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回到內宅,韓幼娘迎上來道:“相公,聽說家裡接回幾位客人?”
楊凌“嗯”了一聲道:“一位重傷不醒的書生,聽說有一身好武藝…….”,他說到這兒,忽想起一事,便隨口問道:“對了,幼娘,如果是你,能否一縱丈來高?”
韓幼娘奇道:“相公怎麼問起這個來了?”她揚起小臉得意地笑道:“相公忘了我當初就是隔著一丈多躍上行刑臺了?”
楊凌在她鼻頭上颳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厲害,相公是問原地向上拔起一丈,你做得到麼?”
韓幼娘想了想,搖頭道:“不能,就是爹也做不到,提縱術僅憑腿力是無法向上躍起一丈高的,我跟爹爹學的硬氣功,也只能用來強健體魄,除非是懂得上乘的調息吐納術,才可以辦得到,這樣的高手可是寥寥無幾了”。
她眼睛一亮,拉住楊凌衣袖道:“相公見過這樣的高人麼?”
楊凌呵呵笑道:“也不算高,頂多比你高上半頭”,聽了幼孃的話,他的心中微微起了狐疑,和柳彪等人混了那麼久,對於武功他多少也瞭解一些,俗話說窮文富武,雖說練武的反而大多是窮苦人,但練的大多是些外門功夫,一個馬幫中的女子何處能延請名師傳授上乘武學,而且練的這般出色?
不過一想及那紅衣少婦不識的字,他又打消了懷疑她別具身份的念頭。韓幼娘問道:“相公在想什麼?”
楊凌忙道:“哦?沒有,我是……老家有人因為兵荒馬亂,也進京設靠,看樣子他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正想怎麼安排他們?”
韓幼娘喜悅地道:“咱們老家來人了?是哪位親戚?”
楊凌乾笑道:“是……楊泉三哥和大哥家的二兒子云龍”。
韓幼娘笑容頓時一僵,楊凌也知道這位大伯子當初實在不像話,畢竟都是私下未公開地醜行,如今他千里迢迢落難來投,如果把他拒之門外,自己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時地宗族觀念,鄉土觀念實在了得,像焦芳那樣熱衷名利,明哲保身的人。一旦故鄉來人相求,都不敢不費盡心思幫著他們向皇帝進言,何況楊泉是他的堂兄,論起血緣遠近來在那時的宗族觀念中可是比妻子還近一層。
楊凌平素與劉瑾等人來往,就曾聽他們說及弘治帝昔年曾寵信過一位姓張的近侍。那位太監九歲時因家境貧窮,被父親將他閹了送進宮來,二十年後成為弘治帝身邊最寵信的內宦之一。
他的老父落魄進京求見,張太監對昔日事耿耿於懷,儘管身邊太監一再相勸,仍是執意不肯相見,結果頓時成為眾矢之的,後來皇帝聽說此事。從此也對他疏遠冷落起來,謂之無宗法人倫、大逆不道。
自己來自現代,心中沒有那麼多顧忌,可是卻不能不考慮現在人的觀念,不認宗祀族親,有悖綱常倫理,在儒家把持的天下,僅這一條就可以被人彈劾罷官。
楊凌為難地道:“如今他們剛剛進京。我也沒有法子,過兩日幫他們尋個住處,接濟些糧食,如果他不再那麼遊手好閒的話,給他謀份差事便算盡了心了。”
韓幼娘想起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自己地堂弟還病臥在床,就對弟媳動手動腳,毫無廉恥的行徑想起來就不舒服,當初在雞鳴舉族來投靠時。自己面對相公的宗室長輩,不能失了禮儀,如今相公做了大官,對這些容易遭人詬病的地方更該注意才是。
她見楊凌為難的樣子,忙取過衣服披上,柔聲道:“長住家中確是不便,不過相公也不必急著給他們另尋住處,叫外人看到了不知要說出多難聽的話來。”
楊凌見她穿上外衣,問道:“要出去走走麼?今兒風大,就不要出去逛了”。
韓幼娘溫柔地笑道:“去看看他們還有受傷的那位客人吶,楊泉好說歹說那是你的三哥,雲龍又叫我一聲嬸孃,幼娘是你地妻子嘛,怎麼能對他們的起食飲居不聞不問?”
