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科禮部會試和殿試已過,不過餘波未平,朝廷上下對皇帝在鬻題案發後將華昹、唐寅、徐經三人下獄之事顯得很不理解,認為皇帝有意包庇程敏政,工科給事中尚衡、監察御史王綏上書弘治皇帝,請釋放華昹,將程敏政下獄,皇帝將奏摺再次留中不發。
程敏政是作為內閣輔政大臣儲備的,就算不令程敏政入閣,眼下徐瓊年歲不小了,禮部尚書需要人填補,程敏政無論是才學還是做官能力,都得到弘治帝的認可。
而且弘治帝也看出來這次的鬻題案涉及到朝廷內部紛爭,實在不想為平士子之憤而損失一員得力干將,但朝臣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弘治皇帝的意思,是想再拖拖,看看是否輿論會有轉圜餘地。
可明顯朝臣不想給皇帝這個面子,攻訐程敏政的奏本仍舊絡繹不絕,尤其是在徐經被嚴刑拷問之後,吐露曾向程家家僕賄賂之事曝光,程敏政鬻題案人證和物證都有了,皇帝還是把彈劾程敏政的奏本留中十餘日。
在此期間,沈溪照常到翰林院點卯,每天要做的便是整理那些枯燥無味的法典。
不過勞動也是有收穫的,四月初,沈溪第一筆俸米發放到位,他一共到翰林院不到十天,卻按一整月領的薪俸,不是銀子和銅錢,而是白花花的大米,從六品的翰林院史官修撰月俸是八石米,也就是九百斤左右,按照市面上一石米差不多是六七百文的模樣,沈溪的月俸也就是五六兩銀子。
在翰林院中,這已屬於高薪,那些庶吉士是按從九品的官階發米,一個月才五石米,除了要養家餬口外。還要人情客往,那才真的叫過的苦日子。
這天下午發俸米,翰林院供職的人可以選擇是自己領回去變賣,又或者是直接從戶部折價拿銀子、銅板回去。
自己找人賣米,事情會變得複雜許多,需要找人手搬運,還要親自看著賣,對斯文人來說有點兒丟面子。
但官俸的俸米質量好,不兌沙子,到米糧店能賣出高價。尤其是在城中近來米價騰漲之時,比之官價要高出不少。
朱希周等人習慣了只帶足夠養家餬口的米回去,剩下的在翰林院就折價兌了銀子……
沈溪看了看,還是決定把米拿回去自己**較好,於是乎在所有人眼中,只有沈溪把全額的俸米領到手,八石米倒也沒缺斤少兩,只是沈溪要搬回家,就得花錢僱馬車來。再請人手把俸米搬上車,先運回家存放,回頭指派朱山跟寧兒出去賣米。
這招來同僚們的恥笑,很多人對沈溪這種“不知斯文”的做派不欣賞。又覺得沈溪是在譁眾取寵,讓翰林院的同僚跟著丟臉。
沈溪不理會這些聲音,他只知道要在京城過活,不精打細算不行。開源節流一樣都不能馬虎,就算只多賺幾個銅板,他也要為此努力。
第二天。米就賣了出去,比之直接在翰林院折價拿俸銀多賺了一貫錢還要多,沈溪頓時從月俸五六兩左右,變成月俸七兩往上。
這天在飯堂湊在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朱希周笑著打趣:“沈修撰,前幾****運了俸米回去,可要早些變賣,免得招了蟲鼠,眼看夏天就要到來,平白折損了可不好。”
這年頭,沒有殺蟲劑和驅鼠藥,蛇蟲鼠蟻絕對是人類大敵,防不勝防。
沈溪點點頭,回道:“前兩日便賣了。”
朱希周稍微驚訝了一下,他本以為沈溪年紀輕輕,不懂官場規矩,才會把糧食運回家,又怕沈溪閱歷不足,只懂做學問而不懂賣米等俗事,想提供些幫助,未料沈溪居然如此快便把糧食賣了。
朱希周想了想,問道:“這市面上,新米價值幾何?”
這次輪到沈溪詫異了:“懋忠兄不知嗎?近來城中米糧價日漲,一石新米,就算是收糧的價格,也在七百文往上。”
朱希周沒回話,倒是旁邊的“小老頭”王瓚瞪大了眼睛:“當真?”
沈溪這才知道這些翰林一個個真的是死讀書,連世間柴米油鹽價值幾何都不清楚。他把市面上各種糧食的價格大致一說,朱希周和王瓚臉色多少有些難看,很顯然他們不知道原來把糧食直接在翰林院折價,要損失近兩成的俸祿。
“早知道……”
朱希周幾乎是脫口而出,但剩下的話,他就不說了。很顯然,他也動了把糧食領下來自行運去變賣的心思。
沈溪道:“有俸米還是自己賣的好,不求他人,家裡人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在這什麼都需要錢的京城,想安身立命實在太難。”
沈溪說的是大實話,連朱希周和王瓚這樣平日灑脫之人,也覺得沈溪的話分外有理。朱希周道:“那以後,我也叫人把俸米領回去,自己找糧食鋪變賣。思獻兄以為呢?”
