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卻是有些說不下去，因為再說下去，卻等同是在褻瀆寧碧落的尊嚴。
但寧碧落和葉笑卻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葉笑也是露出頗為詫異的疑惑神色。
柳長君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其實這個疑問也是葉笑想問的，寧碧落若是不管那個什麼都不是的殺手組織，這個天下間，除了翻雲覆雨樓之外，恐怕再沒人能夠對付的了寧碧落。
一個殺手，最忌諱的就是有所羈絆。
但寧碧落這個殺手之王，卻偏偏有這樣的羈絆。
殺手更加忌諱做一個領導者；
而寧碧落，卻偏偏就做了一個領導者。
而且他還做不好！
做不好還要勉強做下去，為什麼？
連累得自己現在狼狽至極，卻又是何苦來哉？
寧碧落在兩人的注視之下，臉色有些蒼白，他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啞聲道：“當年，我八歲……曾遭遇黑衣賊。將我所在的整個城鎮青壯，盡數屠殺乾淨……”
“就只留下了老弱婦孺。”
“之後整整五年，所有幸存者都成為黑衣賊的奴隸，雖生猶死……我們整個城鎮三萬婦孺！”
寧碧落的聲音很平靜，但，葉笑和柳長君能夠聽得出他聲音之中濃濃的恨意。
“那五年與狼共舞的歲月，我無數次被打得死去活來，都是老人們竭力救我，有些……甚至為了救我，被牽連，被打殘，被打死……”
“到後來我終於逃出去，學了一身本事，然後我又再回到那裡的時候……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將七千多黑衣賊殺的乾乾淨淨……”
“可是我的鄉親們，最終還活著的，卻已經不足五千人……我把他們救了出來，這些人，被折磨得……有四千多人都是殘疾……”
“其中還有一兩百小孩子……”
“這些人，是我的責任，永遠也卸不下的責任。”寧碧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拼命的接任務，賺銀子，以此養活眾人。”
“但卻總是不夠。”
“於是大家讓少年們都跟著我……”
寧碧落說到這裡，後來的事情，不用說，葉笑和柳長君都已經猜到了，也明白了。
想必這些少年，就是寧碧落後來殺手集團的成員了。
“我帶著大家一路跌跌撞撞……終於走到現在……但現在，我的殺手集團，被江湖勢力完全毀滅了。”
寧碧落蕭索的站著，蕭索的說道：“但，那時候的五千多人，現在已經到了將近兩萬，又多了很多孩子，自然隨著年華老去，便又多了很多老人。我們都在大山深處……需要資源，需要錢，需要更多的錢。”
“但我現在，卻賺不到那麼多的錢了。”
寧碧落苦笑一下：“不過，縱然明知賺不到，還是要賺的。這些人，是我生生死死，都無法放下的羈絆。”
他說得異常平靜，波瀾不興。
但在這份平靜之中，蘊藏的那種沉重，卻讓葉笑和柳長君都是感覺到心中沉甸甸的。
如同壓上了一座大山。
想不到這位天下第一殺手，竟然揹負著這麼多。
“所以我不敢讓自己失去自由，也不敢給任何人做事，我只能拼命接任務，儘可能的賺錢，但我卻又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援助支持……因為，在世人眼中，那樣……四千七百殘疾人！無法自理，無法自立……這，又有什麼人能夠支撐得起這龐大的花銷？”
“還有醫藥……”
寧碧落淡淡的笑了笑：“但我當初既然選擇了揹負，自然要一直揹負下去，絕不會半途而廢。因為，那都是我的親人，當年，就是他們，用現在身上的傷，來拼命的保護著我們那一幫孩子。”
“那，你打算背到什麼時候？”柳長君深深吸了一口氣。
“背到……不需要再揹負為止。”寧碧落目光低垂，淡淡的說道：“他們之中，有好多人……已經年齡老邁……快要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葉笑無語。
只感覺心中突然一陣滾燙。
寧碧落這句話說的似乎很無情。
但無疑卻是表明了他的態度：我，管到他們死為止！
甚至，葉笑還體會到寧碧落話裡的另一層含義，不需要揹負，未必只適用於那些人都不在了，因為若是寧碧落不在了，豈不也不需要再揹負了！
我，管到他們死為止！
也可以是，一直管到我死為止！
葉笑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說老寧，以你的能力，怎麼也不至於會缺錢吧？不管是劫富濟貧也好，是順手牽羊也罷，就算是坑蒙拐騙，甚至是敲詐勒索……弄點錢，怎麼也不是難事；何苦要整到自己這麼辛苦？”
在葉笑想來，寧碧落或者回答或者不答都在情理之中，不意回答他這句話的，卻是柳長君。
只見柳大殺手瞪圓了眼睛，很是義正言辭的說道：“君座這話問得謬誤了，我卻是理解寧大人的！因為，我們都是殺手！殺手，吃的便是這碗飯。只能從刀口上將花紅領來；千秋江湖，萬代節操，豈能因為一時的困頓而壞了這一行的規矩？殺手，不是強盜，不是小偷，豈能殺人越貨，詭思謀取財物，這絕非殺手該為，殺手便該有殺手的驕傲，也需有殺手的操守！”
葉笑一時怔然，竟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如何接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自己的臉是個什麼表情，這……這說法太他麼的奇葩了，還太他麼的霸道呢！。
看著這兩個寒陽大陸最頂尖最奇葩的著名殺手一個侃侃而談，義正詞嚴，一個連連點頭，大為贊同；一時間只感覺一肚子大便，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鬱悶萬分。
丫的，這他麼到底是一個什麼世道呢？
一些號稱是聖人子弟，飽讀詩書的官員在貪贓枉法者有之，以求謀私者有之，欺心妄為者有之，男盜女娼者亦有之，可謂無所不有，包羅萬有。
反倒是江湖上的殺手……居然還在恪守著……起碼的職業節操？
雖然是……殺手的職業節操！
但，兩個殺手如此認真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這讓葉笑不禁感覺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