楊凌欣然道:“乖媳婦兒,果然有點楊家主母的樣子了,我還擔心你不高興,想遮掩過去呢”。
韓幼娘鼻頭一皺,調皮地笑道:“人家才沒那麼小心眼兒呢,當初聽他瘋言瘋語,要不是看相公這一支在楊家人單勢孤,幼娘怕相公在楊家無法自處,早就一頓棍子把他打出去了。如今可用不著幼娘使棍子了,人家的相公厲害了嘛……他想……哼哼,借他兩個膽子……”。
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笑著來到前堂廂房,楊泉叔侄剛剛吃了飯還沒睡下,一聽他們夫妻到了忙迎了進來,如今的和當初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宅院的華貴,家僕的恭謹,那捧場氣度楊泉從未見過。
想起昔的無禮,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聽說韓幼娘連皇上都晉見過,如今已貴為三品誥命,雞鳴縣誌上都隆而重之地給記載下來了,楊凌對她疼愛地很,如果她藉機整治自己,那可就慘了,可他又捨不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待見了韓幼娘態度可親,落落大方,楊泉一顆心才放回肚裡,忙諂媚恭維一番,生怕她記嫌自己昔日的行為。
楊雲龍雖比楊凌長著三歲,但的確是他堂兄之子,對這位小叔叔、小嬸嬸執禮甚恭,他也是讀過書的,只是考了兩次。還沒有考上秀才。自覺功名無望,才跟著三叔進京師投靠楊半。
待離開廂房,楊凌對韓幼娘悄聲笑道:“幼娘今日比起當初可有氣度的多啦,進了京見識廣了,又受玉兒、雪兒她們薰陶,待人接物禮節有度。
只是……你原來可不會裝樣兒,剛才的假笑還是有點僵。以後對著相公可不許這般模樣,否則……家法伺候,下邊這張臉可不會扮假笑”。
說著他在幼孃的翹臀上輕輕一拍,韓幼娘哎呀一聲,輕笑著跳前兩步。慌得楊凌趕緊拉住她。
韓幼娘挽住他一條手臂,臉頰貼在他臂上輕聲道:“人家想起他地可惡,就忍不住嘛,不過……楊三哥在家鄉時可是吃喝嫖賭、、不學無術,你要是想給他個差使,可得想好了。
哥哥在刑部當差,常跟我說那裡上上下下的官兒都對他有些畏懼,以他爽朗的性子也難得交下個知心朋友。還不是因為那些人怕著你?楊三哥的品性……要是他拉著大旗做虎皮,仗著你的-名為非作歹……”。
這種事古往今來實在不少,楊凌聽了微微點頭,也覺得這個刺兒頭來了京師,養著不是,打發出去也不是,著實有些為難。別看他現在畏畏怯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在楊家坪時仗著是村裡最大家族的人,就偷雞摸狗,惹得四鄰厭煩了,看來倒是不能隨便找個差事就打發他了。
高文心鼓起勇氣一番表白反把楊凌嚇跑了,氣得她坐在椅上生了陣悶氣,想像著明年此時楊凌活蹦亂跳的沒有事,只好蓋上紅蓋頭嫁給自己地情景,心中越想越覺有趣,忍不住噗哧一笑。那口怒氣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走到床邊舉起燈燭低頭看了看,那位書生氣息平穩,胸前淤血放盡後高燒已漸漸控制住了,交付廚房熬的藥已經送來,只是現在太燙服用不下,高文心便想先為他針灸一番。
她返身取過針灸藥包,搬把椅子坐在床頭,剛剛攤開針袋,那書生輕輕呻吟一聲,已慢慢張開了雙眼,高文心驚喜地道:“公子,你醒了?”
那書生此時不究儀表,滿臉胡茬,不過雖在重傷中,一雙眸子卻仍晶亮靈動,顯得十分精明,他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容貌俏美的少女,好半晌才虛弱地道:“是,我好多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這裡……是什麼地方?”
