不必了,在下乘車進城便可。”
張濂有些詫異,看著沈溪的目光稍顯複雜,迅即笑道:“那下官為欽差大人駕馬。”
沈溪看出來了,這張濂是要裝孫子裝到底,非要獻殷勤,但既然知道是陷阱,沈溪覺得不能讓他如願,立即板起面孔:
“張知府官秩在我之上,若你為我駕馬,朝廷體統何在?若被御史言官參上一本,恐怕回京我連官都不用當了!”
哼哼,你不是對我恭維嗎,我就拿官場的規矩來說事。
雖然京官出京大多會升三級任用,但現在我確實比你品秩差多了,我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若你還堅持,那就是誠心給我找麻煩。
果然,張濂對沈溪的態度有些拿捏不準,只好乖乖讓行。
就算沈溪在馬車裡,正常乘車進城,但因此事被官府鬧得太張揚,一路上民眾都知道這是欽差的車駕,走到哪兒路便擁堵到哪兒。
沿途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當知道是本省的狀元公擔任欽差後,臉上全都是驕傲自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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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床後天子就感覺不舒服,一直流虛汗,頭暈目眩,到了中午頭痛欲裂,吃了芬必得也沒效果,拖了一下午未見好轉,估計今天只能三章了!
休息一晚,明天看看情況如何……大家看著給點兒票票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