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問明情況,方知這福州城內如今有車馬幫弟兄上千人,雖然其中大部分只是幫商會做工的苦力,可若將所有人調集起來,也是福州城裡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大人不在的這些日子,姓訾的女人經常來挑事,咱在江水邊的碼頭和貨船,經常為人所擾,小人不得不戰戰兢兢,苦心維持,折損了不少弟兄,實在無能……”
馬九說此話時語氣間多有無奈,他跟宋小城出身不一樣,宋小城做散工出身,馬九則是跟著以前汀州府旱路幫的人**鳴狗盜之事然後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在性格上,馬九比宋小城更堅韌一些。
沈溪聽馬九的意思,如今福州城裡的情況仍舊緊張,各方爭鬥不斷,車馬幫的弟兄都在嚴陣以待。
“那九哥能徵調多少人隨我南下?”沈溪問道。
馬九拍著胸脯表態:“大人要多少人,只管跟小人說,小人赴湯蹈火也把人給您老湊齊咯,絕不耽誤大人替朝廷做事。”
聽了這話,沈溪多少有點兒感動。
難得馬九保持一顆平常心,本來留馬九在福州當分舵主是讓他統轄一方吃香喝辣,如今看來,倒是害得馬九成天要為打打殺殺的事提心吊膽。訾倩再怎麼說也有官府背景,汀州商會是民間組織,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沈溪安慰馬九一番,讓他回去準備二十名人手。
本來沈溪想多抽調一點人,但為了防止訾倩趁虛而入,只能在不傷筋動骨的原則下分配人力,到泉州後有人聽命跑腿便可。
把一行人安頓下來,沈溪見了玉娘,他要跟玉娘說道說道這個訾倩在地方為非作歹的問題。
你劉大夏剷除了一個宋喜兒,卻間接培養起訾倩,如今訾倩官商勾結仍做著不法之事,管不管?
沈溪從玉孃的臉色看,她還真不太想管。
其實道理很容易說通,劉大夏派玉娘解決宋喜兒的問題,並非劉大夏決心將地方惡勢力剷除,而是要追查府庫盜糧的去向。
在劉大夏看來,地方總少不了這些個勢力,只要不影響政局穩定,誰當老大不是一樣?如今訾倩為非作歹不假,但把訾倩懲治了又如何?還不是有新的勢力填補訾倩留下的空缺,純屬吃力不討好。
玉娘只是聽命做事,她可沒資格自作主張。
“沈大人,不是奴家不肯幫忙,實在有心無力。奴家必須得聽從劉尚書的調遣……從奴家個人的角度說,倒很希望朝廷能懲治訾倩。”
玉娘跟訾倩有些過節,她到了福州之後,甚至不敢公開露面,訾倩若知她回來,說不一定要對她進行報復。
沈溪心想,玉娘和訾倩以前同為廠衛做事,只是後來際遇不同。
玉娘脫樂籍為良,隨劉大夏到京,看似前景一片光明,但其實就是個聽命於人打下手的角色,訾倩雖是賤籍,但在福州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豢養一批人為她賣命,不受管轄,逐漸有成為土皇帝的趨勢。
誰過得比誰好,當下真不能妄下定論。
沈溪點頭:“行吧,皇差重要,訾倩的事暫且放到一邊。”
玉娘不肯幫忙,不代表沈溪不會做事,以前他無權無勢時就敢去跟宋喜兒正面相鬥,如今他貴為東宮講官,又是欽命皇差,更無須怕訾倩。何況如今的訾倩,遠不能跟當年的宋喜兒同日而語。
不過在實行打擊報復前,沈溪要詳細謀劃,且此番在福州城只停留一日,只能將報復計劃延後實施。
到了福州城,沈溪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拜訪一下“故地”……當初他赴福州考鄉試時住過的白馬河邊客棧,那時他答應,若中了舉人就給尹掌櫃題字,結果考完試沒等放榜他便走了,一晃一年半時間,他不單中了舉人,還相繼中瞭解元、會元和狀元,他這次來是要兌現當初的承諾。
等沈溪帶著宋小城到了客棧,周圍模樣沒怎麼變化,櫃檯前的尹掌櫃蒼老幾分,打量進到客棧大堂的沈溪和宋小城,因沈溪正值少年身體快速成長時,他卻老眼昏花,一時沒認出沈溪: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店客房很多,光線也好,一天不貴……四十文錢,您要是住地字號的,只要二十文。”
沈溪笑道:“尹掌櫃,不記得我了?”
“你是?”
尹掌櫃仔細打量沈溪半晌,這才恍然,“是……沈公子?”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尹掌櫃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興高采烈道:“還真是沈公子啊,您不是已經中了狀元,在京城當大官嗎?怎的……怎的到此……快來人,沈公子……沈大人來了!”