高文心喜孜孜地道:“這裡是京師楊府,你是我家老爺……我家大人救回來的,你別忙著起身,身上的傷勢還重著呢,人醒了就好,我先為你針灸一番,只要保持神志清醒,這傷就不會惡化了”。
那書生見這位姑娘已忙著攤開布包,抽取銀針,便住了嘴,此時天色漸黑,燭光燈影下他見這位姑娘雲鬢高挽,風姿綽約,忍不住道:“姑娘,小可記得是在延慶受地傷,怎麼轉眼到了京城了?”
高文心手拈銀針,妙目橫睇,淡淡一笑道:“公子的傷勢雖重,還不致一路始終昏迷,為何人所救、去往何方,不會不知道吧?”
那書生只是見她姿容俏美,風華不凡,想借故與她多交談幾句,想不到這女子如此精明,馬上看穿了他的用心,被好暗諷幾句,這書生不禁臉上一熱,訕訕地無言以對。
高文心輕哼一聲,微微挽起翠袖,板著俏臉道:“能坐起來麼?既然醒了,還有力氣說這麼多話,就往上挪挪,本姑娘要用針了”。
高文心幼學高明醫術,小小年紀就闖下女神醫之名,一向就是心高氣傲、目高於頂,給達官貴人診治病時一向吝於顏色。也只有那驚心動魄的一夜被楊凌救出苦海,被他看過了自己只著褻衣的身子,後來又有韓幼娘暗示與她共侍一夫,才對他柔情似水,溫柔以待。
此時窺破這書生慕艾之意,她自然沒有好顏色,那書生撐著手臂向上使勁挪了挪,到底是剛剛醒來身子虛弱,高文心見狀趁他撐起身子時忙將枕頭向下墊了墊,道:“成了。就這麼躺著吧”。
書生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見高文心舉燭就身,雲發微亂,清麗婉容,不覺脫口讚道:“雲髻輕輕挽就,鉛華淡淡裝成。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
一語未畢,銀光一閃。一根銀針穿頰而過,書生只覺頜下發酸,嘴巴已合攏不上,高文心柳眉一剔,冷哼道:“語出輕薄,甚是討厭!”
便在這時門外有人道:“文心,你還在麼?”
高文心聽到是楊凌聲音,雀躍起身,向那書生做了個威脅的表情,轉身急急迎了出去。
那書生能傷了妖道李福達,一身藝業十分了得,小小一根銀針自然制不住他,可他瞧高文心輕嗔薄怒。竟別具一番韻味,一時心旌動搖,竟不敢將銀針拔去,免得惹惱了佳人。
高文心迎了楊凌和韓幼娘進來,楊凌聽說這人已經醒了,欣喜地迎到床前,說道:“兄臺醒了?感覺怎麼樣?”
那書生張著嘴唔唔兩聲,瞧瞧楊凌。又瞧瞧高文心,剛想伸手拔去銀針,瞧見高文心杏眼一瞪,忙又縮回了手。高文心似笑非笑地道:“他剛剛施了針,現在還動彈不得”。
書生聽了苦著臉點點頭,楊凌狐疑地道:“胸口受傷需要在頰上用針麼、高家的醫術果然神妙無比”。
韓幼娘將椅子挪了一下,說道:“相公急什麼,這位壯士既然醒了。稍候一會再敘話不遲。姐姐,她的傷礙事麼?”
那書生聽這俊俏地小姑娘叫面前這位氣宇軒昂地英俊公子為相公,又稱那心儀的美貌女子為姐姐,不由得心中一驚,大戶人家妻妾之間以姐妹互稱他是知道的,難道佳人已有歸屬?
他一直張著嘴,口水都快流了出來,既然美女早已有了夫家,也用不著討好出醜了,書生一把扯下頰上銀針,扭了扭嘴巴乾笑道:“多謝公子和夫人救命之恩,小可感激不盡”。
楊凌見這書生臉色微黑,雖然容顏憔悴,但看眉目十分英朗,瞧著很是順眼,便按住他肩膀道:“躺著吧,兄臺是哪裡人,姓甚名誰,聽說……是一個道士傷了你?”