相比於朱希周,王瓚養家的壓力更大,因為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這點兒俸祿來養活,王瓚聞言自然是點頭不迭。
朱希周和王瓚將沈溪賣米的事對外一說,找人一合計,眾翰林就算再顧及面子,也覺得自己當了冤大頭敗家子,紛紛表示以後要把俸米運回去自己變賣。本來已經摺價收了銀錢回來的,居然想把銀錢退回去將米糧“贖”回,再拿去市面上賣錢。
讀書人嘲笑別人摳門的時候極盡諷刺之能事,可當他自己摳門起來時,卻是無所不用其極。
照理說你都折了銀錢回來,銀貨兩訖概不退換,結果聽說市面上米價高,就想耍賴,這不是讓戶部經辦的官員為難嗎?
但翰林院的官那可是皇帝近臣,萬一哪個翰林被皇帝叫去開經筵時把此事提出來,那這事牽扯麵可就大了。皇帝給大臣發俸米,結果戶部卻給折成銀子,這分明是置皇帝的法令於不顧啊。
若是正常的折換倒也罷了,偏偏戶部這些人手腳不乾淨,折銀看似是給朝官們方便。其實是為了中飽私囊。
大明朝的官俸是以俸米形式下發,因大明朝沒有職田,官員全靠這點兒米來養家餬口,京官往往先被戶部的人剋扣一層。
不過比之地方官,京官還算是好的,畢竟京官活在天子腳下,沒那麼多貓膩。
地方官就涉及到折鈔、折絹、折布等等折物之法,總的來說,就是不發米,而是發大明寶鈔或者是絹布這些。讓官員自己賣給收購商,而且沒法直接從朝廷兌換銀錢。
到了民間,大明寶鈔、絹布這些東西並非市場必須,被市面殺價殺得狠,官員本來就不多的俸祿,進一步被剋扣。
自古以來,明朝當清官是最苦的,你不貪就沒法過日子,貪了就犯了剝皮抽筋的大罪。當個諫臣怕被廷杖,言者無罪根本屬於一句空話,東廠、錦衣衛的詔獄大門隨時為官員敞開,詔獄是鬼門關。進去容易出來難,身子骨孱弱的文官進了詔獄被嚴刑致死之人比比皆是……
沈溪只是做了一件他認為對的事情,就帶來翰林院內的連鎖反應,同時也遭到戶部官員的嫉恨。
哪裡來的臭小子。上任第一個月就跟朝廷既定的潛規則唱反調,你一個人鬧也就罷了,現在倒好。整個翰林院的人都不想讓我們撈油水,等著穿小鞋吧!
眾翰林如願以償把自己折出去的米給贖回來,下一步他們要賣米,可這些人基本沒做過買賣,對於買賣之事,僅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討價還價什麼一概不懂,更別說是找門路貨比三家。
讀書人本來也不屑於這個,因為在讀書人看來,經商那是下九流之人才做的事。
面對一袋袋米糧,這些養尊處優清貴的翰林官發了愁,只知道外面的糧食好賣,可找家人出去打聽了一下,全不是這麼回事,城裡糧鋪根本就不收小批量的米,就算收價格也沒沈溪說的那麼高。
感情是騙我們去得罪戶部中人,把米贖回來,結果賣不出去,耍弄我們是吧?
沈溪也沒想過翰林院的人會如此胡攪蠻纏,對錯都要他一人擔著,要怪只怪這些人把戶部的人得罪了……
城中大的米糧行基本都跟戶部的人有牽扯,你想高價去賣糧,就是要砸人家戶部人的飯碗,只有堵上這些翰林們的路,才不至於把自行賣糧演變成朝中官員的風氣。
“這兩天我叫家人在城中米糧鋪都打聽過,可價格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到了這時,朱希周也有些著急,這事雖是因沈溪而起,卻是他跟王瓚牽的頭,現在俸米賣不出去,眾翰林又不想把糧食堆在家招惹蟲鼠又或者發黴,若再把糧食賣給戶部那些蛀蟲,不但要被人奚落,連價格也要往下折。
沈溪語氣平淡:“你們去的,都是城裡那些大的米行和糧行吧?”
朱希周愣了愣,問道:“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大的米糧行本身不收散貨,且多與戶部有牽扯,甚至跟府庫盜糧案的人有暗中勾連,這些人不會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壞了規矩。
那些小的米糧行則不同,翰林院的俸米幾乎是京官俸米中質量最好的,小米糧鋪一次收個七八石糧食,那都是大買賣,不但給的價高,且笑臉相迎,讓你賣完一次還想賣第二次。
“去小米糧鋪走走,若不知道何處有,給你們介紹幾家。”沈溪說著,在紙上寫了幾家米糧鋪的名字和位置,這些米糧鋪多少都跟周胖子有關,不怕不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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