尹掌櫃招呼一聲,店裡與沈溪相熟的夥計立即出來迎接,端茶遞水好不殷勤,這讓沈溪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溪坐下來,解釋道:“給尹掌櫃你添麻煩了,在下此番回鄉省親,同時有差事要辦,途徑福州便過來看看。”
尹掌櫃喜不自勝,嘆道:“您來,可不麻煩,是我們麻煩您……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沈大人,草民聽說您高中狀元,跟我那老婆子……高興得好些日子沒睡著覺。”
聽尹掌櫃說及尹夫人,沈溪自然就想起那個他趕考時為他扇風,安靜坐著旁邊陪他讀書的小丫頭尹文。
要說尹文這個名字還是他給起的,許久不見,不知小妮子如今可安好?
但尹掌櫃不提,沈溪自然不便相問。
“沈大人,您既然到了福州,不妨過來住,小店……能接待您這樣的大官,不做別的客人的生意都好,只要您住的高興。”尹掌櫃高興得手足無措,想好好招待沈溪,又不怕方法不當。
沈溪笑道:“在下此番路過福州,不想給尹掌櫃添麻煩,隨從等已安頓在官驛站,我自己住在商會總館,明天一早便走。尹掌櫃只管做自己的生意便可,當初有件事未兌現,今日過來是特地履約……”
沈溪這麼說,尹掌櫃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是何事,等沈溪提到“為貴店題字”時,尹掌櫃臉上帶著驚喜,“沈大人都還記得?好……好啊,就怕沈大人沒閒暇,以後也不再到福州來……”
老人家年歲不小了,聽到這話不由喜極而泣。
因為沈溪的到來,小小的客棧突然熱鬧起來。
春節後本來便是一年裡生意最慘淡的時光,客棧沒多少客人,聽說福建鄉試解元,後來連中三元如今在朝廷當大官的沈溪到來,不管是客人,還是周圍鄰居,又或者路過的販夫走卒,都過來爭相一睹大明朝狀元郎的風采。
沈溪沒想到本來一件低調的事會變得如此張揚,不過他沒有任何不適,拿起筆來便準備揮毫潑墨,書桌周圍黑壓壓全都是人。
沈溪問道:“尹掌櫃,題什麼字好?”
尹掌櫃愣了愣,茫然道:“大人只管題,只要是大人的題字,怎麼都好!”
沈溪點了點頭。
這小客棧本就是白馬河邊不起眼的店鋪,沈溪覺得自己跟白馬河也有幾分緣分,便題了“白馬客棧”四個字,因為他筆力渾厚書法精湛,寫完後叫好聲不斷於耳,卻不知有幾人是瞎起鬨。
倒是尹掌櫃,看著寫好的字,連手都不敢伸過去摸一下,生怕把紙給弄髒了。
看尹掌櫃激動的模樣,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這家客棧的掌櫃與人為善,連過往的乞丐都會施捨一碗飯,好心有好報。”
“也不知他走的什麼****運,居然接待了個狀元,要是知道這就是未來的狀元,就算把我店裡清出來給他住我也願意。”
“你個賣米的跟著瞎摻和幹啥,狀元住這兒,有沒有吃你家的米啊?有本事上去讓狀元給你題字啊。”
有羨慕嫉妒恨的,也有替尹掌櫃感到開心的。
尹掌櫃在街坊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這樣一個平日不跟人爭的善人,如今得到回報,在很多人看來是種善因得善果。
尹掌櫃見來人不少,高興地道:“諸位,今日沈狀元前來,老朽設宴款待,諸位自行去大堂用酒菜便是。”
“讓尹掌櫃破費了,哪裡好意思?”一堆人說著,卻高興地進入大堂裡的桌子邊坐下,等著上酒上菜,估摸都想吃個夠本。
尹掌櫃讓夥計把沈溪題的字收好,回頭讓人裝裱、刻匾。
尹掌櫃搓著手道:“沈大人,您難得遠道而來,就在這裡吃杯水酒吧。草民已叫人回去知會我那老婆子,她說這輩子就一個念想,便是能再見沈大人一次……”
沈溪點頭,上樓到了自己原來住的那個房間,打開窗口看著前面的白馬河,想找到當年在這裡趕考時的心態。
那時他的心態無疑是困頓迷惑的,昏暗的科場令他第一次對選擇科舉之路產生動搖,不知是該繼續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還是改弦易轍,經商培植自己的勢力,用另一種方式實現一朝揚名天下知的野心。
正想著心事,卻見後院門打開,尹夫人剛推開門,有個不大的身影蹦跳進來,一抬頭瞅見沈溪,小臉上滿是欣喜的笑容。
正是那個容易滿足,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尹文。
“嗯嗯……”
尹文回頭拉了尹夫人的袖子一把,高興地指著樓上窗口位置的沈溪,尹夫人望見後,面色也帶著驚喜。
等進到房間裡,尹文反倒羞澀了,躲在尹夫人身後不肯出來。
見禮之後,尹夫人笑道:“能再見到沈大人,老身生平無憾,小丫這兩年……一到客棧來就會抬頭望,都不知她在望什麼,現在老身終於明白,原來她在等沈大人。”
“這丫頭,自從沈大人走了以後就魂不守舍,大人要是不嫌棄,便留她在身邊,讓她伺候您,我們老兩口就算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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