書生就勢躺下,眼見這年輕公子容貌比自己還俊俏幾分,氣度也甚是不凡,那對璧人想來定是人家的賢妻美妾,對於剛剛出言輕浮也自有些慚愧,他含笑答道:“是,小可是湖北松滋人,姓伍名漢超,自幼在武當學藝,那日見一妖道蠱惑鄉民,所以想將他送官究辦,可惜技不如人……”。
他搖搖頭,又笑道:“公子不必疑心,家父是新任成都同知,諱字文字,小可也是官宦人家,不是宵小歹徒。”
楊凌想了想道:“伍文定?哦……記得記得,呵呵,原來是伍文定的公子,令尊大人的名號我是聽過的”。
伍文定原是常州推官,前些日子魏國公徐俌與民爭田,官司打到州里,伍文定將田斷給了那個平頭百姓,魏國公大怒,依託關係將案子移送京城,想要嚴懲伍文定,幸好韓威就在刑部,探望楊凌夫婦時順口說起此事,楊凌對焦芳關照了一番,這個不但未受懲罰,反而升遷成都府同知,楊凌沒想到自己救地居然是他的兒子。
伍文定聽他直呼家父名諱,絲毫不知避忌,神色略有不悅,高文心看出他不愉神色,說道:“我家大人是御前親軍統領,內廠總督楊大人,伍公子可曾聽說過?”
伍漢超一聽大吃一驚,焦芳擅於攏絡人心,又知道自己的靠山楊凌在地方上勢力還淺薄的很,所以既施惠於伍文定,早已暗中透露給他消息,表示是楊凌過問,魏國公才沒有構陷他。
伍漢超藝成下山四海遊歷,已經見過父親,自然這其中關節,更知道楊凌的權勢如日中天,漫說直呼他父親地名諱,就算那位同知大人就在眼前,也得屈膝下拜,見過上官。
伍漢超是官宦子弟。一聽這是朝中的高官。原來的灑脫自然頓時一掃而空,神情侷促地道:“原來……原來是楊大人,久聞大人威名,草名有傷在身,不能全禮……”。
楊凌道:“唉,你我兄弟相稱不是好好地嗎?何必用那些官場上地繁文縟節?你還有傷在身,不要說那麼多了。文心,快幫漢超兄療傷吧”。
高文心應了一聲,上前取下伍漢超手中銀針,又錦了一枝,窺準頸下穴道輕輕捻下。玉人就在眼前,淡淡幽香盈人,膩玉般地肌膚在燭影下泛出溫潤的光澤,伍漢超可是不敢再有什麼遐思,只得屏息斂目,靜靜的讓她救治。
楊泉叔侄來到楊府已經五日,第二日楊凌攜妻妾宴請了這對本家叔侄,玉堂春、雪裡梅百媚千嬌。本就是人間絕色,再穿著綺羅綢緞,珠項玉環,直疑刀天仙子謫塵。
鐃是楊泉不敢再對這位堂弟家眷生有一絲非分之想,仍是看地眼花繚亂、兩眼發直。好在這些內眷禮節性的見了一面,就回到內院,楊泉縱然心中貪慕,也只好如井中望月。
這幾日天氣晴好,一直沒有下雪。楊凌心中也暗暗慶幸不已。若再下一場大雪,城四周的難民可就難以存活了。
他受了成綺韻啟發,深知要讓那些大戶賑災其實不難,每日的光糧耗費不足一百兩銀子,對那些富豪實是九牛一毛,只要誘之以名不愁他們不出手。
楊凌去見了李東陽,又親自拜訪了朱剛、張鶴齡。由這兩家率行賑災,李東陽親筆書寫功德碑立於京師護國寺內,一時京師富貴豪紳紛紛響應,官力、民辦地賑災棚子在京城四處搭起,那些強壯勞力也允許進城尋了份差事,他們工錢低,肯吃苦,一時皆大歡喜。
此時,楊凌心事重重地剛剛趕進宮裡。這些日子朝廷上下不斷接到大軍收復失地,驅走韃虜的情報,一時朝野振奮。
但從內廠線報飛速傳回的消息看,最初幾仗明軍倚仗銳氣,倒是打了勝仗,斬敵首千級,繳獲軍馬駱駝數千匹,同時搶回大量被擄走的財物人口。
可是苗逵不知是不是被勝利衝昏了頭腦,開始貪起功來,敵軍退縮,便全力追擊,明軍騎後有限,機動戰力不足,還要分兵追擊分成三路退卻地韃子,結果被伯顏可汗調遣大軍將孤軍深入地一支先鋒部隊包了餃子,三千精銳盡喪敵手。如今敵軍趁明軍分散回攏不及,已開始集結重兵反攻大同。
楊凌思前想後,已決定起用楊一清、王守仁赴邊領邊掛帥,可是這兩個人一個賦閒在家、一個在吃牢飯,都是得罪過劉瑾的人,貿然舉薦,必然和劉瑾之間存了芥蒂。楊凌愁思良久,決定先說服劉瑾,再去見正德,他準備了一套說辭,不料見了劉瑾剛剛說明來意,劉瑾略一沉吟,便欣然同意,倒令楊凌大為意外,不過邊關戰事緊急,他也顧不上多想,趕忙拉上劉瑾來見正德。
二人在馬永誠的帶領下趕到御花園,只見正德在幾個宮女太監的侍候下,正在冰面上抽著冰陀螺,那陀螺加了哨子,發出嗚嗚的響聲。
正德穿著大紅箭袖,外罩無袖的石青色貂裘,玩的正興致勃勃,瞧見楊凌來了,忙指著身旁一個穿著紫邊貂皮襖地姑娘笑嚷道:“快抽快抽,如果陀螺倒了,朕要罰你”。
正德一邊不捨地回頭說著,一邊走到淺湖邊一把托起楊凌欲下拜地身子,笑道:“免了免了,楊卿會不會玩這陀螺?朕和解語羞花剛剛兒學的,好玩的很”。
楊凌搖頭笑道:“這個微臣不會,小時候倒是玩過冰爬犁,還得是兩條腿的,要不然就摔跤”。
正德眼睛一亮,喜道:“怎生玩法?快教教朕!”
楊凌咳嗽一聲道:“皇上,這個還是算了吧,兩條腿的玩起來沒勁兒。一條腿的滑起來飛快,可要把您摔個鼻青臉腫的,皇太后還不摘了臣地腦袋?”
正德抓耳撓腮地實在想不出什麼東西一會兒兩條腿,一會兒一條腿的,正想再問個清楚,楊凌已搶著將邊塞最新戰況簡要敘說了一遍,正德一聽大怒,高聲罵道:“渾賬!”
馬永誠嚇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冰面上幾個人聽見了也不敢再嬉戲紛紛聚攏過來,卻站得遠遠兒的不敢前。只有一高一矮兩個黑貂皮衣、黑貂皮帽兒,明眸皓齒的姑娘走近了來,矮的那個笑顏逐開地道:“皇兄,別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楊大人又怎麼招惹你了?”
楊凌一瞧,那笑顏如花的少女是永淳公主,旁邊一個亭亭玉立,黑衣白膚明豔照人地姑娘正是永福,連忙躬身施禮道:“見過長公主、永淳公主殿下!”
正德漲紅著臉怒道:“他們走之前朕再三囑咐,要他們不得分兵、不得冒進,全被他們當了耳旁風,馬永誠,馬上傳朕地旨意。把三個蠢貨抓回京來治罪!”
永淳小公主見哥哥真的在大發雷霆,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頭不作聲了。永福公主一雙星眸飛快地瞟了楊凌一眼,見他披著純黑金邊的狐皮大氅,豐俊儼然,氣質更加成熟穩重,臉上不禁微微一熱,忙輕輕地道:“楊大人快快請起,不必拘禮”。
正德恨恨地把鞭子扔到了一邊。他那鞭子是用珊瑚節做的,柄上纏了金絲,柄端還鑲著寶石,馬永誠忙不迭撲到雪堆裡撿出來,寶貝兒似地用袖子拭去白雪。
正德看也不看,拉起楊凌道:“走,跟朕回乾清宮,咱們好好議議”。
劉瑾、馬永誠一溜小跑地跟了過去。永福公主慢慢走到湖邊廊下,黑亮絨絨的袖子搭在雕欄之上,眺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淡雅素靜的容顏微微有些落寞。
正德回到西暖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道:“大同東連上谷,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三面臨邊,實是我京師屏障,若被韃子數萬大軍直殺入中原腹地,那後果實不堪設想。這三個……這三個……,楊卿,你看朕是不是要再派大軍?”
楊凌道:“皇上,苗逵也算小心的了,集結於大同的守軍有四萬之眾,韃子沒有數倍之敵和攻城的利器想拿下這座高牆堅城並不容易,而且各路進攻的兵馬也正火速回援,大同應該不會有失”。
正德雖然貪玩,卻也知道用兵之重,聞言這才稍稍放心。楊凌又道:“臣擔心地是,韃子攻我之必救,大軍受到牽制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亂了,想再挽回頹勢可就難了”。
正德重重一拍桌子,忽然興奮地立起道:“朕來親征,楊卿做先鋒,咱們打一個大大的勝仗叫別人看看”。
馬永誠欲言又止,楊凌忙道:“皇上,用兵之道,不是那麼簡章的,臣正在想,大明精銳之師便是京軍,可京軍戰力反不及甲仗兵器簡陋的邊軍,乃是缺少戰爭訓練的緣故。
這場戰事結束,皇上不妨將京軍調往邊塞,以強悍的韃子做最好的老師,各部輪番守邊練兵,同時將邊軍調往京城,由臣和皇上各自領軍作戰,從這些實戰經驗豐富地軍隊身上學習統兵掛帥的本事,到那時大明軍隊個個戰陣經驗豐富,兵能戰,官能將,皇上再親自領兵出塞,重演洪武、永樂二帝時的威風如何?”
正德聽的眉飛色舞,連聲道:“好好,甚好,那依你看,如今朕該怎麼辦?”
楊凌看了一眼劉瑾,劉瑾忙媚笑:“前方戰事不利,非兵寡將怯,而是沒有統兵的良將,奴才查過李大學士推薦過的楊一清,據說此人深諳兵法、熟悉邊塞,好野戰、可以為大同之帥。”
正德點頭道:“準了,這個楊一清現在什麼地方?”
楊凌笑笑道:“前些日子不識時務,上了一封奏摺為劉健謝遷說情,目前罷職賦閒在家呢。不過皇上一道聖旨。他必然欣然從命的。另外臣再保舉一人,禮部尚書王華之子王守仁,就是為皇上進疏想出剋制倭人利刃之法的那個兵部主事,此人不拘陣略,喜歡隨機應變,戰場情勢瞬息萬變,可以起用他輔助楊一清”。
劉瑾提心吊膽。生怕正德又問一句這個人在什麼地方,好在正德一聽是兵部主事,還以為他仍是現任,也未多問。
楊凌又道:“皇上,楊一清因罪罷職。此番皇上重新重用,他必然感恩戴德,但他是戴罪之身,如果再派監軍,楊一清必然心虛氣短、飽受掣肘,不能盡展所長。
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不妨令他全力負責戰事,節制三關、太原、-關三鎮總兵。若能立下戰功,重挫韃寇,則升任三邊總制,恩撫並用之下,楊一清必全力以赴、竭力用命!”
劉瑾一聽一旦立下戰功,就要把楊一清如同當年地王越一般遷升三邊總制,手握十萬大軍,心中覺得不妥,他正想再進一言。正德已說道:“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他給朕出了這口惡氣,朕就封他個三邊總制。”
說著正德執筆親自寫下一道聖旨,吩咐馬永成召來尚寶監用了印,令他立即前去傳旨。劉瑾想起自己還有一招暗計,便也不再言語。
直至二人離開乾清宮,劉瑾才埋怨道:“楊大人。那楊一清和咱們可不是一條路,萬一讓他立下大功,手握重兵,豈不是給咱們自己找了個麻煩?”
楊凌笑道:“怕地什麼,王越昔年也是三邊總制,一道聖旨還不是說拿進京就拿進京,公公是大明地內相,掌著半個朝廷,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他進言為劉健謝遷求請,說明此人也是重情重義,公公何必太過計較?”
劉瑾臉色頓時大為和緩,矜持地笑道:“說的是,嘿嘿,介時咱家在糧草、軍械上再稍做手腳,叫他成不得大事便可”》
楊凌大吃一驚,急忙道:“萬萬不可!”
“嗯?”劉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楊大人難道不是為了替苗逵卸罪,找個替死鬼才把這兩個礙眼的東西打發上戰場的麼?何必如此維護他們?”
楊凌定了定神,這才說道:“呃……這個自然是的,苗逵和你我是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若敗的不可收拾才召回京來,你我必受外官彈劾,但是公公切莫忘記,楊一清現在可不是李大學士推舉,而是你親口舉薦,那個王守仁也是本官所薦。
他二人立下戰功,就是你我會識人、能用人,水漲船高、威望日隆。若是他們敗了,別看他們和李東陽是一系,外廷那幫人勢必要把這筆賬算在你我的頭上。公公初任內相,若是在你主持下重挫悍勇善戰地韃子,誰敢不承認公公的輔政才幹?他們功勞再大,這最大的一份功勞還不是你的?”
劉瑾一拍額頭道:“是了,楊大人說的對,看來這軍需供應,咱家還不能馬虎。嘿!只是這兩個不識時務地東西竟然和咱家作對,如今倒送了他們一份大功勞,真真的便宜了他們”。
劉瑾嘴上不忿地說著,心中已暗暗盤算起來,他這個人自己貪汙,卻見不得別人貪汙。自己好用親人親信,卻最恨別人依賴裙帶關係。而且他雖是個太監,卻偏偏最不信任太監,所以一直想在外廷中重用一些人,發展自己的勢力,如今這楊一清既然扳不倒了,他便暗暗籌劃著怎麼能將他收為己用了。
楊凌見說動了劉瑾,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大軍在外打仗,如果朝中有這麼一個手握大權的人暗中使絆子,那真是嶽武穆再世也休想打得贏了。
楊府中,韓幼娘和玉堂春、雪裡梅、高文心送了歐陽夫人出來,幾個人說說笑,甚是投緣。
嚴嵩這位夫人比相公還大著一歲,可她知書達禮,溫柔賢惠,和幼娘一樣,也是伴著相公從苦寒中熬出來的。所以甚得嚴嵩敬重。
她時常上門來和韓幼娘等人敘些家常裡短。一方面因然是出於相公暗示,想結交一門強權人物,使沒有背景的相公能在京師立住腳,同時也確和韓幼娘等人極為投緣。
她和丈夫成親多年,如今二十六歲了卻一直沒有孩子,如今相公有了官差功名,家境條件也許可了。她也曾動念想為丈夫納妾討小,可是嚴嵩卻嚴辭拒絕,更令歐陽夫人感愧不已。
今日來楊府探望,欣聞韓幼娘已有了身孕,歐陽氏豔羨不已。高文心聽她說出心事,替她號了脈,便抄了一道方子給她,叫她拿回去服用試試,女神醫的大名她也是聽說過地,那張方子寶貝兒似地揣在懷裡,竟連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肋插雙翅飛到藥房去。
韓幼娘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便和幾個姐妹將她送了出來。此時伍漢超正在前庭練劍,他的身子還未痊癒,可是練過上乘內功的人以內息吐納輔助,復原速度卻是極快。
韓幼娘伴著歐陽夫人走在前邊,剛剛從側廊拐過來,瞧見那位伍同知的公子挑、刺、撩、截,一路劍法使得勁力綿綿、剛柔並濟,劍勢圓潤雄渾。她雖不識這內家劍法,卻曉得其中的厲害,忍不住驚咦道:“好功夫!”
伍漢超聞聲收劍,瞧見是楊夫人和幾位內眷,忙目不斜視,拱手施禮道:“小可見過夫人”。
韓幼娘幾人從側廊拐了出來,韓幼娘輕笑道:“伍公子那麼重的傷,想不到痊癒地這般快”。
伍漢超陪笑道:“這都是……高姑娘妙手回春。還要感謝大人和夫人對我地細心照顧”,說著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高文心。
那日他聽高文心稱呼楊凌為我家大人,那口氣又不似他的妾室,一顆心忍不住又活泛起來,高姑娘燈燭下楚楚動人的倩影和高貴的氣質,在他醒來地那一刻就深深印在腦海中,這位在山上學藝十載的青年已動了愛慕之心。
在他想來父親好歹也是從五品的州同知,自己又是允文允武、一表人才,若是高文心只是楊府的婢子,無論如何自己是配得上她地。
可他自己不便向楊府家僕打聽人家姑娘,高文心從那日後每來為他診視,必定要把高老管家帶在身邊,害得他到現在還如霧裡看花,弄不清這姑娘的真實身份。現在瞧她和兩位已婚婦女的髮式的嬌媚少女走在一起,那模樣又不像是個侍女,心中可就犯了核計。
韓幼娘方才見了他功夫,識得是極高明的武藝,自己地武功走的是霸道的外家路數,相公吵吵了許久也未能習得,這人的武功倒適合相公學習,雖說相公已過了適宜練武的年紀,用來強身健體總是好的,再說此人文武雙全,家世清白,若能留下來輔佐相公,也不失為一個人才。
韓幼娘存了這份心思,對他更為客氣,停下來和他攀談了幾句,才挽著歐陽氏的手走出門去。高文心也乜斜了他一眼,也隨著在韓幼娘身後走了出去。
玉堂春和雪裡梅說著悄悄話兒走在後邊,一陣迴旋風來,玉堂春未曾注意,頸上一條花繡的花巾翩然被風捲起,掛到了高高地樹梢上。
這絲巾是楊凌自江南迴來時親手送給他的,玉堂春怎捨得丟棄,連忙奔到樹下,仰望著兩三丈高的樹枝頓足道:“雪兒,快去找人搬把梯子來”。
伍漢超抬頭瞧瞧那樹幹,說道:“梯子也夠不到這樹梢,夫人請閃開一些,小可幫你取下來”。
玉堂春提著裙裾退開幾步,和雪裡梅詫然望著他,伍漢超吸了口氣,將劍插在雪中,輕輕向前彈出幾步,縱身一躍跳起一丈二三,單足在一枝窺準了的樹幹上輕輕一點,積雪蓬然落下,他已借勢又躍起一丈有餘,連縱兩下,一探手取了那條絲巾,空中收腰,鷂子一般翩然落下。
他內傷未愈,胸口傷處未長好,這一跳不敢盡全力,落下來時臉龐微紅,輕咳了兩聲才遞過絲巾道:“夫人,您的絲巾”。
玉堂春接過絲巾,驚歎道:“好厲害,人可以跳得這麼高麼?”
伍漢超笑道:“周蟲小技,見笑了,楊大人是內廠總督,標下藏龍臥虎、高手如雲,遠勝於在下的能人必定濟濟一堂。”
雪裡梅可不知夫君帳下都有些甚麼人,反正外人面前是決不會給相公露怯的,她輕笑一聲,調皮地道:“算你識相,我們老爺帳下的確是高手如雲,擒拿東廠判亂,五千對八千,只傷了不足四十人”。
伍漢超見這位小夫人尚存童稚,比旁邊那位好對付,趁機說道:“在下暫住楊府,卻不識得兩位夫人,所以方才沒有見禮,實在失儀,不知該怎麼稱呼?”
雪裡梅和玉堂春一怔,尋常大戶人家地妾室自然是要分二夫人、三夫人的,二人同時進門,楊凌卻沒給她們論資排輩。
玉堂春躊躇一下,方才見韓幼娘對他十分社敬,她也不好失了禮數,便淡淡地道:“公子不必客氣,府上一向稱我玉夫人,她為雪夫人的”。
伍漢超重又施禮道:“見過玉夫人,雪夫人,呃……替我診治傷病的那位高姓姑娘也是楊夫人麼?小可不好當面詢問,又怕稱呼不當失了禮數”。
玉堂春和雪裡梅對望一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副惹火的春宮圖,一時神情有些尷尬,兩個人的關係都發展到這般情形了,也不見老爺著急,難道是覺得一年之內納了三房妾進門怕人說笑,非要捱到明年不成?
玉堂春遲疑道:“高姑娘是……御賜楊府的太醫,並非楊家內眷”。
伍漢超一聽大喜,喜氣兒剛剛浮上眉梢,雪裡梅已然笑嘻嘻地,喜鵲兒似的跟了一句:“公子要叫她楊夫人,她也不會惱你的,現在還不是,再過幾個月那就一定是了”。